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岁月同轴》子端

6、第 6 章

　　李濯玉的小跑停到太古里停车场的时候，程莞家的司机还堵在二环上。赵轻舟看了眼时间，转头招呼人，说走吧，先送你去医院。
　　李濯玉就站在车边等着她们，长身玉立。赵轻舟隔着汹涌的人潮与他对视，风衣下摆被猎猎吹开，背后是繁华声色场的万千灯火。
　　然后她看到了超跑车屁股上的实习标志。
　　差点忘了他才十八。

　　李濯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轻轻提了下嘴角，“我技术还可以。”
　　赵轻舟笑着答应一声，拉开车门坐上副驾。汽车不断加速，强烈推背感下，她有些不舒服地蹙眉，“你怎么开这么个车来？”
　　李濯玉从后视镜瞥她一眼，松开油门降下速度，有点疑惑地说：“我就这一台车啊。”
　　赵轻舟低低地哦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李濯玉不知想到了什么，缓缓改口：“不舒服的话，我下次换。”
　　她轻轻笑起来，路灯的光落在肩颈发梢，冲淡了她身上那种温吞的柔和的气质，整个人显得明媚又娇俏：“好啊，我就不太喜欢坐跑车，尤其是电的，你看着换吧。”

　　李濯玉嘶一声，说你针对我啊。
　　赵轻舟笑着没答话。程莞坐在后面和刘子骞打电话，语气里笼着一层薄怒。最后她啪一声撂下手机，鼻翼哼出一句：“方彦头上都要缝针……打狗还看主人呢，陆斐这阵子太疯了。”
　　赵轻舟微微拧眉，很含蓄地说：“回家得挨罚啦。”
　　“什么啊……”程莞莞尔，“顶多说他两句。”

　　她碍于李濯玉在场不好说太多，赵轻舟便知趣地没有接话，目光落在他平静的侧脸。窗外灯影向后飞速掠过，光线反射在镜片上，让人看不清神色。
　　李濯玉减速调头开车进库，似有所感地偏过头去看她，“怎么了？”
　　“没怎么，”赵轻舟说，“你怎么来接我们了啊？”
　　李濯玉说：“我本来跟小裴哥说晚点让他助理给你们送回去，结果周政然在群里说陆斐把人打了。我估计他顾不上你们，担心你打不着车就过来了。”
　　他们说着，一面往楼上走。方彦已经进了手术室，裴谨年回家前留了秘书部的人守在外面等消息。

　　出乎意料地，陆斐也在，就屈尊坐在手术室外的连排椅子上半阖着眼休息。
　　刘子骞看见他们就迎上来，有点勉强地笑了笑，伸手接过程莞的手包。陆斐只象征性地提了下眉毛打招呼，李濯玉随手扔给他一袋面包。
　　陆斐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道声谢，撕开包装袋直朝着程莞走去，“尔尔姐姐，今儿这事我的锅，过几天我请客，跟姐夫还有姐夫朋友赔个不是。”

　　程莞有点诧异地看一眼男朋友，却见刘子骞彻头彻尾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不用了，”她揉揉酸胀的太阳穴，“你姐和姐夫最近都没时间。”说着点点陆斐的额头，恨铁不成钢，说你以后心里得有个掂量，“现在可不比以前了，没出事儿是你运气好。”
　　陆斐乖乖应着，程莞也软了语气：“行了。孙师傅应该快到了，让他给你送回去。”
　　“我坐李濯玉车回去吧，”陆斐说，“不然你过会儿回去还要打车。”
　　程莞一愣，看着旁边神色各异的三人没忍住笑出声，“你啊……濯玉……算了，你们爱怎么走怎么走吧。”
　　陆斐这才反应过来，“濯玉，你们俩——”
　　李濯玉慢条斯理地拨动了下腕间的流珠，“走吧，顺道儿送你。”

　　上车不久，陆斐坐在后座昏昏欲睡，恍惚间突然觉得不对劲，问：“李濯玉，你今天是不回家吗？”
　　李濯玉说：“不回啊，怎么了？”
　　他们两家对门儿，离S大其实不远，但回家要走二环。陆斐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坐直身体，终于发现那是回他学校的路。
　　“好么，我还寻思着怎么顺的道儿。”
　　李濯玉说：“不若我给您送家去？”
　　陆斐问：“可以吗？”
　　“你们学校正好顺路，”李濯玉语调温和，“快十二点半了斐斐，别折腾我。”

　　他把陆斐在十字路口放下，赵轻舟和他道过别，百无聊赖地来回扯着安全带。李濯玉瞥她一眼，“怎么了？”
　　赵轻舟说：“明天没课，不想回去睡觉。”语气里有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撒娇意味。
　　李濯玉觉得好笑，问：“那你想去哪儿？”
　　赵轻舟刚刚还在和朋友发微信商量着寒假要去长白山玩，听他这么问就有点茫然地看过去，随口诌了句：“我想去长白山滑雪。”
　　李濯玉说：“咱俩现在只能去西山夜爬。”

