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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第七章

      林般回到了学校。

      他需要拿回自己的书本和文具。那些东西毕竟是要钱的,放在学校里只能被当做垃圾扔掉。

      他走进校门,却发现周围的人目光极其异样。

      “听说了吗……高二的林般……和高三的何若……他们……”

      “听到了,真看不出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太恶心了,看外表真不知道林般那么恶心……”

      路过的学生成群结伴,毫不避讳地高声“耳语”。

      林般把耳朵捂住,往教室里走。

      他刚进门,一桶鲜红的颜料水便泼在林般的身上。

      林般睁开眼睛,抹去脸上的污水,他抬头看到了几个不熟悉的脸。

      这不是以往霸凌他的那几个惯犯。

      这是班级里比较温和的中等生,他们不被老师重视,也很少惹是生非。在霸凌林般的这场戏剧里,他们扮演“旁观者”的角色。

      “林般,你有种啊!”对方眼里的憎恶真切,“居然还会搞大学姐的肚子!”

      “你有证据吗?”林般把手上的污水往白墙上抹去,留下一道猩红的手印。

      “我们都看过照片了!”对方振振有词,“三年级的何若去买避孕药,而她和你在同居!”

      “你爸还上门,把何若的家都砸了!”另一个同学补充道,“你还狡辩什么?”

      “我和何若?”林般上前一步,他的灵魂里有些东西碎掉了,一片死寂,不详的气息逼得对方后退。

      “你亲眼看到我和她上床了?”林般向前一步,“你说有照片,照片在哪儿?”

      “你这个死娘炮,”对方被全班同学的目光注视着,不想落在下风,“那照片全校都传遍了!就在校园公告栏上!你去看吧!”

      林般于是转身往公告台走去。

      他来到学校,不仅仅是为了收拾东西,也是为了探寻真相。

      林平怎么知道他在何若家住的?只可能是那三只鬼在背后告密。

      公告栏的照片十分清晰,底下的logo显示用的是最新款的佳能相机。这种相机拍人像很强,但价格昂贵。在最新款在t南买到不容易,偷拍者必定家底雄厚。

      林般想起吴眉贴在自己眼前的那张照片。

      那照片的右下角也有类似的logo。

      他越发坚信内心的判断,只是需要进一步的验证。

      林般正要去高二(4)班找吴眉、顾尺和王志等人,却见一个苹果脸女生气喘吁吁跑过来。

      “老师叫你过去。”她如是说道。

      她是少数几个没有参与霸凌林般的同学。曾经偷偷在林般被霸凌时,往他的课桌里塞过一张安慰的明信片。

      那张明信片被李亮偷出来公之于众,寻找谁是“叛徒”。

      林般看到止不住颤抖的女孩,冲了过去,和李亮扭打在一起,明信片也被他撕碎,这才避免连累女孩。

      苹果脸女孩看着面色冷漠麻木的林般,嘴唇动了动,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林般对女孩道了谢,往班主任的办公室走去。

      进了办公室,只见地中海小老头不住地擦着额角的汗,对着一对夫妇点头哈腰。

      那对夫妇穿着价格不菲的风衣,挎着一个鳄鱼皮质地的包,发型是时下流行的离子烫。

      他们这身打扮价格不菲,但他们气质十分粗俗,都膀大腰圆,开口时唾沫飞溅,毫无素养可言。

      那男子拍打着班主任办公桌上的玻璃盖板,大喝道:“快把你们班林般叫过来,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

      林般走过去,在离这对夫妇三米处站定了。

      “他来了,”班主任一把把林般拽过去,“就是他。”

      夫妇俩的目光把林般浑身上下扫了一个来回。

      “男的还是女的?”男子大喝道,“别找个女的糊弄我!”

      “是男的!”班主任抹了抹额角,“长得比较秀气。”

      刺耳的上课铃打断了男子的怒吼,在门口围观的学生不情不愿地被老师赶回了教室。

      门外空无一人,狭小的办公室内,林般站在桌前,班主任坐立难安,而那对夫妇则歪靠在一边的沙发上。

      妇人唰地一下甩出一张纸质诊断书。

      硕大的“b超诊断书”映入眼帘。

      “我女儿怀孕了,你说怎么办吧!”妇人道。

      林般看到那诊断书上的名字——何若,孕龄:四个月。年龄:17岁。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针扎了一下,绵密的疼痛从心室弥散开来。

      “你把我女儿肚子搞大了!你得赔钱!”妇人眉梢透露出算计,“不给个三万块钱,这事情不算完!”

