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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侍宴 ...


  •   陆君乾归述州时已临近冬日。数十万大军随他征战敏州,而今又重归述州。刺史张越一早便遣人向其身旁信重的军师冯岩回话,说为犒劳大军,已然在述州教坊司订宴,邀众将士松快。
      陆君乾站在府邸大门前,漫天飞雪落在他浸染血迹的战甲上,格外肃穆。他大步踏上台阶,踩着积雪向内院走去。
      军师冯岩跟在他身旁,想起先前刺史的邀约,疾步追上他低声道:“主公,今夜可要去教坊?”
      陆君乾眉头紧锁,眉眼间充斥着厌恶,淡淡地应了一声:“不去,你们随意!”
      他脚步半分也未停歇,径直穿过花厅向后院常居的辰月居走去。
      冯岩有些着急:“主公,张刺史为示好,主公若如此拂他的颜面,怕是不妥。”
      陆君乾冷哼一声:“军士犒劳,何须女子姿容。张越如此,料也不是正人君子。不过一贪生怕死之徒,我何须在意?”
      冯岩想想,倒也觉得没错,便不再紧跟,只是目送陆君乾的背影后转身离去。
      他方才迈出几步,忽然停住,复而奔向陆君乾在他耳侧低语道:“主公,方才想起南境的密报。南境监察院主数月前因公入北境,目前有监察院的察子在述州、敏州、平州潜藏,伺机获取军情图。早前已获暗报,述州教坊或有始平郡主线人潜藏。”
      陆君乾停住脚步,冷峻的目光看向冯岩:“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冯岩低语道:“若为稳妥,则教坊中新入之人尽数斩杀即可。然,此法自会伤及无辜,且无法助我们拔除南境暗线……若主公想借助始平郡主所辖青州之力,不妨借此人,抓住郡主的把柄,便于我们与之对垒。”
      陆君乾嘴角扯出一笑,“有意思,那今夜,我不妨去教坊走一遭,瞧瞧大名鼎鼎的始平郡主手下操练的察子有何过人之处。”
      ……
      教坊中,众乐姬都在准备,以求今日能在达官贵人面前博个彩头,好换一个前程。
      宋时安却摆弄着手中的竹笛,懒散地坐在一旁看众人忙碌。
      秋娘有些焦急,她一面帮宋时安簪上一只艳丽的桃花钗,一面面带笑容地说:“我的小祖宗,旁人争奇斗艳,你怎的在一旁躲懒?”
      宋时安眼珠一转,眼角微微弯成月牙:“嬷嬷不必为我筹谋,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素日惫懒惯了,今日只管不出差错的伺候贵人,不想其他。”
      秋娘哭笑不得,为她整整裙裾:“你这孩子,难道一辈子在教坊中?我初见你便觉你似从前故人,所以格外关照你。今日我细细打听过,君侯座下还有一军师冯岩,也是年轻英俊。且此人身旁从未听说有宠姬爱妾,若你能被他看中抬回府,未必不是个好出路。”
      宋时安莞尔一笑:“我却以为,女子不必嫁人也有出路。何必一生依附于一男子?”
      秋娘一怔,从她眉眼间似看到那人的身影,她无奈摇摇头:“你啊,太过倔强,罢了,我多多为你筹谋便是……”
      日暮西斜,众舞姬登上舞月楼。舞月楼的灯火层层亮起,在夜幕的衬托下犹如灯塔立于述州城内。
      城中人争相前去教坊,想一睹教坊众舞姬的风采,也想看看君侯的容貌。
      宋时安不似往日坐在角落吹笛,而被秋娘安排在宾客席后服侍。
      她手心已然出汗,心跳如雷。今夜的场面盛大庄重,更何况她要借机接近今晚众人瞩目的焦点:陆君乾。直到现在她也不知自己如何接近这传闻中的北境半主……
      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不少舞姬窃窃私语道:“君侯至……”
      宋时安缓缓抬起双眸,对上登上舞月楼那男子的视线。
      这是宋时安第一次细细打量他,不过二十二岁的男子,肩膀宽阔,腰背挺拔。身着朱赫色常服,戴一白玉发冠,威严肃穆之感扑面而来,逼得宋时安快速低下头去,不敢多看一眼。
      自己被秋娘安排在军师冯岩身后,距陆君乾不过方寸。宋时安偷瞄那个男人,只见他慵懒地坐在席上,眉梢眼角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与漫不经心。
      宴席开始,刺史张越对他极力奉承,大言陆氏君侯之功绩。就差把陆君乾比作三皇五帝,恨不能人人匍匐于他脚下。
      宋时安没忍住,轻掩朱唇低笑了两声,却被身前的冯岩发现。
      冯岩招手,示意她俯身倾耳,宋时安只得乖乖照做。
      “姑娘以为,张大人这番话可笑?”
