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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千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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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南巫寨真是怎么玄乎怎么来,七郎君可听过灵蛇窟、金蝎窟、万蜈窟、怪蚁窟吗?据闻那里面畜养的毒物有数十万之多,而且都很有灵性,闻笛听令,可当一支军队,杀人无形!”
金宝挪了挪身,往前倾,“他们用这些毒物炼蛊,蛊虫又去炼人,死掉的人又去喂毒物,连骨头都不会留下来,这毒一代代积下来,毒物越毒,蛊虫就更厉害,练出来的兵人更是不死不伤还有邪术呢!”
光听金宝前面的描述,李相筠已经后背冒冷汗了。
她最讨厌毒蛇、毒虫什么的,南巫寨一听就是那种毒蛇盘踞,蝎子蜈蚣满地跑的地方,阴森又鬼气。
还兵人?如果裴承在里面待了这么久,算不算是成功的兵人?
裴承在这种地方呆了九年,居然还没有疯掉?
不过他八成是那种憋着疯的人,看来日后要杀他一定要一击必中,可不能让他还有救回来的余地!
李相筠暗暗思忖。
忽然脑子里对正元二十年这个时间有点介意,她继续往下看。
“所以在裴承离开南巫寨的那一年,南巫寨就失火烧了大半,是因为失火他才得以出来,还是因为他出来所以才失火了?”
金宝反应了半天,才打了个响指,“好问题,但是没查到,南巫寨一毁,裴家可想而知损失惨重,他们肯定不会让外人知其详情。”
李相筠沉沉呼出口气,眼睛瞬也不瞬盯着金宝。
金宝再次无奈道:“真的不好查,我那些走商的朋友们都不太愿意去西南那块做生意,您也知道,正元十八年起圣人下旨就对毒草什么的严加限制,不少种类都被列为禁草,倘若私人贩卖可是要吃板子下大牢,西南那块又是漫山遍野长毒物的,他们也怕往那边走一遭万一不小心夹带了一二,得不偿失啊。”
短短时间里,他能挖出这些已经是算多了!
其实李相筠也明白,秘密总是藏得深,倘若人人都能随意打探到,那也就不叫秘密了。
陆展说,皇兄在正元二十年可能去过西南一趟,但是他具体去的是什么地方?
常年跟随太子外出的亲信在正元二十四年就死得差不多,回来的又被大理寺拷问死了十之七八,沈统领还是她费了好大功夫保出来的。
只是沈统领现下已离开长安,若他不来联系自己,短时间也不可能找到他,想要问都没地方问。
南巫寨的事情会与皇兄有关系吗?
她若去问裴承,裴承会据实相告么?
……想也不可能。
李相筠揉起了太阳穴,头有些疼,她对身后的邓谦使了个眼色,邓谦就把一直带在身上的信拿出来递给金宝。
金宝将信封将疑拆开,取出里面的纸片一张,“这是什……?”
他视线落在纸片上画的符号,不由睁大,又看向李相筠。
“我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曾经见过是不是?”李相筠不确定,但是她隐约觉得自己是看过的。
金宝拧起眉头,道:“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东西,赤乌流寇曾以此为符号,被打劫过的往来商贩看见货物上被钉了带有标志的纸条后,往往不敢声张,只能留下东西快快逃跑,七郎君在哪里见到这个?”
赤乌流寇!
原来是以前在皇兄处理的案宗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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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滴答——
水滴间隔着相同的时间缓缓滴落。
石壁上有条潮湿的痕迹,生出了青苔,几只小虫经过,沙沙声若隐若现。
他躺在地上,四肢摊开,裸.露的肌肤上感受到被无数虫子足钩带过的疼痒。
微弱的光线从墙壁上的小圆窗投入,笼罩在他身上。
咔咔咔。
毒虫张开腭牙,迫不及待咬穿皮肤,毒素注入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很疼,但因为毒素麻痹又无法动弹,只有冷汗疯狂涌出,浸透了他凌乱的破衣,毒虫覆上了他的脸,遮挡了他的视线。
看不见光了,只有一条条长虫交叠的影子,来来去去。
渐渐,毒虫们在他身上抽搐死去,滚成团一一掉下,他身体里积累的毒已经变得让这些毒虫都无法承受。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
但是他的身体还是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一道笛声从石窟的透光口传来,不是那些虫师驱使毒虫的尖锐令笛,而是一首轻快悠扬的小曲。
像是花开,像是水流,像是孩童在草地扯着风筝奔跑,像是牧童骑着水牛在池水里嬉戏……
他闭着眼,逐渐放缓了呼吸。
曲子重复了三遍终于停歇,他猛地睁开眼,爬起来就跌跌撞撞往小窗处跑,明明很短的距离,可无论他怎么用力也跑不到跟前。
只能听见个清软的嗓音透过小窗道:
“放心!我会回来救你的,一定会的!”
“你不要放弃,要活着啊!”
脚步声远去,再不可闻。
他终于气喘吁吁到了墙边,额头轻轻抵在湿润的石壁,低声道:“不要走。”
咚咚咚,木门被拍得震天响。
“家主?——”
裴承睁开眼,看清楚自己躺着的地方,喘息了阵,才把手臂压在眼睛上。
眼皮被丝带摩擦地有些发痒,他又抬起手臂,定睛看着缠在小臂上的竹绿色发带。
七年了,他还一直会做这个梦。
说不上是被欺骗的恨多一些,还是被辜负的难过多一些。
小白兽被他动静惊醒,一溜烟爬到他手臂上,歪头与他对视,裴承托起它,起身穿上鞋往外走。
“什么事?”
飞星递上纸条,雀跃道:“家主,查到了!”
