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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人言可畏 ...

  •   第二十二章

      窦俭今日一身官场打扮,颇有气势从不远处走来,倒是有几分威严模样。他走近一些,立马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人捆着手,嘴被堵着,一身狼狈趴在地下使劲扭动着,发出呜呜声。

      他一时怒急攻心,挪开目光,恶狠狠盯着始作俑者。不看还好,一看,窦俭立马唰一下变了脸色,连带着跪了下去,低着头喊着“请将军恕罪。”

      “知州大人有什么罪?”谢承煜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这时已有仆从上前解开了窦行歧手上的腰带,松开他口中的那团揉成一坨的衣角。一送了绑,他立马起了劲儿,痛哭流涕,鬼哭狼嚎,护着自己的左手连跳带跑地去到他父亲的身边。

      窦行歧一脸委屈:“爹,就是他!不知哪儿来的混小子,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他在一旁撒泼打闹,痛声咒骂,也不管他亲爹脸色愈来愈难看,亦全然受不了他出入烟花柳巷留着的满身酒味。

      “将军,犬子不懂事,无意冒犯冲撞了您,现下我儿已被您断了只手,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他一条生路!”窦俭声泪俱下,一词一言情难自禁,教人听了不免动人,泪沾衣襟。

      这话说的,断了只手就轻易牵扯上了性命,谢承煜这位怀化中郎将草芥人命,当真可怕。一时之间,仆从,官兵皆面露惧色,亦有大胆者,眼露不满,一脸同仇敌忾。

      “原来是知州教子不方之罪。”谢承煜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窦俭一脸羞愧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逆子!还不向谢将军请罪!你还想不想活!”

      那窦行歧像是酒醒猛一激灵,扑通一下双膝跪地。

      “将军?我错了!我错了!别杀我!别杀我!”他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转而又变了模样,眼底混浊,额头已破血而流,眼珠子转了装又直直盯着一侧的江柳钦,“既我已认了错……”

      “将军可否将她赐予我?”

      眼底净是贪婪与猥琐。窦俭皱了皱眉,破口大骂:“蠢货!”随即又忍住怒火,压低声音喝道:“什么样的货色没有?改日我再令人给你物色几个送过来便是,她是谢弈安的人,你想死吗?坏我的事!”

      窦行歧喝酒喝糊涂了,一脸毫不在意,反而大声嚷嚷:“一个女奴而已,给我怎么了?!我想,将军是不会如此吝啬的。何况,那个贱婢,方才还打了我一巴掌,我若不教训教训她,往后那些个低贱卑微的,莫不是要骑在我头上耀武扬威啊!”

      疯子。

      江柳钦目光冷冷剜了他一眼。

      “看!她还敢瞪我!”

      窦俭又开始了他方才的做派:“将军,犬子有些头脑不清醒,但下官敢保证,他所言所语皆是浑话,绝非本心之意!还望大人宽宏大量,放过我们一家老小吧!”

      这下好了,杀窦行歧一人直接成灭全家了。一城知州从来不会与官场朝堂之上的风云人物相提并论,一国之将掀手覆风雨,手握大半兵权,也不能随意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犹如蝼蚁轻轻捏死,如此造次。

      毕竟,他也称国之栋梁。

      谢承煜唇角显出一抹笑,语含讥诮:“知州大人就这么想死?”

      “这洛京知州之位,旁人挤破了头都想上任,大人当真愿意舍弃一切去死?”

      窦俭心中不屑,区区一个知州之位,若办妥了那位大人的事,何愁在京得不到一官半职?他面露难色,道:“窦某不想死,还望大人放过我!”

      周围已熙熙攘攘围满了人,再多一些,再多一些,再闹大一些。

      “既然不想死,就滚。”谢承煜道。

      *

      “哎哎哎,有好戏看,快去那边!”

      “婶儿,急匆匆地去哪儿啊?”

      “唉!小春儿,那边热闹,陪婶儿瞧瞧去!”

      ……

      往日知州府附近怎么可能围着这么多人,一时之间,这儿像是搭了座戏台子,席下围满了看好戏的座客。

      “谢将军,求您行行好,放过我们吧!您也断了我儿的手了,从小到大我都不曾打过他,何必为了个微不足道的奴,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呢?”