      宋时安乖巧地垂下眼眸,为冯岩满上一杯酒而后道:“奴只是一时有些失态,与张大人无关,还望冯大人莫要多想。”
      冯岩一挑眉,反手握住宋时安正在添酒的玉手:“姑娘这是装傻?还是当真不懂?”
      宋时安被他反握,心中一哆嗦,想抽出双手而不得,只能任由冯岩摆布。
      两人声音很低,落在对面的秋娘眼中似是在调情。秋娘满意的点点头,心想自己的筹谋果然不错。
      宋时安鲜艳如花,神态中带着几分天然的娇憨,今日她一袭桃夭裙裾,凡是男子都会多加注明,料冯岩也无外。
      陆君乾略一侧目,看见身侧的场景,心有不满。他轻咳一声,眼角瞪向冯岩。冯岩这才放过宋时安,直起身继续听张越絮叨。
      张越说完,本想上座之人应笑容满面。却未料他迟迟不出声,满脸阴鸷,心中已然慌了几分。
      舞姬原本作舞,乐师们正在弹奏,众人只觉楼中气压越发低沉,都有些手足无措。
      只见上座之人将酒卮重重放在桌上,懒散地向座下开口道:“今日这舞,未免太过无趣!”
      众舞姬闻言,全都跪在地上,身形有些不稳。
      张越满头大汗,自己原本与陈氏相交甚密。可而今述州仰陆氏鼻息,他生怕自己丢了官职这才费心讨好,谁料这君侯半分颜面也不给他。
      他声音有些发颤,忙跪下请罪道:“君侯若是嫌这舞不好,下官再叫她们换一首便是。”
      而后他向秋娘慌忙招手,示意她换一曲。
      秋娘心中忐忑,忙让领舞之人换了一首更加婀娜多姿舞曲,却未料上座之人才轻轻瞟了一眼,又厉声道:“不好!”
      张越更慌了,他有些气恼,暗骂舞姬不懂事。
      一连换了四五首,只见陆君乾脸色越发阴沉,首首都叫停。宋时安有些奇怪,这些舞曲素日都是教坊最拿手的顶尖之作,述州不算偏远,能拿出手的舞曲在北境也是数一数二的,怎得今日这般入不了君侯眼?
      她见众人都跪在满地,只好也在冯岩身侧跪着。她瞥见在一侧满头大汗的张越,心中明白了几分。
      哪里是舞曲不入目,分明是想要借舞曲向张越发难,借机让刺史换人。
      秋娘还没懂,跪在陆君乾面前低语道:“不知君侯喜欢怎样的舞曲?婢让她们再换……”
      只见陆君乾缓缓起身,俯视张越,言语冰冷道:“这看来舞曲可换,述州刺史,也可换。”
      张越浑身发颤,心知今日是冲自己来的,他只能装傻向秋娘喝道:“你这老媪,竟惹君侯不快,看来你这教坊也不用开了!”