      三万是她故意往多了报的,就是为了给林般讨价还价的机会。

      林般看向那对打扮浮夸的夫妻:“你们是何若的父母?”

      “是。”妇人道。

      “你们这么有钱,为什么何若高三了,还要在便利店打工?”林般问。

      妇人愣了愣了,她显然也不知道女儿打工的事情。她只知道有风言风语传到她邻居的耳朵里,再传到她的耳朵里。

      她逼着何若做了b超,发现这丫头居然真的怀孕了,这才火急火燎马不停蹄地带着报告来学校兴师问罪。

      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一笔钱,息事宁人。

      毕竟这事闹大了,对她家的名声也有影响。

      妇人站起来:“管你什么事!我就问你,这事怎么办吧!”

      “不怎么办。”何若一袭黑衣,大半张脸隐藏在帽兜之下。她缓缓走到那对夫妻身边。

      何若的父母没料到女儿居然从仓库里偷跑出来,他们站起身,脸色很不好看。

      “你来做什么?”

      “孩子不是他的。”何若的语气古井无波,“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哪个禽兽的孽种,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何若的父亲脸涨成了猪肝色:“何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说了,孩子不是林般的。”何若往前走了一步,把林般严严实实挡在了身后,“和他没关系,别找他麻烦。”

      “严格说起来,这个孩子,该叫你姑姑,”何若毫不在意已经面色土灰的班主任,她看着母亲圆润的脸,一字一句道,“阿、妈。”

      何母一巴掌就甩到何若的脸上,她指着何若:“你疯了!”她转头看身边的男人,“你,快把她带回去!”

      何若前进一步,她的个子是在做几人中最高的,“他没资格带我走。”

      “他根本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何若看着男人,露出一抹讽刺的微笑,“你也知道你老婆给你戴绿帽子了,对吧。”

      地中海老头冲上前,不断对何若摆着手:“何同学,你冷静,冷静啊。”

      “老师,何若有精神病,她胡说八道的,”男人上前,看向何若,目光阴狠,“何若,你快点回家。否则,我和你妈就把你送到白院去。”

      白院是当地一个精神病院,何若俯视着男人,挑衅道:“你可以试试,是我先去六院,还是你先进太平间。”

      林般看着何若的发梢,有些愣神。

      他不认为何若是在胡言乱语。

      只有一种可能,何若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她故意在他的面前,揭开所有的伤疤。

      林般想起何若所说的“同病相怜”。

      因为他们都有破烂的童年、不合格的父母,甚至被性侵犯的悲惨遭遇,所以何若说他们“同病相连”吗?

      “我没有疯,”何若甩开地中海班主任抓住她胳膊的手,“如果你们再针对无辜的人,我不建议让你们的家丑成为整个青林镇的笑料。”

      何父何母无言以对,他们没有想到何若居然真的敢破罐子破摔。

      “你一个姑娘家,你就不在乎你的名声吗?”何母声嘶力竭,“到处乱说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以后怎么嫁人,怎么在社会立足?”

      “哈,”何若像是听到了世界最滑稽的笑话,“嫁人?妈妈,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嫁人?”

      何母无言以对。

      她的认知里,全天下的女人都得嫁人生孩子的。哪怕她知道何若被自己的同母异父的哥哥强|暴,她也选择坐视不管。

      这种丑闻传出去,何若以后在青林镇无法立足,更重要的是,她就和她的那有钱的哥哥闹翻了。没有何若,谁会送她儿子出国留学、给他儿子准备房子车子彩礼娶媳妇呢?

      可不能让老何家绝后啊!