　　赵轻舟眼尾勾起笑意，不太走心地问：“真的假的？”李濯玉有点意外，说真要去啊？
　　她没料到他会当真，自己反倒愣了一下，犹豫着说：“那，走啊？”
　　李濯玉眉眼里透着疑惑，但还是改道直行往西山开，只是说：“陆斐要知道我不送他回家，反倒和你去西山，高低得讹我点儿什么。”
　　赵轻舟抿嘴一笑，说那我给你保密。
　　李濯玉问：“总这样么赌神？说走就走。”
　　赵轻舟一瞬错愕，耳朵一下子红了。

　　那是高考完不久，她刚过了十八岁生日。有次无意间刷到阿拉斯加邮轮旅游的团购券，一瞬间福至心灵，转头就给朋友发消息，问拉斯维加斯你们去不去？
　　几个人美签恰巧还都还在期限内，于是一拍即合，第二天早晨就上了飞机。他们抱着散财的心态出发，反而赢了点钱，挥霍完毕就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赵轻舟臊得脸红，问谁跟你说的啊？
　　李濯玉提了下嘴角，没忍住笑出声，说那阵子我们聊天，两三个人都说到你们这事儿，都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开的头，结果一人一个版本，后来一对才发现你们几个出名儿的路径还不一样。

　　*

　　他们到西山的时候已经近凌晨一点了。赵轻舟踩着粗跟短靴下了车，李濯玉瞥见她的鞋子，问你确定要穿这个爬山？
　　她微微提起嘴角，抬了下腿说：“谢公屐。”

　　“谢公屐？”李濯玉被逗笑，“山上都是楼梯，谢公屐也没有用武之地呀。”
　　“放心吧，”赵轻舟怕扫他的兴，于是很温和地安抚道，“粗跟鞋没问题的，我高中时候穿六厘米细跟上过香山。”
　　语气是一贯的柔和，李濯玉却平白从里头听出几分孩子气的傲娇。他无声注视着她，眸色清润罥着笑意。
　　赵轻舟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抬步上山，一面喊他跟上。

　　更深露重，深秋山上风急，过耳有声。两人走走歇歇，不紧不慢上到半山腰，赵轻舟拢了拢衣服，很抱歉地转头问他：“冷不冷？你感冒是不是还没好利索啊听你还咳嗽呢……”
　　李濯玉冲锋衣半敞着，鼻尖被风吹得通红。他沉默着看她两眼，双手蓦地往裤兜里一插，“那，回去吧。”

　　后来再回想起这趟夜爬，赵轻舟始终觉得颇有些乘兴而行、兴尽而返的意味，之后的几年，那种自由再少有了。

　　只不过当时李濯玉提议得突然，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又一阵凉风从身侧斜吹过来，她打了个寒颤。
　　李濯玉绕到后面把外套披在她肩头，两只手拍了拍她的胳膊，说：“走吧，轻舟学姐。”
　　赵轻舟“哎”一声，转身就要把外套挣开，李濯玉拎着衣领垂眼看她，解释说：“我感冒已经彻底好了，不冷，你穿着吧。”
　　他扶着她的肩转了一圈，赵轻舟被虚揽着往山下走，肩背处温暖笼罩困意，她捂嘴打了个哈欠。
　　“李濯玉，”她有点心虚地喊他名字，“咱俩这个点儿回去，尔尔肯定已经睡了。她觉轻，回去又要把她吵醒。”

　　李濯玉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地放开她，含糊地答应一声：“嗯？”
　　赵轻舟意识到他误会了，没忍住笑出声：“你这个严防死守的样子……你在想什么啊！我是想跟你商量，我一会儿不回学校了，想直接上我奶家睡。”

　　李濯玉脖颈一阵火烧直窜到耳朵尖。他有些欲盖弥彰地扶了下眼镜，说好啊，那我也去我奶家睡吧。
　　反正离得不远，胡同挨着胡同。
　　赵轻舟抿嘴笑了下，问你爷爷奶奶最近都好？
　　李濯玉说：“都好。天天写字儿下棋，舒坦着呢——我跟你说没，上月回我奶家还见着赵爷爷拎了只鸟在外溜达。”
　　赵轻舟说：“它叫小帆儿。”

　　李濯玉语气疑惑：“叫小番儿？”
　　“是船帆的帆，”赵轻舟眉眼带笑，“那是16年我们回北京过年的时候我上花鸟鱼市买的。我奶奶说，小舟儿买的就叫小帆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