      秋娘瑟瑟发抖,原本是大人物的之间的算计,但教坊若是被关,坊中人就没了生计……
      她竟一心狠,跪在陆君乾面前大哭:“还望君侯开恩,我教坊中都是贫苦人,若关坊,奴一把年纪不在乎,可这些孩子都还年少啊……”
      冯岩端着酒杯的手一颤,不由得望向君侯小声提醒道:“主公,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此时发难……并非最好的时机。”
      张越见陆君乾如此,已然挥手要人将秋娘拖下堂去
      宋时安见状,悄悄抬头望向陆君乾,见他仍旧不曾开口,只剩秋娘在厅中的哭嚎,身旁已有两个侍卫要将她拖下。
      她心知陆君乾需要台阶下,否则今日遭殃的只有正在哭嚎的秋娘。且她日后若想顺利逃出述州,刺史必然不能是个太精明的人。若陆君乾此时将述州刺史换成他的人,自己与紫芝的处境只会更糟。
      宋时安看着秋娘马上要被守卫拖下,心中一急,咬牙走到秋娘身旁,向上座之人柔声道:“且慢!君侯不满坊中舞乐,奴有一舞,不知可入君侯眼否?”
      陆君乾冷哼一声,这才落座:“你?”
      宋时安清楚地感觉到来自于上座之人的两道目光,如同利刃般层层威压,仿佛要将她层层撕碎。
      她薄衣下的皮肤感受到这种压迫,周身的汗毛竖起,冷汗划过。她慢慢抬起眼睛,对上他的视线,眼中的慌乱被陆君乾看得一清二楚。
      宋时安有些后悔,为自己的冲动默默给自己道了个歉。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此舞精妙之处在于群,君侯可否容奴与众姐妹商议片刻,而后献上?”
      陆君乾与她不过方寸之距,目光幽暗,如同冬日的寒夜般冷冽。
      宋时安眼睫微颤,再次低下头,等待座上人发话。片刻后,陆君乾冰冷的声音从宋时安耳畔划过:“给你一炷香。”
      宋时安闻言,立刻扶起身侧瘫倒的秋娘,向众舞姬使一眼色,火速退回后台。
      陆君乾轻笑一声,捧起酒卮继续饮酒。他方才瞧的分明,这女子被自己的狠戾吓的不轻,眼睫微微颤抖,双手紧握,眼中的慌乱可见一斑,却还极力在自己面前装作神色镇定。
      冯岩侧身附耳道:“主公,此女子应非寻常舞姬。教坊中近半年来新入的舞姬资料我曾详阅,皆是出身贫寒。可方才我观其双手,纤细无痕,当不是出身贫苦。她听张越所言发笑,心中似有不屑,可知心高气傲,非寻常舞姬。且若是常年涉足风月场以此为生,不会对此行径如此排斥。可我握住她手时,她明显慌乱。”
      陆君乾嗤笑一声,嘴角微不可查的勾了勾:“方才如此场面,原本与她无关,有这般胆识出头,料不是寻常女子。我们等着瞧,看她有什么花样。”
      宋时安带着秋娘步回后台,众舞姬纷纷道:“我们拿手的舞已然跳尽,如何还能有新舞啊?若今夜君侯震怒,只怕我们都会没命的。”
      宋时安心中也是慌乱,她努力让自己镇定,脑中却想起自己在学校曾演出的《金陵十三钗》话剧。
      她看过这个时代的史料,而今戏剧并不是达官贵人常看的娱乐方式,更无人将歌、舞、乐、戏相结合。舞与乐还只是以单一形式出现,无人将乐章与舞曲结合,变作话剧供人欣赏。
      她心知今日君侯只是为发难刺史,而非真的刁难舞姬。坊间传闻陆君乾狠戾,对下却仁慈。今日若不成,她死无葬身之地;若成,她便与陆君乾能有些联系……
      她灵机一动,想起那出经典的话剧。她回身抓住秋娘,疾声道:“嬷嬷,可否让我一试?”
