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书》冷山火

1、往生词 1

　　朝灯慕灿意，人潮零落起。

　　云霞明灭，日上山头。

　　你倚在柜台上，饮了口桃花酒，眯眼看着逐渐热闹起来的人群。

　　距离你离开他，已经三年。

　　离开那座山后，你开了一家酒馆。就在这喧闹的神都之中，每日看人来人往，缘起缘落，倒也自在。

　　起初酒馆还只有小小一间，但因你风趣又机敏，如今已是原来的几倍大。顺便，就把整栋楼盘了下来。一楼是酒馆，二楼开设雅间，三楼则提供住宿。于是便改名为酒楼了。

　　偶有健谈的过来人调侃你：“老板娘如此貌美，不知可有婚配否？”

　　也有人同你说媒，说她那个侄子实在是不错，饱读诗书，一表人才，问你可有意愿。

　　对于这些，你都淡笑着推辞了，并不作理。

　　实在不是你不愿，而是你…已有婚配。

　　轻晃着白瓷酒杯，你的思绪拉回五年前。

　　江中，安和十八年。

　　那时你恰是二八年华，唇不点而朱，眉不描也黛，似乎正是只愁花开，不愁花落的年纪。

　　什么看似都好。

　　家中世代为官，兼营商铺，富庶自不必说。

　　唯一可惜的是，你是家中庶女，生母又走的早，自小无依无靠，只得自己学会了如何，在这偌大的王府立足。

　　好在大夫人倒也没有过分挤兑你，衣食住行，尚且无忧。老夫人最疼你，有时还会教你识字学书，让你试着打理商铺，一来二去，你就喜欢上了读书，经商的手段也练了起来。

　　老夫人说，若是遇不到喜欢的人，就再等等，不要因为一时将就，而误了终身。

　　你说好。

　　但那个人，似乎并未让你等多久。

　　那年上元灯会，十里长街，一路繁华。

　　你如往年一样，准备同府上姊妹们去四处逛逛，也好解解平时的闷。

　　但那日，猜灯谜却吸引住你。

　　只因最后的奖品，是一本你想要了很久的书。那书已接近失传，民间少有踪迹，你搜寻了江中好几家店铺，也无一点消息。没想到今日，竟在灯会的猜灯谜之处撞见。

　　如此良机，你当然不能错过。

　　只是，本以为你已算是阅遍群书，却没想到那最后的压轴题，如此之难。你一连说了几个答案，都不对。

　　焦急思索之中，你的余光瞥见一黑色身影，闯入视线。

　　你转头，见一黑衣青年立在你身侧，墨发高束，神情淡漠。他眉眼锋利，鼻峰峻挺。腰间佩着一把长剑，剑柄上暗纹密布。

　　这人…还怪好看。

　　你正有些出神，就听见他缓缓开口，说出了那道压轴题的答案。

　　一击即中。

　　音色如冰泉入海，清冷明澈。

　　但你来不及感叹，他已取了那本书，抬步就走。

　　“等等…公子留步！”

　　还未来得及思考，你就追了上去，朝着他的背影喊道。

　　他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你，似是有些疑惑。

　　“这么冒昧地打扰公子实在很抱歉…只是你手中的书，我搜寻已久，今日好不容易遇见。想问公子是否愿意开个价，将它转卖与我？”你忐忑不安地说道，“价钱…随公子开。”

　　你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随后，那本书径直被抛到你怀里，带着一股淡淡的冷香。

　　“小姐若是中意，拿去便是。”

　　说完，便再次转身，准备离去。

　　“可否询问公子姓名？”你怀抱着那本书，抬起头看向他。

　　夜幕下，灯火将他俊美的脸庞晕染上几份暖色，远处放飞的孔明灯映在他的瞳孔里，明亮非凡。你恍惚看见，他一向冷着的眸，似乎弯了弯。

　　“温吟酒。”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他的墨发被风吹得扬起，高挑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

　　今日有些冷，但你双颊竟有些发烫。

　　温吟酒。

　　你记下了。摩挲着怀中思慕已久的书，你想。

　　这就是你们的初遇。

　　再次相见，已是半个月后。

　　那天下了小雨，天色灰蒙，雨丝细密，绕人心弦。

　　你的猫儿却跑出府外，不知去了何处。

　　你顾不得雨，跟着它出了府外，一路寻着它的足迹。最后一次看见它的身影，是它穿进一条小巷。

　　你只得走进那条小巷，边走边唤它，在这不熟悉的巷子里四处张望着，寻觅着。雨声漫耳，石阶上青苔满布，你的额发微微湿了，裙角也染上深浅不一的水渍。

　　日已过午，你却仍未找到。

　　有些丧气，你低垂着眉眼，心中烦闷缠绕，不小心走入一条荒僻的小巷。

　　“喵呜…”

