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年冬》唠嗑

14、如果

　　[江行止：你怕啥？]
　　[孟泊跃：怕了你了……]
　　[孟泊跃：我喜欢他。]

　　经常应酬的人，总有些酒量在身上，孟泊跃平时不管应酬还是玩乐，几乎没有让自己真的醉过。

　　昨晚……
　　昨晚夭寿了！

　　受破心情持续影响，喝闷酒的男人嘴巴上有把门儿的，脑子上却没有。

　　孟泊跃恨不得把手机聊天界面盯出个洞，现在点撤回显然已经是来不及了。

　　他坐在沙发上，胃里发胀泛酸，喉咙被火烧似的燥热发干，对于自己干的傻比事，只用了一个字来总结发言。

　　“靠。”

　　这下可好了，他还有何面目出去见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那龌龊心事多出来的一位知情者，是江行止，江行止绝非那种多嘴的家伙，平常都不怎么爱说话，更何况语人是非。

　　江行止顶多把这件事私底下讲给唐南听，至于唐南，那就更不会说三道四了。

　　只要脸皮够厚，装不知道就是什么都没发生！

　　孟泊跃积极调整自己心态，刚缓过一口气，扭头就看到茶几上放着的洗脸盆和蔫巴巴的毛巾。

　　房间里开了整晚空调，毛巾已经干透，洗脸盆里的水也已经冷透。他脸颊肌肉抽动，僵硬地笑了笑。

　　昨晚，周凡接他回来的。

　　脑海里的画面一转，转到周凡冲出房门的急迫背影。

　　被弟弟嫌弃了。

　　他露馅了吗？

　　孟泊跃狠狠搓着自己的脸，拿起毛巾扔进洗脸盆，端着洗脸盆前往卫生间洗漱。

　　周凡到底知道不知道？

　　如果已经知道，昨晚为什么还去接他？如果不知道的话，都不愿意像往常那样陪着他到天亮……

　　还是说，周凡知道，但周凡不愿意他这样。

　　这样一想，好像也对。

　　孟泊跃咕嘟咕嘟，清掉嘴里的泡沫，抹好剃须膏，拿起剃须刀，看着镜中景象，突地顿住。

　　嘴里的牙膏味，变得好苦啊。

　　当你无时无刻思念一个人，关于他的记忆，哪怕已经过去很久，在某个不知名时刻，在你的眼中，会猛烈地变清晰。

　　2018年。

　　孟泊跃生日当天早上九点钟，门铃声叮咚叮咚响个没完没了。

　　“谁啊？”

　　叮咚——

　　“大清早的，别按了！来了！”

　　“孟泊跃！Happy birthday！”

　　“你怎么不自己开门？”

　　孟泊跃错开身，接过周凡递来的蛋糕和礼品袋，把人让进屋。

　　周凡忙着找拖鞋，弓着腰说：“自己开门，你就没有惊喜感了好吗？不解风情。”

　　孟泊跃等他换好鞋，两人一同回客厅。

　　周凡的棒球衣扣子从头扣到尾，竟然没有不着调地敞着衣襟，孟泊跃放下蛋糕和礼品袋，低头打量他。

　　“你今天没课？”

　　“我请假了。”周凡坐在沙发上，仰着脸笑。

　　孟泊跃伸手一巴掌呼过去，周凡往左偏，接住他的巴掌，孟泊跃换手，周凡往右偏，抓住他的手腕，他再要去揉周凡的头，周凡直接往后扬，三招全被精准预判。

　　“我说你点什么好？”

　　“那你别说我了，拆礼物！”

　　周凡贼笑着用眼神示意茶几上的礼品袋，孟泊跃往后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等会儿，我先去洗脸刮胡子。”

　　他转过身想往卫生间走，却被反向力量牵制，回头一看，周凡抓住他的衣角，拖住他。

　　“你先拆礼物！”

　　这期待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活祖宗又在作妖？

　　孟泊跃狐疑，指着茶几上的礼品袋问：“你确定里面不是炸药包？”

　　“噗。”周凡笑点低，被冷笑话给逗乐，笑得东倒西歪，手还牵着孟泊跃衣角，说：“要是炸药包，我送你干什么？我直接背回去炸学校。”

　　礼品袋是红色的，不干胶封着口，孟泊跃直接撕开，看到里面的被浅紫色包装纸包成的“砖头”。

　　“你这两年送我生日礼物，前年是个恐龙玩具，去年是个尖叫鸡，恐龙玩具和尖叫鸡都没啥大不了……”

　　周凡松了手，缩在沙发里窃笑。

　　“对啊，很平常的礼物。”

　　“很平常？”孟泊跃抬眼，眼里火花四溅，“你在恐龙玩具里藏蜘蛛，我特么一按恐龙尾巴，恐龙张嘴就蹦出来个蜘蛛，吓我一大跳……”

　　“那是你胆小好吗？你这么大个人了还会被玩具蜘蛛吓到哈哈哈。”

　　包装纸上印着紫藤花，孟泊跃握着掂量“砖头”，份量不轻，盲猜又是什么稀奇古怪。

　　“嗯，我胆子小，不是你故意坑我。”

　　周凡看孟泊跃开始阴阳怪气，把笑憋回去，给自己找补。

　　“尖叫鸡里面，总没有吓你的蜘蛛了吧？”