      大家心照不宣地保守这个秘密,把何若推出去,作了祭品。

      何若冷冷看着她的母亲,和那与她毫无相像之处的“父亲”。

      “别再找林般麻烦,”何若上前一步,一把十八厘米的钢刀从她的背后抽出,插在班主任破旧的小木桌上,刀刃没入桌子足足有一公分,“我不想活了,你可以试试看。”

      何父何母看着眼前的少女,面如土色。

      他们第一次发现,这个女孩已经成长得如此得高大,也如此的……陌生。

      何若转身,她没有看林般,径直离开了。

      林般注意到,何若的脸色微微发白,想起何若每次回家时气喘吁吁的样子,和那盒白色的药片,林般的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

      班主任看着自己的桌子,眉头耷拉下来。

      何父何母交换了个眼色,何母掏出几张钞票,盖住了那刀痕,和颜悦色道:“老师,最近麻烦你了。我看啊,这就是个误会。”

      “我们还要接儿子放学,就先走了。”他们脚步虚浮且急迫的离开了办公室。

      班主任看到那沓钞票,眉开眼笑:“孩子青春期叛逆,可以理解。”

      “慢走慢走。”他把夫妇送出门外,转头对林般道,“看来是误会一场,但是啊,林般同学,你不来上课,可是要请假的啊。不然,你可是会被开除的。”他的神色骤然严厉起来。

      林般的目光落在那三张紫色的二千圆钞票上,没有说话。

      班主任十分自然地把钱拿起来,塞在裤兜里,对林般摆了摆手:“走吧走吧,快去上课吧。”

      林般抬腿就走。

      林般回到教室,开始收拾书包。

      他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些书本和几根笔。

      他把东西一股脑装在一起,背着书包就要离开教室。

      “林般!”有人叫住了他,林般没有回头。

      他听声音就知道,那是李亮。

      “你逃课?”李亮问,“你不想考大学的吗?”

      林般不想理他,李亮却不依不饶地跑上前,一把揪住林般披散到肩膀的头发。

      林般转身,抬手就把李亮推开。

      李亮愣了,这是林般第一次反抗他们的暴行。

      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只是林般每次反抗,就会招致他们更加残忍的欺凌,他渐渐的就不再反抗。

      李亮发现,林般的头发长长了,刘海几乎盖住了部分眼睛。

      林般墨黑的眼瞳里没有光亮,他看着李亮像看一个死人。

      李亮怒从心头起:“问你话呢!你聋了吗!”

      “我不念了。”林般面无表情道。

      他的声音闷闷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不念了?”李亮愣了,他成绩比林般差多了,都还在学校混着。

      混出来好歹还有个高中学历,混到专科学校也比不念好,他虽然是个混混,但是这个道理也懂。

      李亮意识到了,林般突然退学八成和他们有关系。

      他觉得有些奇怪,上次他上了林般后,林般也没这么大反应,回到学校好后照样发狠学习。怎么突然就不念书了呢?

      林般发现李亮眼里的疑惑,他道:“吴眉他们没有告诉你吗?”

      他想到,上一次,确实只有吴眉他们三个人在场。

      “发生了什么?”李亮问,“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他的心里有一种被吴眉三人组抛弃的恐慌。

      林般知道如果不回答李亮,他会不依不饶。

      他道:“他们做了和那天的你一样的事。”

      李亮瞳孔骤缩。

      “你确定?”他问。

      “不信你就去问他们,”林般看着李亮,“哦,我忘了,你不敢。”

      李亮没想到林般居然敢嘲讽他,但是看到林般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身体和惨白的脸,他的叫骂却偃息旗鼓。

      他想不明白,吴眉他们不是很恶心同性恋吗?他们怎么会对林般下手?

      难道,李亮一向不灵光的大脑突然灵光一现,他们把林般当女的了?

      李亮回家后,仔细想了想,觉得林般比起男的,更像个女的。

      他无论长相、举止都像女人,还有一个女人才有的器官,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算百分百的男人。

      李亮呼出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林般看了李亮一眼,转身离开了。

      林般走到高二三班的门口。

      吴眉不在,只剩王志在。

      王志是三人组里的笑面虎,此时靠在椅子上玩相机。

      那相机的型号正是最新款的佳能e2007-1a。

      见林般在门口,王志丝毫不慌。

      “林般同学,你有事找我吗?”王志笑眯眯地走出教室门,但伪装的笑容后,却是毫不掩饰的和恶意。

      “是你们把我在何若家的消息传给我父亲的吗?”林平开门见山地问。

      “是。”王志不屑于撒谎。

      “是你们把我和何若的照片贴在公告栏的吗?”林平丝毫不意外,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

      “你猜呢?”王志答道。

      林平知道他这是默认的意思。

      “那是你们传我和何若的谣言吗?”林般的目光死死盯着王志的脸,要找出他任何可能撒谎的蛛丝马迹。

      “不是。”王志否认,脸上一片云淡风轻,“谣言是他们自己制造的。”

      “根本不用我们说什么,他们看到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同居,避孕药,只需要一张照片,就可以自由发挥出一段桃色新闻。”王志耸耸肩,看着林般紧张的神情,他笑了,“哈,林般,你不会想要报复我们吧。但是,罪魁祸首真的只是我,顾尺,吴志,李亮这四个人吗?”