　　忽的，有熟悉的猫声入耳。

　　你心里一动，抬起头。

　　街角巷陌，雨幕笼罩的屋檐下，黑衣青年背对着你，蹲在你家猫儿面前。屋檐窄，他让猫儿窝在檐下，而自己后背却被淋湿一片。

　　温吟酒？

　　你轻轻走近，看着那人高挑的身形，黑衣，腰间配一长剑。果真是他。

　　骨节分明的手轻抚着白色小猫，他边喂着吃食，嘴里边说着什么。

　　你凑近一听。

　　“坏猫。”

　　“恩将仇报。”

　　？

　　怎么个恩将仇报法。你有些好奇。

　　不过，清冷的音色，说着这样的话……

　　竟有些可爱。

　　你忍不住笑了出来，然而却被这一人一猫齐齐听见。

　　猫儿看见是你，原本懒懒的眼睛发了光，轻盈一跳就跃入你怀中。

　　不过温吟酒的脸色，就有些微妙。他依旧神色淡然，而且似乎比平时更冷，只是微红的耳尖，出卖了他。

　　“温公子，好久不见。”

　　你忍住笑意，对他说。

　　“你这一见，倒是会挑时候。”他直起身来，双手抱臂，倚着墙，眯眼看向你。只是他的脸上，多了几道红色的爪痕。在那冷白的皮肤上，十分醒目。

　　你微微瞪大了双眼。

　　好吧，你总算知道为什么是“恩将仇报”了。

　　人家好心好意喂给你这只小猫吃食，你倒好，还抓伤了人家。

　　你有些愤愤地盯着你家小猫，像是恨铁不成钢的父亲看着自家不成器的小儿子。

　　小猫仿佛知晓你的心思，粘在你怀中一眨不眨地望着你，一双大眼睛好似在撒娇。

　　…罢了，谁让你是我养的呢。

　　你叹了口气，替它道歉：“温公子，实在抱歉…我家顽猫跑出府外，让我好找，所幸让公子遇见。谁知这顽猫如此恶劣，公子如此好心喂它吃食，它还抓伤了公子…”

　　边说着，你边小心翼翼地观望着温吟酒的神情。

　　“如果公子不嫌弃，我这里尚有用来疗伤的金软膏。只需每日涂两次，三日之内伤口便可愈合。”

　　你从怀中拿出随身带着的金软膏，递给他。

　　他似乎没有那么生气了，伸手接过那个釉色小瓶，你们的指尖短暂相触，却又很快分开。他温凉的体温顺着指尖，传递给你，让你心里一颤。

　　“既然它已寻得它的主人，那温某就先行告辞了。”他低头把玩着那个小瓶，淡淡道。

　　“且慢！”

　　如初见那次一般，你再次叫住他。

　　他也再次，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向你。

　　“还能…再见到公子吗？”

　　你垂下眼帘，不受控制地问出了口。

　　车遥马急，人潮汹涌，能遇见便是难得。

　　阿娘在世时就同你说，遇到喜欢的东西，要紧紧抓住。我们并不是金枝玉叶的贵人，更要凭借自身，尽力去争取。

　　若这是最后一次相遇，你在心里问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你会不会觉得遗憾。

　　答案是会。

　　这半个月以来，那道黑色身影一直在你脑海中，挥之不去。

　　说不清是为什么，每每翻阅那本书时，也总是想起他。那股浅浅的冷香，如同香味的主人，环绕着你，扰乱你的思绪。

　　本来你已打算，就这样慢慢放下，反正也只是见过一面，你尚且不知他的为人，何谈喜欢。

　　没想到今日之事，让你再次遇见他。

　　也让你，看到了他比起那日，更柔软的一面。明明习武，却在小猫面前卸下了防备。明明被抓伤了脸，却还是喂给它吃食。

　　至于那两声抱怨，也就显得更微不足道。

　　那时，你心里仿佛有一根琴弦被轻柔地拨动。如同石子落水，在心湖上荡开圈圈涟漪。

　　因此，你跟随着自己的心，难得冒失了一次。

　　听了你的话，他挑了挑眉，将小瓶放入怀中。随后，缓缓抚摸着那带着暗纹的剑柄。

　　“想学剑么？”

　　他抛给你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想。”你毫不犹豫地回答。

　　其实我不想学剑，但我想更靠近你一点。

　　“那便明日，武城山见。”

　　武城山。

　　你抱着猫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去。

　　那样潇洒，仿佛从不会为谁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