　　“你还好意思给我提尖叫鸡？”孟泊跃在琢磨怎么下手拆开礼物，“因为被蜘蛛吓过，我很小心，没去拿尖叫鸡，你跟我说那就是一只普通的尖叫鸡，自己拿起来让我看，我还真是信了你的邪去看，你一按鸡肚子，喷我一脸面粉……”

　　那次他好像要炸毛。

　　一脸面粉色，面粉色下是菜色。

　　周凡憋不下去了，破功。

　　“哈哈哈哈哈哈！别捣鼓了，直接撕开啊！我发誓，这次绝对是正经礼物，真的不坑你。”

　　孟泊跃倒不是怕被周凡坑。

　　周凡学习不怎么样，手工出奇地灵巧，他包的礼物盒子，外包装纸折得格外的工整，胶打在里面，藏得一点儿痕迹都不露，顶端会贴丝绸带，丝绸带却不是拆开外包装的玄机，只是用作装饰。

　　从单耳蝴蝶结这个习惯性标志，就可以直接看出“砖头”是他亲手包的，孟泊跃不想撕坏那张纸。

　　周凡是上大学后才开始给他送生日礼物，只送过两回，第一次的恐龙包装纸就被他撕坏了，目前家里存着仅有一张，尖叫鸡盒子的包装纸。

　　他小心翼翼拆除完整的纸张，放回礼品袋，里面竟然还有一张白纸作为简易包装。

　　周凡已经曲着一条腿，一只脚踩沙发边上了，正得意地看着他。

　　“收集癖。我是不是很贴心，专门多给你包了一层，你这次直接撕。”

　　孟泊跃听了他的。

　　一把撕开白色包装纸。

　　“剃须刀？”

　　“嗯。”周凡笑得眼睛弯弯，两只月牙儿，他仰望孟泊跃，说：“你别用那种刀片的了，试试电动的，真的好用。”

　　孟泊跃拆盒子：“这玩意儿我用不习惯。”

　　周凡说：“用着用着就习惯了，现在就去试试！”

　　孟泊跃嘴上说着不习惯，心里偷着乐，这只剃须刀和周凡用的那只是同款。

　　等等。
　　同款？

　　孟泊跃拿着剃须刀，低头看周凡。

　　“你哪来的钱给我买这个？要不还是拿去退了吧。”

　　周凡从沙发上下来了，把孟泊跃手里的剃须刀拿过来，简单给孟泊跃讲怎么用，双手放到孟泊跃肩膀上，推着人去卫生间。

　　“我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呢！给个面子，省吃俭用，好辛苦啊我。”

　　孟泊跃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沉默，他被周凡推进卫生间，被周凡催着洗脸。

　　对镜抹着剃须泡沫，周凡站在他的身后，冲他后脑勺扮鬼脸。

　　他们之间的距离，好近。

　　孟泊跃愣怔，心跳快得像弹珠上发条。

　　“老爷爷，哈哈哈！”

　　周凡侧脸凑近，手从旁边伸到前面，抹开孟泊跃胡子上的白色泡沫。

　　左一撇，右一捺。

　　手指头上沾了云朵。

　　孟泊跃梗着脖子，从镜子里看到周凡的脸和他的脸几乎快要贴在一起。

　　他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缓了。

　　这张脸，是他四年的午夜梦回。

　　如果时间能被按下暂停键，最好就停在这里，停在这个距离，可现实就是现实，没有那个如果。

　　镜子里镜花水月，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周凡收回手，推孟泊跃胳膊。

　　“你试试！我去外面等你！一会儿吃蛋糕啊！”

　　他说完就跑了。

　　孟泊跃拉长声音说：“大清早吃什么蛋糕！”

　　周凡人在客厅里，拉长声音回答：“我不和你那些朋友一起过，就我单独给你过！我们两个吃！”

　　孟泊跃推动剃须刀按钮，开始刮胡子前又问：“你晚饭不跟我一起去吃了？！”

　　周凡喊得不知廉耻：“我要在家看电影！”

　　孟泊跃哭笑不得：“祖宗！好吃的大餐都吸引不了你了是吧？”

　　周凡心安理得：“你帮我打包回来！”

　　孟泊跃说：“也行！”

　　过了一会儿，孟泊跃刮完胡子走出去，周凡脱了棒球服，里面只穿着一件卫衣。

　　卫衣是那种最简单的常见款式，连帽长袖，没有兜，胸前印着一串字——
　　Love Yanis 28.

　　孟泊跃不爱过生日，生日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更没什么值得庆祝的，他来到这个世界，几乎毁了孟母大半生。

　　近几年，过生日变成了一种社交手段，他像橱窗里贩卖的商品，要把自己推销出去。

　　周凡不是那么想的。

　　周凡会在这一天到来时，挖空心思哄他开心，哪怕拙劣幼稚。

　　遮光窗帘拉严实，公寓被黑暗包裹。

　　数字蜡烛的光，慢悠悠照亮了孟泊跃孤独的世界，周凡捧着蛋糕唱生日歌，带着那串字一步步走向他。

　　这二十八年匆匆忙忙。

　　慌慌张张的他，走得跌跌撞撞。

　　“Yanis，许愿啦！”

　　跌跌撞撞，好像也不错。

　　时间，不需要按下停止键的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