      王志上前一步,示意林般看向从窗口探头看热闹的学生。

      “你们比屠夫还要可恨。”林般回答。

      “如果我们是屠夫,”王志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那他们所有人在这场游戏里获得快乐的人,都是帮凶。”

      “我是拿刀的人,他们是递刀的人,”王志道,“看不惯你的不仅仅是我们,总有一个人得站出来肃清异端。”

      王志用另一只手拿着相机,“大家乐见其成。你不能只怪我们,林般。”

      林般颤抖起来,他大口大口呼吸着。

      耳边的呓语越发清晰,那是学生激动而欢欣的讨论。

      他们看戏一样的目光看向林般,他们的目光是聚光灯,而受刑者是林般,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屠宰场,每天都有人死于群体暴政。

      见林般看向他们,他们非但没有避开目光,反而对林般扮鬼脸,更有甚者,当场对林般叫骂。

      “看什么看,婊子!”

      “死娘炮,快滚!”

      林般道:“你们所有人都会遭到报应的。”

      王志轻蔑笑道:“自我安慰的话还是少说吧。”

      林般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不再多言。

      他离开了。带走了满耳的污言秽语。

      他抬头看了看天。

      此时已经是深秋,天空碧蓝如洗,海浪的声响从大明山外传来。

      这里的罪恶传不过大明山,就像蚂蚁扛不起千斤顶。小小的镇子是一个巨大的转盘,下面是烈火熊熊的熔炉。

      你要么在转盘上找到自己的位置,要么就被强大的离心力甩出去,落到熔炉里,粉身碎骨,自尊和灵魂都碾成碎末,残渣被送到传送带上,重新塑造成一个个合格的方块,回到转盘上,找到预先为其设定好的位置,开始新一轮的旋转。

      周而复始,永不停息。

      第八章

      林般回到何若的一居室,他刚进门,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冲入鼻腔。

      他立即把门关上。

      看到地上的血迹,林般心头一跳。

      他迅速跑到何若的卧室里,看到了一个虚弱的身影,瘫软在地上。

      “何若?”林般把何若扶起来,把她放在床上。

      何若个子比林般高得多,但是她很轻,抚摸上何若的背,林般才发现何若瘦到皮包着骨头,他能摸到何若冰冷皮肉下的肋骨。

      何若脸色潮红,额头滚烫,林般知道她这是发烧了,连忙去一旁的柜子里拿退烧药。

      走到床的另一头,他在柜子和床之间,看到一个褐色的物体。

      他定睛一看,那是一个男人。

      男人倒在血泊里,眼睛睁得很大,腹部破了几个大口,血流了一地。

      一把小臂长的钢刀横亘在男人的身旁,林般从刀柄上的莲花刻印,认出这是办公室里,何若和她父母对峙的那把刀。

      飞蛾落在尸体的伤口上,吸食着血液。

      林般绕过尸体,从柜子里找到一盒退烧药,又倒了温水,喂何若服下。

      然而,少女的体温并没有消退,反而更加滚烫。

      有鲜红的液体从少女的下身缓缓渗出,染红了少女雪白的睡裙。

      林般慌了,他知道何若怀孕了,而何若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看都像是流产。

      何若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林般,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她的眼神朦胧,似乎透过林般,在看着一个永远无法回来的人。

      “阿登,你回来看我了么?”她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人的脸,却把手收了回来,她害怕惊扰到眼前的“幻影”。

      肥皂泡上倒映的幻影,一旦被触碰,就是破碎。

      林般不答,他不敢出声,害怕刺激到何如。

      滚烫的泪水落在何若的身旁,何若短暂地从恍惚的状态中清醒,她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小登。

      小登已经死了。

      “林般……不要哭,”何若的眼睛亮亮的,声音却越来越虚弱,“我本来就活不过一个月。”

      她把枕头下的病理报告拿出来,林般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只看到上面有个“胰腺癌”三个字。

      “死前还能报仇,挺好的。”何若喃喃道。

      林般握住了何若的手,企图把手心的温度传递过去:“你告诉过我,不要死,我们不是要去光明的地方见面吗?”