      秋娘早已六神无主,连忙点头道:“现在都听你的,只要能活命……”
      宋时安连忙与众舞姬商议,选了十三位身量纤细,舞姿歌声曼妙的舞姬,将《金陵十三钗》的剧情大致与众乐师舞姬一说。她将剧中凶神恶煞的侵略者改成陈泽烨,一面在剧中将十三钗改为教坊舞姬的形象,一面突出舞姬的不易与忠义。
      有人面露担忧:“时安,真的可以吗?迄今为止,没有人将舞与戏结合,万一不合君侯心意,我们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宋时安也不知如何回答,她只能笑着安慰道:“今夜不少百姓也在教坊外,此舞可鉴我教坊中人的忠贞,若君侯执意发难,碍于名声也不会对我们发难……”
      众人这才略略定心,却已然有人催促她们登台。
      ……
      待第一位舞姬登台,她扮作亲人被人屠戮,被迫入教坊的女子。她歌声凄婉,声声哀怨道出自己的身世:
      “十三双亲亡,十五入教坊那个,自此去清白,只求残躯存……”
      其实这原本也是教坊中大多人亲身的经历,不用演都能唱出。
      宋时安与秋娘在幕后,与几位乐师一起用镜与烛光将舞月楼的高台聚光,在光影变幻下,众舞姬将第一位舞姬围在正中,而后似花瓣般层层绽开。
      在光影变幻下,舞姬们的衣裙如含苞待放的牡丹般,艳丽而凄美。
      远处,一声琵琶铿锵有力,如破阵般向众人迎面而来。
      在琵琶与古琴的配合下,紧张的乐声与舞姬们的快舞结合,光影变幻下,舞姬们踏乐而来。宴席中人看到清白人家的女子被反贼逼迫,看见教坊的舞姬为她们挺身而出,最终死在反贼手下。
      突然,一声清扬的笛声萦绕在众人耳畔。宋时安自幕后捧一只玉笛向前走出,舞姬们缓缓作舞向后退去。席上众人只见一白衣女子,目光坚定,似浴血而出。
      笛声清冷,琵琶声如玉珠落盘般清脆。两种声音一起一伏,似诉说无尽心事……
      而后她翩然谢幕,一双眼水灵灵地望向陆君乾。
      秋娘提心吊胆地望向座上之人。方才此舞,席上众人早已看呆,舞姬如鲜艳花朵,层层绽放,却又迅速在眼前枯竭……
      舞、乐相和,层层递进,最终谢幕……
      冯岩不由得暗自感慨,此女子确实非常人,此舞一出,只怕述州教坊自此名震一方!
      陆君乾靠在座上,眯起眼瞧着宋时安。
      她一袭白衣楚楚动人,眼睫微微颤动,眼中却一片干净澄澈,双眸望着他。
      陆君乾不得不承认,她有几分姿色,甚至说有些诱人。但看完舞剧的一刹那,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她一定是教坊中的奸细。
      一离散女子,怎会有如此胆色?这出舞剧便是告诉他,教坊中人忠义,他今日如果处置她们,便会落个残暴之名。
      如果她只是一个简单的舞姬,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机与算计?
      宋时安见他久久未出声,便行礼后轻声道:“君侯,此舞可入眼?”
      陆君乾眼眸微眯,从喉咙深处低笑出声。他起身,向一侧冷汗直冒的张越道:“未曾想,教坊中竟有如此妙人。”
      张越见他面上笑意,终于松口气,耳畔却再次传来陆君乾冰冷的声音:“此女,我要带回府。”
      宋时安懵了,脑中一片空白呆在原地。入他府邸?他想干嘛?见色起意???
      她可不是真的舞姬,要是被他限制出入,连跑都没地方跑……
      秋娘闻言,赶忙上前推了宋时安一把,而后两人一起跪下。
      秋娘出声道:“婢们能为君侯看重,自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只是教坊中女儿家也是清白人家出身,不知君侯带她……是要作甚?”
      宋时安一怔,侧目望向秋娘。秋娘手心全是冷汗,但仍然壮胆问出此言。
      陆君乾也是一怔,他原本只想将人带回府中细细查问。但张越在场,他的谋算不可为外人知晓,他要寻个名头将人悄无声息的带走。
      众人只见君侯面上玩味一笑,而后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我看中她,要纳她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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