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灵山》Wodehouse

2、一个馒头

　　今日卖馒头的顾客里，多了两名修士。
　　一个灰衣，一个白衣，长衫的衣襟处绣着祈灵山的峰顶轮廓，都用雕饰复杂的黑木长簪系着发冠，一男一女，沉眉低眸。
　　这是一对好看的男女，他们都配着长剑，步伐稳健而轻快。
　　他们的到来让热闹的队伍有些沉默，这一刻小蛮脚边的橘猫也一跃而上，跳到了一旁摞得高高的空竹蒸笼上，冲那两个人的方向，发出了哼哼的声音，爪子也抓挠着竹编，略微躁郁。
　　小蛮怕猫吓到客人，温柔地叫了一声小橘，猫儿攻击的状态被这一声呼唤喊了回去，立即扭头亲和地看着小蛮，似无奈地喵了一声，重新跳到地上依偎在她的脚边。
　　刚刚还议论纷纷的顾客，因为他们的到来显得有些局促。
　　小蛮给他们拿了四个馒头，付钱的时候那位女修士看了她一眼，嘴角带着亲柔的笑，然后转身离开，不脱拖泥带水。
　　他们走后人群里又热闹了起来，小蛮只需要随便一听，就能整理他们所有人说的信息。
　　这两个修士是来清雪镇核实天尊降世，寻找出生孩童的，负责走访调查清雪镇方圆十里的新生儿。
　　馒头卖完，小蛮看着对面徐府侧院的小门，才想起今天徐清仙和张壮山没有过来。
　　谁也不会一百来天天天早上吃馒头。
　　这么一想小蛮很快就释然了，今天的小橘不太安分，非要跟着她出门，小蛮想起早上小橘跳到竹笼上对顾客努嘴挠腮的模样，怕带它出去吓到小孩。
　　所以出门的时候拿着鱼干把它吸引开，然后迅速锁门，把它关在了屋子里。
　　铜锁搭上门闩的时候里面吃鱼干的猫发出一声无奈的叫，小蛮露出胜利的笑容，开心地出了门。
　　小蛮上午的活动很简单，去菜市买一些菜，买些水果零嘴，提着到处看看，走累了就回家。
　　但今天在菜市，她听到了很大地动静，啃着烤薯皮的小蛮闻声看去，只见动静方向踉跄地出来了两个人，他们被泼了一身水。
　　成了落汤鸡的两人正是那两位修士，他们被轰了出来，但狼狈的模样，在遇到阳光的那一刻，湿漉漉的衣服瞬间就干爽了。
　　广袖依旧飘逸，裙摆依旧轻盈。
　　众人看呆，小蛮听到了他们说这叫天蚕丝衣，这种衣服有灵性，柔软难摧，光下不湿水，普天之下，这门技艺属祈灵山的筑基门最为精湛。
　　又听了听，得知粮店老板前些天老来得子，刚刚两名修士上门，要带这孩子去祈灵山，让他成为新徒，说不定有朝一日能升上九天，成为仙尊。
　　老板老来得子，夫人又刚从生死线回来，年前得知身孕，高价请祈灵山的医门下山求保被拒，如今天道灵显，倒惦记他的心头肉来，哪里能忍。
　　两位修士带来的祈灵山后礼都被摔了出去，天蚕丝衣、灵丹妙药散了一地。
　　面对这种状况，两位修士倒是没有情绪。
　　他们淡然地抬手一点，地上的残局立即规整，药丸自己进了瓶子，瓶子自己进了呈案，天蚕丝衣也自己叠了起来，进了呈案。
　　最后这呈案飞了起来，跳到了二人的手上。
　　这两位修士的气度让小蛮佩服。
　　她虽也会一点幻术，但是从记事起就在市井生活，看多了闲言碎语和打架骂街，这二人被这样对待，在这么多人面前还能若无其事，显然气魄不一般。
　　不过这事也是祈灵山理亏。
　　当初人家找你保胎，你要拒绝，如今人家艰难生下孩子，你又来要孩子——
　　是说不过去了。
　　热闹散去，小蛮继续买菜。
　　这一路听来的消息，这次祈灵山青鸟白泽这些神兽都出动了，目前为止收了百来个孩子。
