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龙在田》八节长欢

8、缘起

　　窦明昭抬眸，眼中有些不解，“父亲这是何意？”

　　窦忠烦躁地挠挠头，长叹一口气：“你可知朝中有人逼迫陛下立后？”

　　“女儿知道。”窦明昭故意道：“女儿一介和离妇人……身边又带着孩子，这些与我有何关系？”

　　“是陛下他——”窦忠来来回回踱步，不解道：“我怎么知道陛下非你不可？你俩长大后明明也没见过面。”

　　今儿武安侯世子来找他，他还以为是受了孙见山那老古板所托，谁料那小子开口就是替陛下提亲，窦忠魂都差点吓飞。

　　自太祖皇帝即位后，邺京就没出过哪家权贵娶和离女。别说娶了，那么多年都没几个和离的。

　　虽说窦忠看不上这等风气，也不觉得他女儿和离有什么错。嫁个皇帝算什么？这世上就没有他女儿配不上的人！

　　可这一切的前提得是没有云淮。

　　寻常男子都没有替被人养儿子的，更何况是皇家？

　　恰在此时，窦明昭道：“女儿还有云淮。”

　　果然，窦忠面色又增几分为难，唏嘘开口：“陛下说，若你同意进宫，云淮就在宫中养着。”

　　窦明昭适时露出一丝惊讶，“怎么可能？”

　　“唉！”窦忠叹道：“哪怕陛下情愿，可云淮别姓之子留在宫中，又该如何生活。”

　　等日后陛下有了亲子，云淮的处境，又该有多艰难。

　　更别说此举一出，朝堂民间的种种攻讦又该何其狂妄。

　　窦明昭又道：“父亲并不愿意。”

　　窦忠的确不愿，可武安侯世子有一点戳中他的心思。

　　他的女儿不会甘愿待在窦家，他留不住女儿一辈子。

　　时下礼教严苛，权贵文士抱团，并非不愿就能逃脱。除了窦府，他女儿在京中，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更何况，他女儿本就牟足了劲，一心想要带着孩子离京。

　　两害相权从其轻，窦忠宁愿让女儿孙子待在眼皮子底下。

　　见女儿默不作声，窦忠谆谆善诱道：“你执意出京，可现在有机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窦明昭眼睛微亮，窦忠见状又趁热打铁道：“我知你不喜那些情情爱爱之事，陛下的性子我也晓得，不论日后发生什么，你的日子绝不会差！”

　　越说窦忠越觉得可行，除了云淮日后之路有些曲折，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

　　况且有他和明璋在，总不会看着云淮受委屈。

　　总而言之，留在宫里比这娘俩四处乱跑浪迹天涯强多了。

　　见女儿一言不发，窦忠还以为这事没戏。正当他纠结是再劝劝女儿……还是觍着老脸去找陛下拒绝此事时，却听女儿开口。

　　窦明昭神色如常，稀松平常道：“陛下长相如何？”

　　前两次见面，那人都戴着面具，只能瞧见一双出众的眼睛，至于其他，窦明昭还从未见过。

　　窦忠一口气险些上不来，他无言以对，无可奈何道：“陛下容貌甚美，风姿远在林少轩之上，你大可放心。”

　　“那就好。”窦明昭没了顾虑。

　　窦忠没好气道：“行了行了，武安侯世子还等着消息，我先走了，你自己去告诉你娘。”

　　说完，窦忠就三两步离开。

　　而窦明昭回到正厅，却没瞧见嫂嫂身影，只有阿娘一人坐在椅子上。

　　“阿娘。”

　　窦明昭走到阿娘身边，柯素书放下手中的书，淡声开口：“确定了？”

　　“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阿娘。”

　　“前几日你父亲每至深夜才回房，你又动了柯氏的几家铺子，从未打算瞒我，又何来瞒得过一说？”柯素书神色未变，直视女儿。

　　“就这么相信如今的这位陛下？”

　　窦明昭却道：“女儿信的人不是他，是相信仁懿皇后。”

　　仁懿皇后孙氏，新帝赵祈安已逝的母后，先帝在世时抛却六宫，独宠多年的发妻，也是当年极力促成婚约的人。

　　“孙姑娘……的确是世间少见的贤才。”柯素书忆起那人，神色变得温和。

　　“对了，门口那些人，是平德长公主派来的？”柯素书想到什么，眉头微皱。

　　“是她。”

　　“此人认定你是坏她姻缘的罪魁祸首，虽不受先帝宠爱，却依旧有恃无恐胆大妄为，待你嫁入皇家后，少不了与她纠缠。”

　　阿娘神色严肃，面露担忧之色，窦明昭却并不觉得，“她不是大奸大恶之辈，若是谋划得当，也会会有意料不到的效果。”

　　柯素书自是相信女儿，闻言轻声道：“你有打算就好。诏书一旦颁布，那些算计阴谋也会接踵而来，你要做好筹备。”