      “我只是先走一步而已……”何若温柔地笑着,眼皮却在打架,“我杀了人,你说,我以后会不会下地狱?”

      “不会的,”林般泪如泉涌,他知道这是不符合教义的,犯杀戒的人只会在地狱受苦受难,来生偿还恶业。但是他却坚定地安慰何若,“你不会下地狱的,你杀了坏人,你做了好事,你以后会去西方极乐世界,你会上天人道,那些坏人死后会堕入四恶道,”他紧紧握着何若的手,“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真的……”他眼眶布满血丝,声音嘶哑。

      何若看着林般,眼神暖得能融化坚冰,“我只有一个请求……你能不能,帮我把我日记里夹着的那张照片拿给我?”

      林般站起来,跑到书桌前,期间还被地上的尸体绊了一跤。

      他一骨碌爬起来,飞速地跑回床前,生怕下一秒,何若就咽了气。

      照片上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看着只有十七岁,长得和林般有几分相似。

      何若抚摸着女孩的脸,面上露出一种林般从未见过的温情脉脉。

      她的眼神,并不是看一个朋友,更像是少女,深情地看着她永远无法见面的情人,带着彻骨的思念,和永别的哀切。

      “小登,我遇见了一个……很像你的孩子。他很善良,很勇敢,也很坚韧。”何若的眼泪落下来,“我们会一起来找你,你一定要等我……”她的目光飘到林般的脸上,“别哭了,如果有灵魂,我会保护你的……”

      林般终于哭出了声,他哽咽着:“求求你,不要死,我真的很害怕……你是妈妈死后,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

      何若却没有力气再回应他了,她握着林般的小手指:“我们约定好,来生,一定要在光明的地方再见……”

      说罢,何若的双眼合上,手臂跌落。

      林般静默一瞬,他清晰地感觉到,何若的呼吸停止了。

      他终于放声大哭。

      为什么对他好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他,而伤害他的人却在尘世纵情享乐?

      如果神明无法给他公平,那么他将为死无丧身之地,为他自己带来绝对的公平。

      第九章

      林般没有报警,何若家里没有冰箱,只有一个大冰柜。

      他把冰柜掏空,把男人的尸体塞进冰柜,又找出一床厚厚的棉被,盖在冰柜上。

      他拿出拖把,把地上的血液擦干净,又用消毒液喷了好几个来回。

      把何若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后,他开始给她整理遗物。

      何若的东西很少,林般来到何若的书桌,上面放着一张印着海洋图案的明信片,“林般亲启”四个字清楚地写在那弯上弦月下方。

      林般拿起这张薄薄的纸,觉得这纸是如此沉重,他感到手指尖都传来刺痛。

      “林般:

      认识你对我来说,是我弥留之际最幸运的事。我牵连到你,给你带来了许多麻烦,我很抱歉。我知道你想要去香港,我的抽屉里有10万圆,这是我这些年偷偷攒下来的,谁也不知道。

      你拿这笔钱,去你想去的地方。你要好好活着,来生,我们要在光明的地方见面。

      我只有一个请求,请把我和我的日记本一起,烧成灰烬,再投进大海。

      ——何若”

      林般放下明信片,一旁就是何若的日记本。

      何若写日记的时间跨度很长,但是她的字体很小,一本不算厚的日记本,最早的日期追溯到了何若12岁。

      “200x年10月23日妈妈来舅舅家了,我以为她是来看我的,结果是问舅舅要钱,给弟弟上补习班。我不明白,我和弟弟都是妈妈的孩子,为什么爸爸妈妈这么对我?”

      “200x年10月31日原来我不是爸爸的孩子。还好我不是那个男人的种,他除了吃喝嫖赌之外什么也不干,还打妈妈。”

      “200x年1月18日过年了,我一个人在舅舅家。来了很多人,舅舅给了我红包,有2000圆。妈妈知道了,叫我把钱给他们保管。我没答应,他们打了我。”

      “200x年5月2日我来月经了今年我13岁妈妈骂我,她说女孩子这么小来月经不正常。舅舅说月经很晦气,叫我不要把卫生巾放在厕所里。”

      “200x年9月1日初二开学了认识了很可爱的女孩,她叫陶登。她说她的名字来自于摩登伽女,什么是摩登伽女?”