      绝妙,这一出好戏。

      自然,这出戏中,他们当然是丑角,高高在上,不近人情。而那位昔日凌然尊容,正襟危坐,此时却俯身跪地,老泪纵横的知州大人,就是苦角咯。

      着实瞧着可怜,同样的神情,再一次出现在那群看热闹之人的面庞上。

      谢承煜目光横扫过去,陌路之人不曾相识,此时他成了横行霸道的恶主。不过,他也不在意。

      他不怒反笑:“你是该死。”

      “不过,不是因为这件事。”

      窦俭一愣,听到面前年轻男子侃侃而道。

      “谢贼!你这个仗势欺人的白眼狼,仗着自己有三两个兵,在天子脚下的洛京撒野,迫害朝廷命官,怎么?你权大过于天,是想效仿晋王,步入你父亲的后路吗!?”接下来不是谢承煜在说话了。

      全场一阵唏嘘,大逆不道的言语最会拿捏手握兵权的武将,窦俭的目的达到了。

      “也是,你害死了自己的父亲,不对,是养父。”他在最后二字加重了语调,“要我说,这谢家没有一个好东西,净生了一窝子乱臣贼子!”

      “你如此,三年前伏诛的谢氏亦如此!”

      “请慎言。”一道女声突然打断,那女子眉眼生得标志,却卧着一泉寒潭,刺骨剜肉深不见底。那人顿时冷汗涔涔,若是说那女子下一秒便要拿着刀子杀了他,他也信。

      那人似是不肯罢休,壮着胆子继续一顿输出,还时不时留意着谢承煜的神情。

      后者不为所动,倒像是和那群百姓一样看着热闹。江柳钦控制心中情绪,此时突然也看透了,他如此煞费苦心激怒谢承煜,说明这件事闹得还不够大,倘若死了个人呢?这个人无论是无辜的平民百姓,还是知州的儿子,火候已然足够了。

      “事已至此,我也不打算瞒着各位了。我是个退伍兵,三年前那场战争,张相慧眼识破了谢贼的阴谋,陛下派大军前去围剿,我亦在其中,大军围入,将士苦苦厮杀,不论生死,那姓谢的,竟还躲在军帐里烧他投敌叛国的赃物,全然不顾他麾下将士的死活!”

      “啊!怎么这样啊!”

      “丧心病狂,谢贼不得好死!”

      “这种人,死绝了才痛快,幸好最后伏诛了!”

      众人一阵议论纷纷。

      那人也越说越起劲。

      “不仅如此,那谢贼贪生怕死,一看到我们就吓得连连求饶,见他态度诚恳,便也奉命押送下去,不曾伤他一分一毫。可谁想,他半路突然暴起,夺了刀,朝着就是一砍,我的腿差点废了。”

      他说着,抡起了自己的裤脚,露出一个可怖的疤痕,纵横加错,触目骇人。

      “叛乱者,当行凌迟。就算亲眼看到他受尽千刀万剐,血尽而死,亦不能解心头恨!我们主将心善,留他了个全尸,挖了坑,将他埋了。”

      “可是,他这种害人害社稷的蛀虫怎么能落得这样好下场!”

      “所以,夜深人静之时,我将他的尸骨挖了出来,割下他的头颅,将其大卸八块抛尸荒野了!我并未因此受罚,罪人之骨,本没资格入土而葬,人人巴不得他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那人越说越激动,脸色通红,唾沫星子乱飞,却也引得众人喝彩,也只有少数人对挖坟毁骨感到唏嘘。

      “当真?”江柳钦此时平静得异常。

      那人视线移过来,一脸笃定:“自不是作假!”

      “所以,这位谢将军,怕不是要重蹈覆辙?”他又将话题转移到谢承煜身上。

      “你觉得呢?”谢承煜反问道。

      “大家可听见了,他就是贼心不减!”

      听与不听,做与没做,说过与没说过,又有何关系呢?他们也只相信自己愿相信的,亲眼所见也好,道听途说也罢,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不曾听到过。”人群外来了位青年,一席白袍,墨发如漆,发带飘飞不染风尘,亦不似周遭浮躁张扬。

      亦飘亦仙,长身玉立,云鹤清隽。

      他身后还带着一队人马,将里里外外围个水泄不通,看热闹的百姓一时慌乱恐惧。

      跪在地上的窦俭一看来人,心中暗道不妙。

      “原来是陆大人。”窦俭问候着。

      陆珩没有理会他,拿起手上的诏书,朗声道:“我等奉陛下之令前来护送谢将军回京,欲拦者,造次者,陷害者,不论何人,一律当诛。”

      说完,他这才看向窦俭,语气平和道:“窦大人,你为何跪在此处?”

