《笔记本》花落沉

1、秘密

　　方自许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窘迫过。

　　他是南城四中的特招生，享受特殊优待。不仅免掉三年学费，还给他安排了环境条件特别好的双人宿舍。

　　不过在过去高一的一整年里，他从未在宿舍内见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一直只有他一人的生活痕迹。

　　并不是学校没有给他安排室友，而是因为他的舍友是全校皆知的校霸，一个让老师领导都十分头疼的刺头，同时也还是他的同班同学，楼渡。

　　楼渡这个人，高调又器张。

　　打架喝酒，逃学旷课，就没他不敢干的事，更不知道什么是收敛，这种不来宿舍的情况，完全就是小得不能再小的问题。

　　而现在，在方自许的认知中本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却毫无预兆地坐在他的桌边，手上拿着一个笔记本，半遮的脸看不出情绪。

　　方自许才从浴室里出来，身上穿着大两号的白体恤和黑色短裤，比之其他男生那过长的黑发湿漉漉的，一点一点向下滴着的水珠，慢慢浸湿挂在脖子上的毛巾。

　　突然出现的楼渡确实吓了方自许一跳，但他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楼渡手上拿着的东西。

　　那本属于他的笔记本。

　　方自许有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他喜欢楼渡。

　　从第一次踏入南城一中，见到对方的那一刻开始。

　　方自许从小就懂事，喜欢一个人也不例外。

　　他很清楚自己和对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他不会去打扰，更不会去唐突。他只是在做任何事时用余光专注地看了无数遍，然后再在夜深人静时，一笔一笔地画出对方的模样。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故意捉弄他

　　恰巧他今天准备画画，又恰巧笔记本打开了没有合上，又那么恰巧，楼渡先他出来之前进了宿舍。

　　方自许唇瓣抿了下，全身上下都透露着无措，当见到对方往前翻到了第一页，他心底一颤，想要上前阻止。

　　“别！”

　　可是来不及了。

　　楼渡看见了第一页的内容时，动作明显顿了下。

　　他眼皮微抬，不经意间折出了一个锋利的褶皱。

　　方自许步子一停，刚探出的手脚缓缓收回。

　　楼渡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面前的少年，语气淡得毫无情绪。

　　“你喜欢我？”

　　是疑问句，也是肯定句。

　　方自许瑟缩了下，指尖微蜷。

　　对方的目光直白又尖锐，不加任何收敛，就这么简单粗暴的将他的心事扒得一干二净，罪魁祸首还是那个他最不想被知道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方自许败下阵来，双肩微塌，妥协般微不可闻的答。

　　“是……”

　　楼渡听力很好，他轻啧一声，染上了些许恶劣。

　　“不巧。”

　　他将笔记本扔回桌子上，起身迈步停在方自许的跟前，接着俯身凑近到对方的耳边，姿势暧昧，言语扎人。

　　“我不喜欢你。”

　　方自许藏在头发下的眼睛颤了颤，晃过支离破碎的光。

　　也就几秒的时间，身前的人撤开身子，擦过他的肩毫不犹豫地离开。

　　楼渡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被擦过的地方泛着点点的疼，顺着经脉一直疼到心脏。

　　房间安静了好久，方自许机械地迈开步子，坐在桌前，打开笔记本又盯了一会儿，接着才慢吞吞地拿起支铅笔，将之前未完工的素描画完。

　　他一直注视着纸上隽逸张扬的少年，没忍住，在画上晕开了一小圈湿痕。他心尖疼得受不了，开始变得麻木了。

　　方自许的嘴里满是涩味，他苦笑一声，把笔记本合上抱进怀里，整个人在椅子上蜷缩起来，满天的星光打在他瘦削的身板上。

　　他知道的。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第二天是正式开学，新高一的同学由学生会接待，新高二高三的学长学姐都在或急或缓地往宿舍教室赶。

　　方自许的家离学校远，为了不让家里人早起受累，他提前一天就来了学校。

　　方自许到教室的时候，里面的同学到了差不多一半的样子。

　　他在教室门口的花名册的最上面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然后过进教室在剩下的课桌里选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同学你好，我能坐这吗？”

　　方自许擦桌子的手微微一顿，转头就是一张放大的俊脸。

　　他向后躲了些许，轻声回答：“你好，这里没人，可以坐。”

　　对方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显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看着阳光又有点可爱。

　　“谢谢，我叫明舟，你呢？”

　　“不客气，我叫方……”

　　教室里突然变得格外吵闹，方自许似有感一般抬起头，与少年眼神相撞时，直接失了声，连忙将头埋下去，晃动的碎发昭示着他的慌乱，藏在桌子下的手不安的动着。

　　明舟有些惊讶的声音传来：“楼渡怎么想分到1班来了？”