      “200x年9月2日她家里信教的,她说摩登伽女诱惑阿难,她叫我阿难。我说阿难是男的,我不是阿难。她不管,她还说她要诱惑我。真奇怪,我是女孩子啊。她也是女孩子。哪有女孩诱惑女孩子的?女妖精不是只会诱惑男人的吗?”

      “200x年10月8日我问了舅舅,女孩子可以和女孩子谈恋爱吗。舅舅说那叫恶心的同性恋,要被送到白院里电击治疗。陶登会被电击吗?因为她说她喜欢我。”

      “200x年11月15日我和小登恋爱了。她说我是她的女朋友。我们害怕电击,我们不能被发现。”

      “200x年6月8日和小登在一起三年了。我多么幸运才能遇见她啊!她是我的曼珠沙华。”

      “200x年11月7日舅舅发现我和小登恋爱了。他偷看我给小登写的信。还好他看不到我的日记。”

      “200x年12月4日舅舅偷看我洗澡。我把家里砸了,去找妈妈。妈妈逼我给舅舅道歉。他们把我送回了舅舅家。”

      “【涂抹】【黑线】他们都该死”【水渍沾湿了大半张纸】

      “他们把我送到一个奇怪的地方,说我被邪魔上身,才会同性恋。那个神棍说什么要修行男女之道,【xxx】那个禽兽强|暴了我。

      我一定会杀了他”

      “200x年12月29日小登十七岁生日,她已经一个月没有联系我了。”

      “200x1月12班主任说小登死了。我不信。小登那么健康,怎么会死?”

      “200x1月13小登给我发的加密文件被我打开了。她说她家里人把她带到大明山的一个神庙里。要给她做净化仪式。她很痛苦。”

      “她肯定是被那群人害死了。”

      “我会杀掉他们所有人”【涂抹】【黑线】

      后面就是一些剪报。

      《一男子足疗店内身亡,警方调查发现死因为突发性心脏病》

      《大叔在山里砍树,被偷猎者误伤死亡》

      《阿爷钓鱼时被偷猎者一枪爆头,农妇吓得失足落水》

      《青林镇警方严查偷猎者,封锁大明山》

      《神婆神棍大游行反对封锁,警方撤掉封锁线》

      《大明山神庙齐起火,神婆神棍损失惨重》

      所有案件的日期,都在1月13日的一年后。

      也是从那时起,考上了青云中学的何若开始频繁请假。

      “200x年8月12日最后一个(划线)(涂黑)我肚子有点疼。我去医院,医生说我最多活3个月。很快就能见你了,小登。你还在彼岸轮回之地等我吗?”

      “200x年9月13日遇见了一个像你的小孩。他是男生。他是个很好的人。”

      “200x年10月6日所有的苦痛,结束于今日。”