      窦俭头上冒着冷汗,倒是一旁的窦行歧这时开了口,哆哆嗦嗦道:“大人,是谢将军,他捏断了我的手,我父亲恐冒犯到他,便跪下求的原谅,可他就是不肯放过我们!”

      “他为何断你的手?”

      那窦行歧一时噎住,半响才直起身来吞吞吐吐,期期艾艾挤出几字:“因为……因为……”

      他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踌躇半天,看到离自己不过几步之远正抱手冷眼看着他的江柳钦,视线猛地锁住:“女奴!对,就是她!”

      窦行歧语气理直气壮起来,眼中掩饰不住的得意嚣张。

      “我不小心冲撞了那个贱——女奴,然后她竟然敢打我!这天底下哪儿有奴仆打主子的道理!?”他指着脸上那醒目的红印,恶狠狠瞪着江柳钦,越说越委屈。

      陆珩随着他的视线向那边看去,女子毫发无损,冷着眼,仿佛是个看戏的局外人。抑或者,她思绪本不在这儿,旁人亦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千刀万剐,毁坟抛尸,这样想一想,她还是恨,只不过恨意在骨头里扎根,从血肉中发芽,最后脑海里缓缓涌起一股念头——他们既然讨伐唾骂谢家,拥权逐利的凶手也好,逞一时口舌之快的百姓也罢,全部都陪葬吧!

      江柳钦痛苦闭上了眼,眼睛干涩,挤不出一滴泪水为其缓解,于是她抬眸睁开眼睛,毫无征兆与陆珩的目光对上。

      白衣与记忆回溯中的人光影重合,墨发,眉骨,再到那根飘逸不张扬的发带,一寸一寸无比清晰。前世悉数好似昨日发生一般历历在目,她心中忽地流出一股清泉。

      墙角那棵杏子树花开得正艳,案前的书页翻来覆去,兄长下学回来,带回来几位同窗,陆家那位公子也来了,他们在书房里激烈讨论,前朝权臣柳易正之典,而谢承婉在一旁抄字。

      “这柳易正在那众多清流当中负名最盛,为达上位巧言令色,不择手段,是个不折不扣的佞臣。不过……今日先生所教,他作法改革,机关算尽的一切,在后世看来,确实是安民之道啊。”

      谢承婉疑惑道:“既有功,为何是佞臣?”

      “不过是开辟了一条新道路,在那群古板清流眼中便是罔顾常理,离经叛道罢了。朝堂之上他孤立无援,如履薄冰,想有一席立身之地,唯有算计,站在高处。而世人对他作何评价,他一人怎可抵过数百朝中同僚,当事人如何,不靠他一张嘴辩白,自有世上千千万万张嘴对他评头论足。”谢承煜说道。

      一个身居高位,被无数敬佩仰慕的人,容不得有丝毫过错,但凡有一丝发现,便会苛刻地被无限扩大。

      这时,人们便会说,看啊,他也不过如此。

      一旁的陆珩亦赞叹:“隐忍蛰伏只为心中之道,不论毁誉,而他心中的道是天下黎民,虽千万人,吾往矣。”白衣少年似有沉思,半响,他才道,“这种境界非常人能比,我自愧,亦是不及。”

      江柳钦别开目光,看向他处。

      耳边又响起喧嚣,这场闹剧也是时候结束了。

      “不过是个婢子,何必断人一只手呢?将军若是计较,我唤人给您献上些好的。”窦俭跪着道,“将军您的婢子再怎么金贵,亦如何能搭上我儿的命呢!”

      众人悄悄小声附和着。

      一个婢子罢了,犯不着。

      “窦大人此话不错。”谢承煜开口道,窦俭不明所以,却心中暗自赞同,一个贱婢,害自己宝贝儿子断了手,活剐都不为过。

      “她是很金贵。无论是与不是奴,她都是你不能惹的人。何况,我什么时候说过她是奴?”

      窦俭一怔。

      “你的好儿子留恋风尘醉了酒,冒犯到了我的人,你说本将该不该计较?”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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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人言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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