裴承看见纸条上写——赤乌流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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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谦的呼吸瞬间重了,他看向李相筠,几乎要开口说话。
李相筠抬了手,让他止住了声音。
金宝道:“七郎君现在是在查赤乌流寇的事情吗?可他们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朝廷打散了,如今再没听见什么消息。”
“那么多流寇散归散,可谁说他们都死光了?”李相筠从皇兄那里听过许多关于赤金流寇的事情。
知道他们不可饶恕的罪行,也继承了那份要将他们彻底铲除的决心。
倘若——她有那个时间和余力的话。
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李相筠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时间不会多了。
她带着邓谦离开,又去了一趟关侍郎府。
这次关侍郎把她拦在了门外。
“鄙妹身体不适,正在休养,不方便见客。”
李相筠看着关侍郎的脸,他这个人长得没有什么特别,很普通的一张脸,在人群里只怕过眼就会让人忘记。
但是他很有能耐,能够成为圣人倚重信赖的人,从此步步高升。
“那关侍郎帮孤传一句话,上一回关娘子考验孤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关娘子一定是知道有关赤乌流寇的事情,但是她不能明说给他们听,所以那日再得知裴承并不知情时才会不禁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李相筠知道兹事体大,要谨慎行事,所以在面见关娘子之前,她不会再向任何人透露消息。
只是她不知道,关娘子这个病要休养多久。
太子走后,关侍郎交代小荣守好府门,什么人来了也不能开,只说娘子在养病即可。
小荣挠挠头,问:“郎主今日会早点回来吗?昨日娘子问了几次。”
关侍郎神情柔软了些,道:“我尽量。”
坐上车,关博到了东市最大的百草堂。
好几名药商齐齐站起来,迫不及待道:“关侍郎,这可怎么办是好,我们这药草还能运吗?时间紧迫,那羊集县里的药农又罢了工,能否宽限几日?”
“拖延不了,马上就是千秋节,圣主给圣人炼丹献礼,这是大事,谁耽搁了谁就有罪!”
几个药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愁眉苦脸。
早知道就不贪那点利,现在也不会骑虎难下!
关博深谙他们的心理,恩威并施:“但这件事办好了,圣人龙心大悦,诸位就都是功臣。”
他又道:“那薛县令已经下了大牢,药草事情先从羊集县周围的药铺收,往后的事等大理寺定案再说。”
药商们悻悻拱起手,“小人尽力而为!”
药商们离开屋子,关侍郎才走到屏风后,那儿汪中尉正在喝着茶,看手里的药册,听见脚步声,他抬起眼。
“看来羊集县动静闹得大了,这事还得你亲自去一趟才是。”
“汪中尉的意思是?”关侍郎谦卑地问。
汪中尉没有回答,把茶杯倾斜,从身前缓缓浇过,温热的茶汤敬给了地板。
关侍郎看着地上的水迹,叉手回道:“下官,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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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叶落尽,枝头萧条。
很快就到了圣人的生辰,千秋节。
圣人虽然现在不大理朝事,但这样的佳节还是很愿意与臣子们共度。
所以每年千秋节,太常寺、光禄寺、少府监、将作监都挖空心思博取龙心,致力于打造一个不同凡响的千秋节。
当夜大明宫灯火通明,光秃的枝头也被金箔彩带包裹,被照得流光溢彩。
裴承是第一次参加长安的盛宴,有些受不住络绎不绝的奉承与应酬,借着更衣之名,避走到幽静小径上独处。
虫鸣鸟叫远比人的声音动听,他倚在树背后闭目清心,想等到正式开宴再进去,忽闻一道笛音悠扬,从墙后隐约传来。
现实与记忆重叠,时隔七年相同的旋律,让他彻底愣住了,几个音调转去,他的脚步不由往前去。
不过林子里偷清净的人不止他,还有李竹芸带着婢女。
两人碰了面都有些意外,互相见了礼,裴承有些犹豫,是要去看吹笛子的人还是留下来关心明显状态不对的李竹芸。
几息后,他还是开口问:“出了什么事,郡主怎么在这里?”
李竹芸摇摇头,低声道:“无事,只是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裴少保呢?”
裴承见她咬着唇,这是并不想和他说的姿态,也不逼问,就道:
“我听见这笛声耳熟,所以想来看看。”
“笛声?”李竹芸倾耳听了一阵,浅笑道:“啊,这是曲童谣,以前我生病或难过时,道观里的师父也会吹这个哄我……不过这人有几个地方吹错了。”
“吹错了?”
李竹芸跟着重复的笛声轻哼起曲儿,在一处笛声低下去的时候,她的哼声却是扬起的,转折时处理也有所不同。
“这首最简单的笛曲,长安会笛的人都会学这一曲,按理不会错才是。”
错了吗?
可是他记忆里的也是这样的调子。
即便是错的,也是对的。
“抱歉郡主,某有事,先行一步。”裴承拱起手,但笛声戛然而止。
他匆匆掠过围墙,只见那水阁之中的亭内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隔水雾的轻纱还在风中飞舞。
他环顾四周一圈,又绕去水阁的入口,正见到一个小郎君手里拿着只竹节状的碧玉笛蹦蹦跳跳远去。
他驻足片刻,轻轻呼出口气,折身反回。
在他身后,没走多远的小郎君与自己的耶娘撞上了。
孩子阿耶揪住小儿的耳朵,“臭小子到了大明宫还乱跑,小心玄扇司把你抓起来!”
“哎哟哎哟,才不会!才不会!”
“你这孩子哪里捡了一根玉笛,这玉质这做工……好多钱吧!”孩子阿娘一把夺走他手里的挥舞的东西。
“才不是捡的,是一个长得特别好看叫我保密不许告诉别人的阿兄送给我的!”
小郎君急得,一连串把什么老底都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