　　另一边，武安侯世子得了准信，立刻马不停蹄离开窦府。谁料他一出大门却正面撞上几个穿红着绿的妇人，往日空无一人的街道挤得满满当当，恍惚间孙云亭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跑到什么庙会集市之地。

　　“怎么回事？”

　　“回世子爷，这些都是冰人。”

　　“冰人？”孙云亭疑惑，“给谁提亲？难不成窦大人要纳妾？”

　　“哪里是窦大人，”一直在门外等着的武安侯小厮笑道：“这些冰人说得都是些年近而立的男子，瞧着……像是给窦大姑娘的。”

　　“疯了不成？”孙云亭迈上马车的脚步一顿，差点踩空摔下来。

　　“哎呦我的世子爷！”

　　“不是，”孙云亭满脸茫然，不可置信道：“这可是窦府，窦大将军的千金，她们怎么敢？”

　　“嗐，这和离过妇人不值钱，谁愿意娶？不得被别人编排死……”小厮洋洋洒洒还想长篇大论，却在瞧见世子爷越来越黑的脸色时住了嘴。

　　“回府领罚，往后不必再跟着我。”孙云亭冷声道。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小厮啪啪卖力打了自己两耳光，自觉跳下马车消失在世子爷眼前。

　　孙云亭掀开车帘，冷眼瞧了瞧围观众人，赶在这个时候算计窦大姑娘，也不知是哪个蠢货，这运气当真是独一无二。

　　“回府。”

　　武安侯府，岳坚独自一人待在书房，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他耳朵微动，听见细微的脚步声，瞬间起身。

　　“吱嘎”一声，书房门从外打开。

　　“人呢？”孙云亭摸不着头脑。

　　“在这。”

　　岳坚突然从门后出来，孙云亭吓了一跳，不虞道：“好端端的躲在门后做什么，吓死个人。”

　　“谁让你蹑手蹑脚跟着老鼠似的，在自己家还跟个小贼一样，没听出来是你。”岳坚道。

　　“我那不是怕坏了陛下的事！”

　　孙云亭气急败坏道：“我这么小心翼翼瞒着是为了谁？要是被那群老狐狸知道了，这事绝对不可能办成！”

　　“世子小看陛下，办不成不至于，只不过是拖延点时间罢了。”岳坚道。

　　“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去复命，窦大将军已经同意，剩下的就没我事了。”

　　“知道了。”

　　“还有——”孙云亭又道：“不知道是谁，安排了些冰人站在窦府门前，大声嚷嚷着一些年过半百的男子。”

　　岳坚不为所动，孙云亭啧了一声，“怎么这么不上道？”他拽着这人袖子，恨铁不成钢道：“还不赶紧回去告诉陛下。”

　　“陛下不会管的。”岳坚扯开袖子，“窦姑娘也不会让陛下插手。”

　　他起身离开，孙云亭却又一把拽住人，面上满是好奇之色。

　　“我说你自小跟着陛下，怎么着也算是除姑姑外最了解陛下的人，你就跟我说说，陛下究竟是什么时候看上的窦家姑娘？”

　　孙云亭实在是好奇，他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什么怪异之处，憋到现在才问岳坚，已经是他努力压制了。

　　岳坚闭了闭眼，无奈道：“窦姑娘长陛下三岁。”

　　孙云亭眨眨眼：“这我知道。”

　　岳坚又道：“建宁三年，陛下三岁，窦姑娘六岁，孙皇后定下两人婚约。”

　　“建宁十年，陛下十岁，窦姑娘十三岁。那年窦大将军率兵前往西北，陛下也跟着随军，同年窦姑娘前往江南，此后二人都未回京，更未相见。”

　　“直到建宁十五年，窦大将军凯旋而归。婚约再被提起，窦大姑娘从江南归京。只是还未等人抵达邺京，南边就发了水灾，先帝派陛下前去监察，遇害失踪，直到三年后，陛下才见到窦姑娘。”

　　岳坚神色怪异看着孙云亭：“世子爷总不会认为，陛下十岁便已情根深种了吧？”

　　孙云亭摸着下巴，迟疑道：“大概、也许……陛下十岁前就心系窦姑娘？”

　　想到这，孙云亭有些同情这位表弟。好好的未婚妻，自己失踪三年，就成了别人的妻子，甚至还有了孩子，这可真是见着伤心闻者流泪。

　　“世子爷——”一见这位世子爷怪异的神情，岳坚就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天马行空的东西，当即大声阻止。

　　“怎么了？难不成不是？”

　　“自然不是！”岳坚脸色久违的带了怒气：“陛下不是这等拘泥于情爱之人。”

　　“那是为何？”孙云亭不解：“总不能因为他是窦大将军的女儿，陛下见她嫁不出去起了善心？”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岳坚索性直白道：“聪慧、忠心，陛下不喜欢麻烦，窦大将军的女儿是最好的选择。”

　　见孙云亭不信，岳坚又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他彷佛想起什么，怀念道：“娘娘她喜欢窦姑娘。”

　　“很喜欢很喜欢，在娘娘病重的那些日子，最常提及的，便是窦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