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呼吸》一个幻想

57、离心

　　卡罗琳的话音落下之后，花园内再没有其它声音，只有屋内传来的钢琴声。

　　熟悉的煎熬感，米娜几乎预见了一会杰瑞米过来之后，场面会多么的窒息。不过，母亲突然来访并提出要见杰瑞米，这两件事米娜都还可以勉强理解。只是，刚到别墅，一路上肯定不会特别舒适，居然没有先休息几天，而是直接会见杰瑞米。比起刚刚发生的两件事，这一点更超乎米娜的认知。

　　“他什么时候都可以见，母亲不如先修整一下？”这类话对于米娜而言就如同设定好的台词一般，起初她说这类话还会觉得羞耻，可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其它的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米娜从来都认为，一个人根本不存在什么底线，底线是可以一步步突破的。

　　“我要先见他。”

　　等待，大概是世界上最浪费时间的事情。时间一份一秒过去，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直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

　　“你就是那个让米娜心驰神往的……乡村男孩？”等人走到身前，卡罗琳一边缓缓搅拌茶汤，一边明晃晃打量着这个穿着朴素，但有着一张俊俏脸庞的年轻男孩。

　　“杰瑞米·维尔比，我现在的朋友。”米娜没看杰瑞米，先一步为两人的关系下了一个定论。

　　听到米娜的话，杰瑞米也点点头，“是的。我是米娜的好朋友。”

　　“哼！”卡罗琳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移动，“米娜，我想该为你请一位优秀的礼仪老师，你真是……”

　　眉头一拧，卡罗琳呼出一口气，站起身说：“你不是一直不赞同我那个时候的行为吗？那你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你真的要成为第二个卡罗琳·莱斯特？”

　　说完对米娜的劝导，卡罗琳才真正看向一直站着的杰瑞米。她从来都不想插手孩子们之间的事，之前会米娜物色未婚夫也是出于母亲的压力。然而，来到这个旧地之后，曾经那些被她遗忘的逐渐明朗。她想……或许当年有人劝导她一番，结果大概会不同。

　　“你该称呼“莱斯特小姐”，我的好孩子。”

　　“不是母亲要见杰瑞米的吗？怎么现在就要走了？”米娜不等杰瑞米开口，先一步拦住要离开花园的卡罗琳。

　　“母亲那个时候也是要他称呼你“莱斯特小姐”？”米娜抬头静静望着愤然转身粉色身影，心中没有想象得那样气愤，这一天早晚会来。与其被动解释，不如主动推进。

　　卡洛琳直勾勾瞧着这个女儿，看着对方略带挑衅的目光，她就知道母亲这些年的教导终于还是失败了。不过，她可从来都不是软弱的个性，既然自己的女儿都正面刺激她了，她也没道理临阵退缩。

　　“他可是追求心气的画家，和……”卡罗琳停顿下来，浅色的双眸瞟了一眼站立的杰瑞米，扯了扯嘴角。“他……不同。”

　　“母亲究竟在说些什么？我是无论怎么样，也无法将'心气'这个词联想他的身上。”米娜边说边摇头，还能笑着让杰瑞米坐下喝茶。

　　听到杰瑞米的轻声道谢，米娜眉毛一挑。“我还以为母亲从回去的那一秒开始，就彻底忘记了那个东方画家。”

　　卡罗琳重新回到圆桌，敲了敲杯壁。“听起来，你还是那么厌恶他。”

　　“我的确怨恨他。讨厌他将你们之间的坏情绪，转嫁到我这里。”说到这里，米娜微微垂眸，如果还要继续的话，那么估计这场谈话的时间将变得难以预估。毕竟，她的母亲是一个极度情绪化的人。

　　“难道你还避讳杰瑞米？担心他知道那些事情？”

　　好了！听到这句话，米娜放下刚冒出来的忧虑，转而接回刚才没说完的话。“我讨厌他，是因为他一直将我视作一件没有意识的物品，而不是一个有思想的人。”

　　“我承认直到你再次来到这里之前，即便我如何暗示自己不要讨厌他，可我的心里始终残存着一部分难以察觉的厌恶。”

　　“可你来了，听着你刚才说得那些话。我才明白……我之所以不喜欢你们，只是因为我依旧渴望从你们这里得到正面的反馈。”曾经，米娜以为她需要很多很多年之后才能轻描淡写地说起这些事，她以为她永远不会真正放下那几年的过去。以为放下需要一个完美的契机，需要像小说、剧本里那样层层叠叠的铺垫。可现实生活不一样，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是一个微小的表情转换，都可以成为转变的关键节点。大概……人的转变就在一瞬间…。

　　“存在期待和幻想，所以在面对结果时才会感到失望，继而产生怨恨。”

　　原本杰瑞米以为米娜说完这番话之后，花园里会陷入长久的沉默，可他预估失误。

　　“我还以为你很聪明，没想到你也这样愚蠢。”