　　穷人家的孩子吃不起饭，能去祈灵山修道成为人上人，自然是乐意交出来，富豪人家有些犹豫，但还是经不住祈灵山带来的各种诱惑。
　　粮店夫妻是例外，主要是祈灵山确实伤了他们。
　　修士们自橙光母亲而来，小蛮不自觉地多留意两眼。
　　所以即使他们走出了菜市，转过了街角，她也能清晰地听到他们对这次任务失望的谈话。
　　“要知道有如今这幕，当初医门就应该派个人下山。”
　　女修士感慨道，男修士在抱怨。
　　“不都母子平安了，居然还对这事耿耿于怀。”
　　“医门如果下山，那这个过程他们就不至于太艰难。”
　　“医门要服务山上万人，每日忙碌，哪有事件管这平民闲小之事。”
　　“平民之事就叫闲小之事，达官显贵闹个肚子，都是神兽专线。”
　　“师姐，你——哎，算了。今天早上的馒头好吃，我们明日再回去吧，我再买些带到山上给同门尝尝。”
　　“那姑娘的馒头确实香。”
　　“姑娘？明明是个小子。”
　　“一个人都看不出来，你当初是怎么进祈灵山的。”
　　“不跟你说了的，我爹给祈灵山捐了一座庙。”
　　“多留一天就多留一天，买馒头就买馒头，你别把人家卖馒头的姑娘带上山就行。”
　　“你别说，今天吃了她这馒头我还真有这想法。这么香的馒头在这山下实在是可惜，这人要是收给我们食门用——”
　　“秦乾师尊为了一个馒头让祈灵山的仙道没落，馒头，姑娘，修为，毁于一旦。你要带个做馒头的姑娘回去，看师尊不灭了你。到时候你爹再捐献一座庙，也没用。”
　　“秦乾师尊那凡人伴侣做的馒头也有这么好吃？”
　　“倒不是好吃，据说是当初秦乾师尊在北漠修道，对付九怪是那姑娘的父亲救了他一命。”
　　“你这据说我可没听说过。我听说那姑娘给秦乾师尊下了魅蛊，才让师尊对她不离不弃，不然一个普通民女，怎么可能入得了他的眼。”
　　“秦乾师尊独自一人就能对付当年能让整个门派闻风丧胆的九怪，能让真火炼凤，孵化出九影凤凰，是能中魅蛊之人？”
　　“噢，对了。秦乾师尊魂飞魄散之后，九影凤凰去哪儿了？师姐，您应该见过九影凤凰吧，你都两百来岁了。”
　　“没有人知道九影凤凰去哪儿了。我倒是见过，但也只见过它的凤形，它全身火焰飞腾，瞳孔是最深的烈焰。“
　　“它叫九影，是不是能幻化出九个形态？”
　　“据说千影百影。”
　　女修士说道这里的时候，她的师弟羡慕地叹了一声气。
　　小蛮消化着这些话。
　　秦乾这个名字她熟悉，这一百多年来街头巷尾说书人的故事里，他出现的次数很多。
　　没有想到这是他的起源地，这起源地居然是她的橙光母亲。
　　买了菜回到店里，门口看到了张壮山，他拘谨地在门口站着，看到她回来，立即迎上。
　　“小蛮，我们今晚就要离开清雪镇，想请你下午做些馒头带上路，不知——”
　　“不做。”
　　还没等他说完，她就拒绝了，有些事情不能破例，破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她要留在这里久一些，就不能跟任何人走得近。
　　“我们只要十来个馒头就行，小爷愿意给你一锭银子。求求你了，小少爷给祈灵山带走了，情绪低落，这些天来，只有你的馒头粥才能下咽——”
　　“明早再来。”
　　“我们今晚的船。”
　　张壮山说着就把银子要塞给小蛮，小蛮立即闪过，躲进了屋里，她要把门合上，张壮山跟上来要推门。
