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这就是你想要的》管落

3、第 3 章

　　11、阿尔敏

　　很久以前，在我还只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城墙内的世界对我来说就是一切。

　　在大人们的口中，城墙外的世界是恐怖的，人类跨过城墙就只有死路一条。那时候的我还不曾见过巨人，对大人们口中所描述的吃人怪物也是懵懵懂懂。我只知道外面是危险的，然而对这危险本身却没有一丁点具体认知。直到，我第一次看到惨败而归的调查兵团……

　　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天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马车载着受伤的士兵慢悠悠地从大街上走过，马车的轮子碾过平坦的石板街道，发出沉重、缓慢的咕噜声，没人知道那听起来下一秒就要散架的马车究竟在外面经历了什么，也没人知道马车上那些满身鲜血、肢体破碎的士兵们究竟在外面经历了什么。

　　大街上时不时有人口出恶言，对这些人冷嘲热讽，辱骂他们浪费自己交上去的税金。

　　我那个时候和艾伦三笠站在人群后面，艾伦看到那些人的时候总是会很兴奋，在艾伦的眼中，那些人是人类中的勇士，是敢于冲破牢笼的英雄，是不会被驯服的自由的鸟。

　　我不像艾伦那么有勇气，看到士兵身上流血的伤口时，我会动弹不得，跟着会产生幻痛。我从小就是这么一个怯懦的人，看到别人受伤也会害怕，看到别人流血也会跟着心惊。调查兵团每一次惨败而归，都会在我内心深处留下噩梦素材。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相信，那道五十米高的城墙在把危险关在外面的同时，也将一切美好的事物一起关在了外面。一望无际的海洋就在那道城墙之外，那商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取尽的盐水湖与我们之间只隔着那一道墙壁。火焰之水，冰之大地，沙之雪原，一切梦幻般的事物，全部都被关在那道墙壁的外面。只要我们赢过巨人，我们就能到达海边。童年时期那个大脑单纯的我，无比坚信着这一切……

　　但是，我们的童年没有维持太久，在我们十岁的时候，死气沉沉的平静生活被一声巨响彻底摧毁了。

　　超巨大巨人和铠之巨人将恐惧和城墙外的世界一并带到了我们这群无知者的面前，我们被迫从持续了一百多年的沉睡中醒来，睁眼看向了这堪比地狱一般残酷的世界。

　　和爷爷的生离死别，让我意识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地狱。

　　那一刻起我才明白，原来人命是分贵贱的，三道围墙本身就已经代表了三个阶级。最不值钱的人命被放置在最接近危险的地方，最高贵的人命被放置在层层保护之内。

　　我们这些生活在边缘地区的命贱之人，我们的血泪和不幸都轻如草芥，我们的遭遇并不会为我们换来同情。在很多人眼中，我们不是受害者，我们是入侵了他们家园、侵占了他们生存物资的强盗。

　　正因如此，爷爷才会死，爷爷才必须去死。只有爷爷死掉了，城墙内部的粮食危机才能被消除；只有爷爷死掉了，弥散在所有人头顶的不安才会散去；只有爷爷死掉了，威胁着整个城墙内部安稳统治的因素才会消失。

　　害死爷爷的，不是巨人，害死大部分人的，也不是巨人，是躲在高墙内部，享受着无数低贱之人供养的王政统治者。只有我们足够下贱，那些人才能足够高贵，只有我们足够卑微顺从，那些人才能足够威严。

　　从艾伦家地下室中的秘密手记中看到的所谓真相，其实根本说服不了我。

　　说什么厌恶战争，所以要躲起来。说什么厌恶自己的血统，所以才要放弃人权去赎罪。这一切，不过就和当初王政统治者派出难民去巨人脚下开垦荒地一样，都是拙劣而的谎言。

　　挑起战争的，从战争中获益的，最后厌倦了战争转头立刻当起了止战圣人的，是同一拨人。被迫上战场的，被迫为战争献上生命的，最后要为战争赎罪而失去人权的，也是同一拨人。

　　“伟大”的艾尔迪亚王因为“良心发现”就可以在一夜之间变身好人，成为止战的圣人。为艾尔迪亚王豁出性命战斗的普通人，却要因为他这一举动成为墙内的牲口，成为各个收容区的二等人。

　　为什么？为什么抛弃了子民的王即便抛弃了身为王的责任，依然能够在这高高的城墙内部享受万人的崇敬与供养。一切不过都是因为私心，一切不过都是因为王冠的光芒之下藏着的也只是一个丑陋的普通人。

　　在我开始对外界有所了解之后，我就频繁地去见阿尼。

　　阿尼算是我们与外界的唯一联系，我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她。我想从她口中知道外界的艾尔迪亚人都在过什么样的生活，想要知道为什么当初外面的艾尔迪亚人没有和我们一起躲进城墙内，想要知道我们该如何进入那个墙外的世界。

　　其实，这些问题根本也不需要阿尼亲口告诉我。

　　十来岁的阿尼能够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一个答案了。

　　十来岁就成了一个具备卓越格斗技巧的战士，十来岁就背井离乡潜入陌生的国家面对整个兵团的围追堵截，十来岁就成了敌人的阶下囚并且还能在被抓之后迅速反应、用硬质化包裹自己让敌人无法从自己的口中获得半点信息……

　　她不用跟我讲什么，她的存在就是答案——因为王的失职，艾尔迪亚人永远无法进入墙外世界。生活在墙壁内部的我们，被墙壁困着。生活在墙壁外的他们，被袖章和铁门困着。而究其根源，造成这一切的不过都是王的私心和失职，以及王对他子民的无爱与残酷。

　　千百年的历史全都压在现在的艾尔迪亚人的肩膀上，要想推翻这沉重的命运，我们以往相信的王与旧秩序已经完全成了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