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红椿非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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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霜九年，五月。
戚鹤将最近有些心神不宁。
这一点是鸯未眠从各种细节里看出来的。诸如他与戚鹤将说话时对方总在认真地发呆；戚鹤将做事总走神；甚至现在晚上都不爬他床了。
这相当不对。
鸯未眠担心又是神魂出了问题，明晃晃暗戳戳检查了好几遍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干脆决定直接问：“戚哥哥，你最近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何事？”
“嗯？无事啊。”戚鹤将搪塞得非常干脆。
“是吗？”鸯未眠挑眉轻笑，看样子不太信。
戚鹤将看他这样顿时心里一紧，正打算再编一个理由时，又听他道：“那你在门外杵这么久做什么？想给我当门神？”
戚鹤将低头看了看就在自己面前一步却始终没有跨过去的门槛，轻咳一声，不自在地跨了过去，进屋后又找补道：“这神契结了之后你到真是日日不离手。”
趁着这会儿功夫鸯未眠又仔细观察了他一阵，的确是没什么问题。
经历过生死，二人之前就口头互许过一个约定：今后凡涉及生死大事，绝不隐瞒。如今戚鹤将既然选择瞒着他，说明无关生死，那便无所谓了。只是……
戚鹤将有事瞒着他，这一点还是让鸯未眠相当不爽。他心思陡转，指着身后博古架上一个空位道：“此处先前放着的是一块一拳大小的红椿非翠，九年前被你打碎了，一直没记起与你算这笔账，现在，你去给我找块一样大小的回来。”
戚鹤将质疑：“且不论在寒堂有灵力保护，便是在人间，一拳大小的红椿非翠一摔就碎成渣？”
鸯未眠皮笑肉不笑道：“是啊，本来没碎的，掉地上之后被你拽下来的架子把它压碎了。”
“……”戚鹤将沉默，戚鹤将决定转移话题，“红椿稀缺，很不好找吧？”
“对。”鸯未眠道，“可千万别叫我见着你为了找这么块玉去劈山挖土，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戚鹤将笑了：“现如今，你想看见岂是我能拦得住的？”
鸯未眠提起茶壶往杯中倒入两盏茶，在徐徐上升的白雾中笑道：“此番便是你求着我我都不会用神契看哪怕一星半点的。我怕我看见你一身尘灰此后便再也忘不掉了。”
这个说法戚鹤将是不敢质疑的。自从当年鸯未眠看到他于寒堂刎颈、将自己弄得一身血污之后，他对“干净”就有了近乎苛刻的要求。
思及此，戚鹤将眸光微微一暗，又很快整理心绪道：“那样可真是不行，我的美人儿想来会嫌弃我的。”
“与其说这些花言巧语，你不如快些去，也好快些回来见我。”
门前一地繁花，路两侧是花树。戚鹤将指着树上的明花说：“门前繁花落尽前，我便回来了。”
时逢暮春，万花落尽不过是月末的事。
“那你脚程千万得快些，我可不想缝这么多树上的这么多花。”
“一定不会辛苦到我的鸯鸯的～”戚鹤将说完，化作残影，留下带有浓郁花香的清风。
鸯未眠微微一笑，指尖在杯中一点、又一翻，方才倒的茶就变成了一面水镜。他端起另一杯刚要喝，停顿思索片刻，一抬眼刚好看到水镜中的乌衣身影。他将茶盏放回桌上，施了个法术，又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以手作扇起风降温，端起茶杯坐下，嘴中轻泯一口，眼睛看着水镜中的戚鹤将。
牵动神契，是双方都会感知到的，但神契又使双方对对方的灵力气息宽容亲切得如同对自己的灵力气息，是难以感知到的。
正当戚鹤将站在归来海岸上琢磨怎么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人时，鸯未眠感觉到寒堂的结界传来了异动，他出门一看，一丈远处有个想要前进却被结界拦住的人，有些面熟。待走进后，他认出来：那是雁归。
鸯未眠止步行礼：“雁归神君此来是为？”
雁归诚惶诚恐地躲开这一礼，并向他行了个腰弯得更低的礼，道：“未眠神君唤我雁归便是……所以鹤将神君不在此处？”
鸯未眠右手一扶雁归因为行礼高高举起的手臂，温声道：“是，他方才去了人间。”
“那实在叨扰神君了。烦请转告鹤将神君，有神明游戏人间时，发现了他转生的父母。”
“好。”鸯未眠应道。
雁归不知道该说什么，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选择沉默。
过了片刻，鸯未眠受不了这大眼瞪小眼的沉默氛围，问道：“还有何事？”
“无……无事。”
“那你怎么还不走？”
