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岁月同轴》子端

2、第 2 章

　　那阵子，北京城连着半月秋雨绵绵。
　　得知程莞出事的时候，赵轻舟刚下课，正在回宿舍的路上。

　　电话那头，程莞男朋友为难又抱歉：“学妹，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你，但是尔尔父母忙，我有急事要回学校，她别的朋友我也不太认识……”
　　“没事的学长，”赵轻舟转个弯直奔校门，“程莞在哪个医院，我这就过去。”

　　她打车到医院，程莞可怜兮兮躺在病床上，一条腿打着石膏，其他地方倒还完好。
　　“这是什么情况啊，”赵轻舟幽幽一叹，在旁边的桌子上放下书包，“咋这个造型的。”
　　“刘子骞跟我吵架，我没注意闯红灯了，”程莞说话还带着气，“狗东西，还算他有点良心，知道叫救护车把我抬过来。”
　　赵轻舟讶异。

　　刘子骞是程莞的直系学长，今年大四，和她已经好了两年。两人感情一直很稳定，不知这次为什么吵得这么严重。

　　“得亏只是撞了腿，”赵轻舟给自己倒了杯水，“肇事司机呢？”
　　程莞默然。
　　赵轻舟只当她是心情不好，站起身，“你吃什么，我去……”
　　“是我啊。”程莞小声打断她。
　　赵轻舟没听清。

　　“我说——”程莞闭眼咬牙，破罐子破摔，“没人撞我，我为了躲车自己摔的，还把路边一辆别克的前灯给撞坏了。”
　　赵轻舟愣了一秒，程莞羞得直捂脸。

　　她笑得不行，帮程莞掖掖被子，问了几句赔偿的事宜。程莞扯着一条伤腿手舞足蹈地拒绝讨论，说全权交给父亲的秘书解决。
　　赵轻舟不再多说，只问她最近怎么安排。程莞故技重施，眨巴眨巴眼睛，说舟舟，你能出来陪我住吗？
　　赵轻舟没想到是这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笑一声：“你还让不让我赶早八了？”
　　“我打算租家属院的房子，离得很近的。”程莞温声软语地解释，拉着她的轻轻摇。赵轻舟抿了下嘴唇，拍拍她的手，“稍等，给我妈打个电话。”

　　她原原本本把事情一说，母亲隔着屏幕就笑开了：“你去吧，不住校外就行。尔尔腿摔了，有精力就多照顾照顾人家啊。”
　　“还有妈妈，”赵轻舟耳朵一红，“这届大一，我遇到一个和学神可像的小男孩儿。”
　　她一不小心就说多。想到伤员还在里面躺着等，赵轻舟没等母亲回话，草草解释一句就挂了电话。

　　回去的时候，程莞已经在吃饭了，见她回来就把另一份递过去，“快吃，我记得你最爱吃我家的排骨。”
　　赵轻舟接过，“你哪天出院？我提前去那边儿收拾收拾。”
　　“过两天就走——吃你的吧，操心这些。我到时候叫家政，”程莞喝了口水，“李濯玉他们组那个国庆节的推文，组织部压着不让过稿，你看眼消息。”

　　赵轻舟啊一声，拿过手机，果然看到几条未读。
　　“我看着没问题啊，他们什么毛病，”程莞眉头紧锁，“舟舟……”
　　她目露为难，赵轻舟放下筷子去拿水杯，“你跟他说，我一会儿就回去，让他不用管了。”
　　“现在？”程莞诧异抬眉。
　　“什么啊……”赵轻舟撇撇嘴，“好歹等我吃完饭啊，大小姐。你自己在这儿能不能行？”
　　“没问题没问题！刘子骞一会儿就能过来。”大小姐欢天喜地地应声，又嘱咐她弄完就回宿舍，晚上再别来回折腾了。

　　赵轻舟回到学校，二话不说直接杀到男生宿舍，把组织部对接人叫了下来。
　　杨凡笑着掩饰尴尬：“大晚上的，他们怎么还把你叫来了。”
　　赵轻舟半开玩笑地反问：“你死卡他们几个的稿，我不来还能怎么办？”
　　杨凡哎一声：“那你可冤枉我了，就这张图，都用半年了，也该换换了吧。”
　　赵轻舟提了下嘴角，很温和地说：“那我告诉他们把这张图删了，还有什么问题？”
　　杨凡一噎，“等一下 ，我把你们的稿再看一遍。”

　　李濯玉这会儿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跑了半个生活区赶过来。赵轻舟朝他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转回脸冲杨凡笑了下：“都看一晚上了啊大哥，我第一回审推文你就各种不满意，对我这么大意见啊。”
　　“这话说的，哪能啊。”杨凡一哂，装模作样地翻文档，“算了，就这样吧。”
　　赵轻舟嗤然。

　　她和杨凡同一专业，科创又跟了同一个导师，两人还算熟悉。平时这人就有点龟毛，这学期被派来和新媒体中心做对接，事儿越发多了。
　　可毕竟以后还要经常见面，赵轻舟好声好气地和他道别，这才转过身来面对李濯玉。