　　此时小橘冲了出来，一把扑了上去，用爪子挠了他的眼睛，张壮山大叫着往外退了出去，小蛮急着喊了一声小橘住手，这猫才听话地立即从张壮山肩上跳下来。
　　小蛮有些歉疚，护在主子面前，前腿匍匐，一副你再过来我再挠你的护住凶恶模样。
　　张壮山狼狈地捂着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小蛮，小蛮无奈笑了笑，关上门。
　　徐家的事，小蛮在今早卖馒头的时候已经听了个大概。
　　在那两名修士走后，沉寂的顾客们又热闹了起来，围绕他们讨论一些作为。
　　徐府刚出生的小少爷被老爷拱手给了祈灵山，徐夫人每日以泪洗面，为了弥补徐夫人空缺的心，徐老爷决定举家搬离清雪镇，去徐夫人的故乡定居。
　　小蛮搂着小橘在屋子里发呆了良久。
　　想起了张壮山脸上的伤，最终还是起身拿起了灶台的大木盆，和面。
　　今天去看日落的小蛮跟往常不一样，背上背了一个行囊。
　　这让她的忠实顾客有些好奇，忍不住上前关心，她是不是要出远门，明天吃不到馒头，那也就不需要早起排队。
　　“照常营业。”
　　小蛮笑了笑，顾客闻到了熟悉的香味，谄媚地笑着问包里是不是馒头，可不可以买一些，小蛮不做声，立即笑着开溜。
　　看完日落，小蛮便往清雪镇的码头走。
　　清水镇的码头很多，但徐家有自家的码头，小蛮飘过来的时候，见过那大大的徐字。
　　码头那一块鱼龙混杂，小蛮不喜欢热闹，所以加快脚步往徐家的大旗方向走。
　　一艘客船正在下客，桥板拉了下来，涌出的客人把道路给挡了，前面还有下货的，中间堵了，后面前进的人也就慢了。
　　小蛮混杂在人群里，听到了抱怨，听到了不舍得离别，也听到了让她警惕的一段对话。
　　“那不是捉妖士吗？怎么来这儿了？”
　　“难道清雪镇有妖？”
　　“有妖也不需要他们操心，我们在祈灵山脚下呢。”
　　……
　　听到有捉妖士，小蛮的心紧了一下。
　　她觉得自己是妖，所以尽量避着捉妖士，虽然不少捉妖士在他这里买过馒头也每对她抱有异样，那些风铃、指针等的道具更没对她发出过任何警报，但是她还是害怕。
　　特别是她一到这儿，捉妖士也来了，这也不免让她怀疑起自己。
　　低头加快前进的脚步，赶到徐家码头的时候夜已经黑了，没有看到张壮山和徐清仙，小蛮看到一旁指挥家仆搬东西的管家，上前把行囊递了过去。
　　“这是你们小爷要的馒头。”
　　管家一愣，看清小蛮，又闻到了透过麻布的沁人的香味，严肃的脸露出了笑容，道谢的同时还要邀请她进去坐一坐。
　　“小爷以为您拒绝了，今天都心情低落，您去见见，或许能宽宽他的心。”
　　管家热情的邀请，这时候刚好张壮山从船舱出来案板透气，看到了小蛮，先是不解后又露出了笑容，小蛮看着他眼皮处长长的一道浅浅的痂，转身要走，可是对方喊了她的名字，她只好转身，上了船。
　　徐家的船很大，光上面就有三层。
　　搬运的家仆都往下走，小蛮则被张壮山领到了往上的台阶。
　　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小蛮轻轻瞥了一眼一楼的窗户，看到里面有几个黑衣人正在和徐老爷聊着什么，看到了小蛮的好奇，张壮山主动介绍。
　　“他们是捉妖师，老爷的货曾在密林总是被野妖劫，请了他们帮忙摆平。刚刚过来，老爷看到他们，就邀请进来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