“啊？哦，是啊，我怎么还……不不不！”雁归看上去是紧张过度，话说得语无伦次，道，“是，我这就走。”
“回来。”在他转身刚迈出一步的时候，鸯未眠又把他叫住了。
雁归有些僵硬地转回来，问：“神君还有何事吩咐？”
“你，还有众神，往后都像对待普通神明一样对待我与鹤将神君便是。”
“是，神君！”雁归说完，立马就跑了。
鸯未眠头疼地扶了扶额，看出了雁归这是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算了。
＊＊＊
红椿玉本就稀缺，寒堂放着的那一块色至纯至浓、无裂无痕，是当年东风翻遍了南边十四洲才寻来的，他将此玉送给黎梓，后来又到了鸯褚手里。
如今再想找，得要十二分的运气和十二分的财富。
不过对于鹤将神君来说，就只看运气了。劈山移海不过一抬手的事——但他暂时不决定这么做。
人间的玉稀缺，一寸大小的就可以养活一群人，在不迟日子的前提下，戚鹤将还是决定以同等的价位和人间交换。
只是他今日一直转到了入夜，也没有任何收获。
——不过无妨，这完全在意料之中。
夜半有风，一户人家里传来妻子让丈夫关窗的声音。紧接着窗外映照暖光的地上投出一片人形阴影，木头“咔哒”碰撞在一起，跳跃的烛光恢复平稳。
女人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么晚了，灭烛睡下吧。”
男人声音带笑：“为夫今夜是否有幸能抱着娘子、同榻而眠？”
女人训诫的话说得极其柔情：“不知羞。”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落下，长夜万籁俱寂，有情人相拥而眠。
风把三言两语的谈话送入戚鹤将耳中，他蓦地笑了起来，不知是为人间清明、还是想到了夜夜与之相拥的那个人。
“戚哥哥。”
突然听到鸯未眠的声音，戚鹤将一愣，思绪还没转回来就慌忙转头，目之所及之处却并无那人的身影。
“看起来你也相当想要见到我呢。”鸯未眠道，“我甚为欢喜。”
戚鹤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的是传音术，调侃道：“你倒欢喜，却不知我回首不见人时有多伤心。”
“胡说，你分明在笑，伤的是哪门子的心？”
“你无事便不来找我，我心里哭着呢。”
“这不是来了？”鸯未眠道，“不过的确是有事相告。”
戚鹤将抬手接风，问：“所为何事啊？”
“雁归小神君今日来找，说有神明于人间，见到了爹娘的转世。”
戚鹤将顿了一下，想起尚在留魂灯中的东风，才知他说的是自己的父母。他想了一下，问：“雁归可有告知具体是在何处？”
“不曾。”
“那么，”戚鹤将笑道，“有缘自会相见。”
“是啊。”鸯未眠也笑，语气是此前少有的轻松，“我与父亲，也要等缘分到来了。”
戚鹤将轻轻蹙了一下眉。
“这是好事，不是吗？”鸯未眠道。
是啊。
人，入世落地而活，经爱恨嗔痴，将这世间红白喜事都走一遭，然后闭眼，做个好梦，再临人世。这本是一件好事，只是活着的人总放不下，才让它看起来悲怆。
戚鹤将定了定心神，道：“你应当看见过，姻缘树上，他们有八世之缘。”
八入轮回，佳人依旧。
这夜，在世间的无数个角落，梦至尽头，世人睁眼，重回人间。
＊＊＊
这是戚鹤将路过的六座城镇，也是十四洲“五大珠玉之乡”的最后一处。
那么，第六处，是哪呢？戚鹤将去那里做什么？
那个地方叫泯南。物华天宝，人杰地灵①——但不产玉。
虽不产玉，不过戚鹤将来时，此处有个女婴刚刚满月，名为“玉”，崔氏人。
九年前崔家的诅咒随着世间的污浊一起离开，往后的女婴不用再被献给河神，被献给河神的女婴可以重入轮回。
崔玉是这之后第一个回到崔家的女婴。
戚鹤将似有所感，修补完神魂离开轮回时，来泯南看了一眼。
女婴与名相衬，肌肤如玉，见人便笑。
故人重逢，已隔轮回，这场景实在是有些熟悉。
只是当年在不归海下的事，不知道鸯未眠介不介意，总之戚鹤将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得知崔早霜再入轮回之后，他既欣喜于对方神魂无虞，又觉得有些无颜面对鸯未眠，于是只在找到一个合适的由头时，匆匆赶来看上一眼。
崔玉父母恩爱、兄姊相亲，想来会过得很幸福。
如此，就够了。
新生的婴儿长得实在喜人，尤其笑起来时，双眼弯得像月牙。鸯未眠透过水镜看着，挑了挑眉，灵力幻化出纸笔，写下一个“许”字，置于当日茶杯之下。
戚鹤将携着非翠匆匆赶回，即将枯萎的繁花随着他的到来霎时间再次充满生机，开得饱满蓬勃。
两人相见，一手送玉、一手递茶。
戚鹤将张口一饮，舌尖尝到了记忆深处的早霜草味。他余光看到桌上那张纸，抬眼对上鸯未眠的目光，二人皆是笑意深深。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红椿非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