　　方自许没说话，一是不敢，二是他也不知道。

　　整个四中都知道，楼渡的成绩就和他本人一样，也是个不安分的主。

　　成绩好的时候，进不了前五十也能进前一百，可不好的时候，就直接年级垫底。

　　1班是理科火箭班，只收年级前五十名的同学，按理说楼渡不可能出现在这。

　　楼渡也很烦燥。

　　上学期期末考他压根没去，结果也不知道他家里人用了什么手段，硬是把他塞进了1班。

　　美名其曰：换个环境好好学习。

　　真是笑死了。

　　反正那个家，楼渡是暂时不想待下去了。想着学校还有个宿舍，勉强一下也能凑活。

　　谁曾想又一个不小心发现了他那位的室友的心思，所以宿舍也去不了了，简直就是火上烧油。

　　在酒店过活一晚上的楼渡睡得极其不好，想到谁都烦得很。尤其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方自许的家伙，烦上加烦。

　　一进教室，楼渡就享受了来自全班的注目礼。

　　他习以为常的全数略过，收回目光时与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的视线碰撞一秒，一触即分。

　　接着他熟门熟路地走到教室最后一排靠后门的位置，勾起单肩背的空书包塞进桌洞，坐下后直接趴下。

　　全班瞬间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有了些许窃窃私语。

　　上课铃响了，新学期的第一堂课一般会交给班主任。

　　教室外传来哒哒哒的高跟鞋声，接着进来的是一位很漂亮的女人，看清来人，班上传来不少的抽气声。

　　明舟躬下腰，凑近方自许的身边，面色发苦：“我的天！未来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方自许翻书的动作一顿，有点疑惑的看向他。

　　“你不知道吗？”明舟满眼惊讶，把声音压得更低了点，“她可是咱们学校出了名的女阎王，萧茗女士！一个比教导处主任还要可怕的存在！”

　　方自许被他的表情逗到了：“有这么吓人？”

　　“那当然……”

　　明舟突然卡壳，觉得脖子一凉。

　　他一抬头便见讲台上的女人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连忙坐规矩，把嘴巴闭严实，没敢再蹦出一个字儿来。

　　女人淡淡的收回的视线，在黑板上写下两个漂亮利落的瘦金体：萧茗。

　　“同学们好，欢迎进入一班，我是萧茗。从现在开始，将由我担任各位未来两年的班主任以及你们的数学老师。既然大家在上学期期末分科志愿表上填了理科，并且来到了这里，那就是缘分使然。

　　“首先，强调几点我们班上的规矩。”

　　萧茗环顾着教室，抬步走下讲台。

　　“第一点，上课保持安静，等到该说话时再动嘴。”

　　“第二点，”高跟鞋的声音停在最后一排，萧茗用指骨扣了扣桌面，看着纹丝不动的少年，她面带微笑，直接在对方脑袋上拍了一下。

　　楼渡被拍醒了，一脸烦躁的抬起头，与女人四目相对。

　　楼渡：“……”

　　“上课不允许睡觉，至少别让我逮到。”

　　“这位同学，念你在我这里是初犯，下不为例。”

　　楼渡脸上尚带着些没睡醒的倦懒，他眸子里没什么情绪，只是淡淡的收回了目光。

　　萧茗习以为常，重新抬步：“第三点，绝不不允许迟到早退，旷课逃课的现象出现。想走可以，同上，至少别让我抓住。”

　　“第四点，不允许出现内部不和、欺弱霸凌的情况，任何一点苗头都不要想，只要发现，我直接赶人。”

　　“第五点，我的班级不留好吃懒做的废物。你可以暂时落后，但绝不允许摆烂等死、浑水摸鱼。”

　　“其他的基本要求就没必要再细细去说，就这五点，听明白了吗？”

　　全班人看向再次走向讲台的女人，齐声响亮的回答。

　　“明白了！”

　　萧茗这才点了点头，拿过花名册：“现在开始点名，点到名字的同学起立答到。”

　　“第一位，方自许。”

　　方自许缓缓起身，在一众好奇、惊讶等各种情绪的眼神里不轻不重的“到”了声。

　　底下传来不少私语。

　　四中排花名册有个习惯，喜欢用成绩来排。

　　“他就是方自许？那个高一全面稳坐年级第一的学神？”

　　“他也太低调了吧！我还是今天才知道这位大佬是何人也……”

　　“附议附议！”

　　“不是，他一个男生！怎么可以这么白！”

　　“……姐妹你话题偏了，赶紧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