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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驾崩前十天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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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柏龄走在去长秋宫的路上。她觉得自己双脚悬浮,如同一缕失去意识的幽魂。
袁策在一旁向她滔滔不绝介绍宫中情况:
“先帝殡天前,遗命自己弟弟信王辅政,整个禁卫军都交在裴敬言手上。陛下身体不好,即位以来,一直被自己亲叔叔压了一头,”袁策四顾无人,便凑近许柏龄,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朝会时,陛下刚说到削减禁卫军用度,当场便被信王否了。陛下听完什么也没说,只是下了朝,我就见到太医院那几个老头子又急急忙忙提着箱子往陛下寝殿跑了。”
“裴敬言没有孩子,膝下只有一个阳安县主叶霜,还是个养女,先帝当年恐怕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让他佐政的。结果,要是信王就想自己做皇帝,那也说不准啊!”
“你也知道最近京中流传那首歌谣吧?”袁策意味深长啧了啧嘴,“‘神蟒腾空变真龙’——信王紫袍上,不就是蟒吗!”
“好在陛下身边还有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是陛下一母同出的亲姐姐,先帝还在时,她就发了愿,将来不嫁人,只住在宫里吃斋念佛。她性子和顺,宫里上下人人都愿意去她那里当差。”
许柏龄点点头。她对宫人评价持中立态度,但既然能入袁策的眼,那这位长公主必然是个好人了。
“先帝当年最宠她,特别给了她封地和食邑,保她一生吃穿不愁。不过她在京中更好,这一年来,陛下和信王之间多少次针锋相对,都是长公主在中间斡旋。”
“日后,若是差你去长公主那里办事,那必然是你师兄我在宫中积德行善的福报;若是让你去信王那里,那就是对你的历练,你要放一万个小心。”
在许柏龄毫不留情的白眼里,袁策得出了结论:
“总而言之,宫里关系错综复杂,千万要站好队了。”
说到这里,袁策终于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许柏龄。
许柏龄心里一阵发毛:“师兄,你不说话的时候,其实长得还是不错的。”
“师弟,”袁策思考了一下,然后沉重地拍了拍许柏龄的肩膀,“你要相信,人都会主动喜欢一些美好的事物。”
“你想表达什么?”许柏龄扬起眉毛。她浆糊一般的脑子里,唯一一个清晰的念头是,她不会再被袁策的任何花言巧语迷惑了。
这半天的经历让许柏龄清晰认识到,师兄就是那种把人扔进棺材里后,能一边大声哭嚎一边用浑身力气敲钉子的人。
“我觉得吧,你顶着这张脸,在宫里混其实还是很有前途的,”袁策认真打量了一下许柏龄,然后热切地搓了搓手,“我们要师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要是未来在宫里富贵了,千万不要忘了我和师父。”
许柏龄觉得师兄看她的眼神就像瓜农欣赏田里最大的那个西瓜。她绝望地想到,她没有未来了。她的未来只剩下十天了。
此刻她终于顿悟。身处这样一个师门,也许自己才是那个不正常的人。
“好了,就是这里了。”袁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许柏龄顺着袁策指的方向看过去,金色的琉璃瓦晃得她眼角流泪。
许柏龄瞪大眼睛看长秋宫的画栋雕梁时,袁策就笑眯眯望着她。他把手背在后面,清清嗓子:“我第一次到长秋宫跟前时,也是你现在这个表情。”
“陛下只宣了你一个人,我就不进去了。”
袁策想了想,接着又补充了一句:“陛下人其实很好的。他要是说什么不好,你顺着他说就是了。”
许柏龄痛心疾首:“他要是说我不好呢?”
“没事,”袁策立刻想到了解决方法,快乐地说,“他说你一句不好,师兄回头夸你一百句。”
许柏龄一步三晃地走上长秋宫前的石阶。她要赶紧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活路和遗书,她总要构思一个出来。
她现在已经成了贴身太监,必须跟裴周允同生共死。好在裴周允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毒死的。
既然如此,那她只要在这十天之内把那个下毒的人找出来,她就不用死了!届时她再用救驾的功劳去讨个出宫的恩旨,她不就能重获自由了吗!
许柏龄忽然乐观了。
裴周允不仅没有砍她,而且会因为天气冷让她站起来回话,还助力她实现太监梦,起码对自己还算友好。
可比用她名字抵债的师父师兄友好太多了。
想到这里,许柏龄的脚步轻快起来。
长秋宫中,炭火烧得通红。
许柏龄顺着长长的玉阶看过去,只见长秋宫的尽头高高放着一张金色的龙椅。椅子上垫着厚厚的白狐裘,两侧搁着两扇巨大的牡丹屏风,却不见人。
许柏龄跪在地上,高声道:“小人许柏龄,参见陛下!”
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长秋宫里撞来撞去。许柏龄等了一会,长秋宫中静寂无声。她清了清嗓子,又叫了一遍:“小人许柏龄,参见陛下!”