　　雨后的风有些凉，他却只穿了件T恤，显然来得很急。赵轻舟很想问他，你冷不冷啊。可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反倒是李濯玉先开了口。
　　“学姐，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赵轻舟讷讷地说，“他们的问题，你别放在心上。”
　　“周末你有空吗？”李濯玉突然问，有些局促地笑笑，“我想请你吃个饭。”
　　“不用啊，”赵轻舟下意识拒绝，“程学姐周末出院，我应该没时间的。”
　　她耳尖染上一抹红，脸颊微微发热。
　　“不过还是谢谢你呀。”赵轻舟软了声音，唇边缓缓漾出笑来。
　　然后就没了话。

　　“那我们有时间再约，”李濯玉好像看穿她的羞赧，眼里浅浅笑意，“晚上风还挺凉的，学姐快回去吧。”

　　*

　　那天过后，天一下子就晴了。九月授衣，太阳已卸下火力，晴天里也只是暖融融照着。

　　赵轻舟其实并不会把他的话当真，可把事情讲给人听的时候，声音里还是浸着笑意。
　　程莞恨铁不成钢地拍轮椅，“十来年了还这个怂样儿，有些人活该单身。”
　　赵轻舟搜肠刮肚地给自己找理由。最后只是说，一顿饭而已，和谈恋爱有什么关系。程莞还想说什么，赵轻舟抿了下嘴唇，扶着轮椅的手一顿，说再损我你自己回去哦。
　　大小姐乖乖住口，转而问起团委老师前些日子找她有何贵干。

　　赵轻舟无声叹了口气。
　　国庆回来就是秋季运动会。
　　正逢S大建校120周年。校庆月刚过，运动会要比往年更热闹些。前几天，团委老师特地找到她，嘱咐她带人做好准备，“摄影组的同学最好全员参与，一定要拍出最美的开幕式、最美的运动员。”

　　可她对于摄影一窍不通。
　　以往这些都是程莞在负责，这是赵轻舟第一次挑大梁。
　　她应下团委的要求，回去就开始狂补摄影知识。程莞把自己的备用微单相机拿给她，又手把手教了几天，赵轻舟这才勉强达到个还可以的程度。

　　运动会那天，开幕式结束前一切正常。快中午的时候，相机突然对不上焦了。
　　赵轻舟怕把机器搞坏，不敢贸然调整，就近去找学妹帮忙。学妹把相机拿在手上转了一圈，扭头招呼其他人，“你们有没有用哈苏的，给学姐看一眼调个焦——”

　　部门的同学都转头看过来，却无人动作。李濯玉眉眼清沉，“我试试。”
　　他接过那部哈苏X1D摆弄。赵轻舟挨他近些，把碎发撩到耳后，安静地看着。
　　相机已有年头，边角都有些磨损。赵轻舟之前就听说过这个牌子，一部微单算上镜头要小十万。程莞说那是初中毕业时父亲朋友送的礼物，但用着不大顺手，故而闲置了。

　　“哈苏相机自动对焦比较慢，”李濯玉说，“今天上午多云，刚刚太阳才出来，天突然一亮就更不好对焦——你会手动对焦吗？”
　　赵轻舟默默摇头。

　　李濯玉后退两步到志愿者帐篷里，把手里的相机放在桌上，抬手摘下脖子上自己的单反。
　　“学姐，你先用我的吧。”
　　赵轻舟有些迟疑地伸手接过。李濯玉把哈苏微单挂在胸前，“索尼对焦快一点，程莞这个过会儿拍运动员可能会虚焦。”
　　赵轻舟低低应了声好，又问：“虚焦的话，那你怎么办？”
　　她的目光落在李濯玉身上，他有些不自在地推了下眼镜，温声道：“没事儿，我用过朋友的哈苏。”说着，侧身站到她左边演示索尼单反的用法。

　　赵轻舟两只胳膊环抱在胸前，上身微倾，一副认真求教的模样。目光却不知不觉凝在他的指尖。
　　视线一路向上。
　　手指修长，掌背线条流畅分明，再往上是劲瘦的腕子，腕骨处卡着一串木质手串，手腕线条骨感又漂亮……

　　赵轻舟没敢再看下去。
　　——她看到李濯玉有些突兀地停了手上动作，右手食指缓缓蜷起；声音依旧平稳，可分明是在重复上一步骤。
　　被发现了。
　　她脸上一阵阵发热。

　　桌后坐着的志愿者从右后方拍了拍她的胳膊，递来两瓶水，“同学，天热，你们喝点水呀。”
　　她伸手接过一瓶，想递给李濯玉，左边身体却被他右手刮到。接着腰后横过去一只胳膊，柔柔蹭过她背后的衣料。

　　一瞬间，赵轻舟背部的肌肉骤然绷紧。
　　她在紧张。

　　李濯玉没来由地想到刚刚她凝睇他手的模样。年轻姑娘垂着眼睫，表情一派凛凛岸然，眼神却飘得不成样子。
　　他不自禁地笑了，笑得面颊上飞起一抹红云，手里的那瓶矿泉水竟也喝出了甜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