　　声音甜美，可话却很残忍。哪怕从之前的相处中可以知道一点米娜和父母之间有矛盾。可那个时候杰瑞米以为他们之间更多的是理解偏差，只只要用心调节，是可以解决的。但今天，他才发现他从前的想法是多么不合实际。

　　米娜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心里骤然冒出来的怒火。“你完全不需要担心，我会成为第二个卡罗琳·莱斯特。因为！我的自私和利己，完全达不到你的水准。”

　　“外祖母和外祖父都说是他引诱了你，我也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可是我错了！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把被人牵着走？”米娜的呼吸变得急促，手里的茶杯开始晃动。

　　“可怜的东方画家以为是一场浪漫的相爱，结果不过是贵族小姐的感情游戏。”

　　“是他没有实现我和他之间的未来，如果我只当是一场游戏。我怎么可能去那种阴暗的地方生活？没有花园，没有仆人，就连阳光都没有，一切都是灰色的！”卡罗琳再也遏制不住心里的恼怒，果然她不喜欢米娜根本不是她的问题。

　　“为了他，我惹怒了父亲和母亲，还生下了你！这难道不是爱吗！”

　　面对眼前人的激动，米娜反倒是冷静下来。“生下我和离开庄园，更多是因为你知道外祖母他们不会真正舍弃你。爱，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我也从来没有否认过你们之间的爱，只是你的爱夹杂太多，转瞬消失。不对等的爱，怎么可能长久。”

　　“哼！”

　　“我和他在一起五年，这居然还算转瞬消失？”卡罗琳话里带着厚重的嘲讽，“按照你这样的说法，那庄园里那些各地的男男女女，又是怎么一回事？你的做法难道比我好？”

　　“我从他们那里得到开心，我也给了他们想要的，只是交易而已。”

　　“母亲，其实我能理解你的做法。一个人，本来就应该最爱自己。”只是，母亲总是喜欢将她放在一个弱势的位置，但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得到了就是得到了，为什么还要摆出一个委屈的模样？

　　卡罗琳的心跳逐渐平缓下来，她的人生信条就是活在当下，过去和未来从来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看着米娜那张脸，她仿佛看见十七岁自己。她们的外在和表层行为是相似的，其他的再没有一点相同。

　　父母、丈夫都很疼爱她，卡罗琳快速回忆过往，她的人生不如意的时刻就只有和米娜亲生父亲的那几年。可……一开始他们也是相爱的，也过了一段美好、温馨的时光。

　　“米娜……我是爱你的，只是这份爱在我这里的比重不多。”卡罗琳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忧愁，米娜和詹姆斯都是她的孩子，她也从来都是更喜欢米娜一些。但，她从小的环境和身边的人语言里，都在告诉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对于母亲对米娜的教育，她是知道的。这样的做法，她直到现在也觉得矛盾。一方面，她也是那样长大，过程里并没有什么不愉快的地方。她现在过得很好，米娜像她的话，未来肯定不会不好。另一方面，她又觉得，米娜应该要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去强制复制她的人生。

　　“你的爱……是向下的。你是这样，我的两个父亲也是这样。”米娜望着茶桌对面的母亲，预感这次谈话之后，她们两个之间再也不会有这么多交流。母亲对她那点可怜的爱，也将随之散去。

　　“我不懂你的意思。”

　　米娜沉了沉肩膀，呼出一口气，偏头看着杰瑞米，“你明白吗？”

　　看着那双绿色的眼睛，以往杰瑞米能感受到里面的欲望和生命力。现在，里面只有疲惫。“夫人，您对米娜的爱，和您对衣裙、珠宝、宠物的爱是一样的，可以轻易被其他精美、乖巧的事物分走。”

　　“您的这点爱，没有半点特殊性。您也从来没有把米娜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她在您那儿始终都是没有生命的物件。”

　　震惊席卷了卡罗琳，她慢慢皱起眉头，摇着头说：“米娜……这是你的想法？”

　　一切似乎被放慢，卡罗琳看见米娜点了头，顿时整个世界变得模糊。她什么也看不见，恍惚之中，在白茫茫一片里似乎出现了一个黑发男人，面容俊俏，神色哀伤。那是，那是……她爱上的第一个人。

　　卡罗琳低着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那你对我，还有期待吗？”
　　好
　　“没有，从你在花园开口的那一秒开始。”

　　花园里异常安静，杰瑞米早就移开了视线，努力放空自己，不去想米娜和她母亲那些话背后的故事。

　　“行了，她进去了。”

　　杰瑞米猛然转过头，米娜看着和之前没什么不同，脸上并没有什么忧伤的痕迹，眼睛里也恢复了以往的神采。从前他羡慕米娜对于情绪的控制力，可现在，他却觉得，这样不好。情绪不会消失，只会在日积月累里变得庞大。

　　“你怎么看起来比我更难过？”

　　杰瑞米摇摇头，“你不难过吗？”

　　“其实没有。”米娜缓缓说道：“我只是没有想到……”

　　“会是这样普通、寻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