还是没有人。不光是没见到裴周允,偌大的长秋宫,连个太监和宫女都没有。
除了她。许柏龄心下戚戚然,她现在就是长秋宫中的太监。
她要习惯,要从容,要微笑面对危险。
唯一能够庆幸的是,跟当时在廷尉司的牢里不同,这里起码没人要害她。
她还没有达到被害的要求。
她跪得膝盖发麻,觉得自己骨头都快裂开了。她在宫外从来都没有跪过这么长时间,头渐渐发晕。
许柏龄撑着身子,额边碎发不听使唤地飘进眼睛里,刺得她眼睛生疼。她先是拼命眨眼睛,想把碎发眨出去,发现没用以后,又用下唇包着上唇,想用最小的动静把头发吹出去,还是没有用。
那缕碎发像跟她较上了劲,怎么也不肯出去。
终于,许柏龄按在地上的手指动了动。她垂着头,不敢乱看,只用眼睛余光瞟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人,便飞快地把头发撩到耳后。
舒服了。
“才这么点时间,就受不了了?”
许柏龄吓了一跳。她记得这个声音。
裴周允从龙椅旁边的牡丹屏风后慢慢走了出来。
所以,裴周允晾了她这么久,其实不是不在长秋宫里,只是一直在观察她,没有出来罢了。
他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就是要等到她有所动作,这才出来。
什么人啊。跟平江楼里那些离席前故意丢个东西在桌上,转头等她收拾完就来索赔的食客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许柏龄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小人从来没有跪过这么平整、这么华丽的地面,激动得难以自制。”
她听见裴周允冷哼了一声。
许柏龄的笑容僵在脸上。所以裴周允到底喜欢哪种人?难道不是这种谄媚风格的?
“起来说话吧。”
“是。”许柏龄长舒一口气。她进宫不过半日,已经说了太多“是”了。
她这时候才第一次见到裴周允。
许柏龄本来以为,这么多年,她已经被袁策的脸拔高了审美,一般长相还真入不了她的眼。
但裴周允不是一般长相。
许柏龄原本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哪怕裴周允长着三只耳朵五只眼,她都有信心能把裴周允夸成潘安仁。然而,裴周允竟然是个极其俊美的少年,俊美得反而让她事先准备的台词有些失色了。裴周允身量颀长,面容白皙,只是表情有些恹恹的,举手投足间尽是慵懒。
他披着一身华贵的黑色丝绸,在阳光下泛出金属般的光泽。前襟处用银线密密绣着日月星辰,正中间环绕着一条五爪金龙。
丝绸细腻,难怪他走进来时,一点声音都没有。
“还记得你当时在长街上,对朕说了什么吗?”
许柏龄怔了怔,这是连入职慰问都懒得问啊。
“小人说,要进宫为陛下尽忠。”
“不是这句。”
裴周允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许柏龄觉得裴周允的目光格外凌厉,好像要把她整个人穿透一般。
裴周允慢条斯理道:“你说,你是来救驾的。”他语气又轻又缓,但眼神锋利如刀。
许柏龄心下一凛。她把这茬给忘了。
裴周允紧接着便道:“你来救什么驾。”
虽然是一个问句,但裴周允却是用命令的方式问出来的。
她决定收回之前对裴周允的所有好评。无风不起浪,裴周允当真是阴鸷乖戾,喜怒无常。
当时情况危急,她只能先吸引裴周允的注意,这才那么说话。
现在,她总不能告诉陛下,您十天以后就要驾崩吧。
裴周允还在等她的回答。许柏龄紧紧咬着嘴唇。
“陛下身边有歹人。”
出乎她意料,裴周允竟然笑了。
“朕的身边,本来就都是歹人。”
早知道重生以后每一步都像走钢丝,她还不如当初直接抹脖子痛快。
“但小人,”许柏龄定定地说,“不是歹人。”
她是来救驾的大善人。裴周允千万不能死,他现在死可是一尸两命。
“你是说,”裴周允饶有趣味道,“你费尽心思来到朕的身边,是为了帮朕找出真正的逆贼?”
她现在唯一费尽心思的,是怎么离开陛下的身边。
“是。”
“有意思,”裴周允轻笑,“看来朕提你做贴身太监,倒是个不错的决定。”
“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帮朕跑一趟。”
“你去把这个匣子送给信王府上的阳安县主。一定要听到她的回复再走。”
“日后,你每天都来长秋宫,然后把木匣带给她。”
许柏龄的膝盖隐隐作痛,差点又跪下去。那不就意味着,她每天都要去信王府吗?
所以,袁策这两年来,是真的没有在宫中积德行善吧!
她脑海里突然回荡起竹竿狱卒压低声音说的那句话:
“陛下是被毒死的!就是那个人下的毒!”
信王养女阳安县主,就是十天后毒死裴周允的人。
她知道自己立功的突破口在哪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狼人杀版】
许柏龄将目光投向门口。
袁策凑过来:“猜猜下一个进来的是谁?”
许柏龄打哈欠:“反正都比我们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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