      林般把日记放在了何若的怀里。

      那里面,有她爱的人。

      她一定,是想和她在一起的。

      林般打开柜子,十万圆的钞票垒成高高一叠,他用食指敲了敲隔板,发现声音很空,似乎后面还有一个隔间。

      他拿起那把匕首,把隔板捅破,脆弱的木板四分五裂。

      林般一下一下砍着那木板,木板的背后,一把手枪赫然出现在林般的面前。

      这把枪很大,枪管漆黑,口径极大,有一个椭圆圆筒挂在枪的左侧。

      这是一把老式的左轮手枪,但是被改装后装了消音器,可以连发8枚子弹。

      林般把那把枪揣在怀里,从木柜里搜出了十几颗子弹。

      他把枪藏在床垫下,打电话通知火葬场的人。

      何若的火化十分顺利,林般选择了最高档的那一挂,避免何若在火化过程中,尸体还被火棍戳来戳去。

      何若的骨灰盒被工作人员递给了林般。

      何若的父母对女儿一向不管不问,更别提被何若一通威胁后,更是气得要跟她断绝关系。

      他们即便知道何若去世,也只会讹钱。

      何若不希望自己的骨灰落在他们手里。林般把骨灰带到般若海滩,此时正是退潮,林般把骨灰撒进大海,看着那海浪把灰白的尸骨带到月下。

      林般在海边枯坐了一夜,天光将白,他带着那把左轮手枪,拎着一桶汽油,走上了大明山后的那个破烂的神庙。

      那就是林般被那三人侵犯的地方。

      他躺在地上,不吃不喝,眼睛直愣愣看着那倒在地上的神像。

      神低眉平视他,断首余威尤存。

      林般想起了母亲。

      “你是很好很好的,”林般抚摸着神那尖锐的内眼角,对方眼睫低垂,如飞鸦羽。触摸神像是大不敬,林般知道。

      “可惜的是,有人利用你干坏事。”林般漆黑的眼里跳动着烛光,“这污浊的世间,不外如是。”

      他拿出手机,对着学校的论坛群发了一条彩信。

      “我把林般那个娘炮绑到山上了,想教训他的人赶紧来,过了这山就没这店。【照片】”

      照片里他双脚被捆,角度刁钻,画质模糊,但足以以假乱真。

      他着重发给了那三只鬼。

      会有多少人来?庙里只有香烛的味道和雨后潮湿的霉气。

      林般把何若的骨灰盒抱在怀里,躲在神像的背后。

      不一会,来了居然有乌泱泱七八个人。

      除了那三只鬼,还有几个他没见过的人。

      甚至,还有他的叔爷,林羌。

      林羌便是小时候举办献祭祭典的那个,他此行过俩,要把林般抓回去降幡治罪,献祭于神,作为他违逆长辈与神明的惩罚。

      就在众人巡视林般的身影时,一阵冷风吹过,庙门轰然关闭。

      风打翻了烛火,掉落在泼满汽油的柴草上,火焰顺着木柱子往上,横梁被引燃,迅速往下坠落,正好砸在林羌身上。

      其余的人想跑,却听见一声枪响。

      下一秒,他们发现自己的小腿已经被洞穿。

      林般缓缓从神像后现身。

      他浑身是血,满脸油污,双目血红,只有手里的那个骨灰坛子干干净净。

      “我说了,你们会遭到报应的。”林般右手提着一桶汽油,向身上着火的几人泼过去。

      “业火洗刷尔等罪业,尔等当受油泼火燎之苦,”林般周围的空气因为高温开始扭曲,“命终之时见地狱罗刹于世,尔等当堕四恶道,宿生恶业,永无涅槃。”

      众人被这汽油一泼,连叫喊都无法发出。

      他们看不到东西,只能听到林般沙哑而破碎的声音,忽远忽近,如念咒语。

      有人挣扎着向跑,林般举起枪,把他们的下半身打成了筛子。他们膝盖一软,瘫在地上,被地上烈火炙烤,疼到极致,在地上翻滚。

      在皮开肉绽的奏乐中,林般走到神像面前,他跪下,俯身,叩首。

      “愿神庇佑我,”他双手合十,掌心微空,高举于头顶,这是他母亲死前亦做过的顶礼手印,“我发愿,我愿承担我所造一切罪业,愿我母亲不受我牵连。”

      他起身,把骨灰坛子摔碎,何若残余的一丝丝骨灰散落在地。

      他捧起那混杂泥土的骨灰,大口大口吞咽到肚子里。

      “我要堕入四恶道啦,但是我也想,和你在光明的地方相遇……”泪水滴落在地上,很快被炙热的泥土炙烤,化为一个干涸的圆点。

      林般拿起坛子最大的一块碎片,朝自己的大动脉刺去。

      在意识消散之前,他看见金莲花如日轮现于他眼前,他看见珠光宝台,神母降临,洗刷他一切罪业。

      他与莲花中满十二大劫,神光之后,他的母亲,他的朋友,一齐对他温柔地微笑。拉着他,前往那个温暖而圣洁的世界。

      林般的世界归于寂静。

      而神庙里,烈火灼烧一切,将此间万物,毁灭于灰烬的终焉。

      后记

      由于当地刚下了雨,火势并未蔓延出神庙之外。之后,一场暴雨,把断肢残骸冲了个七零八落。

      警察不顾神婆神棍反对,执意上山探查。

      在被烧成焦炭的废墟上,他们找到了九具骨架。

      “天火降临,此乃神罚!”镇民们道。

      但遗憾的是,这些骨架并不完整。

      “这神罚降下的雷击骨,大有裨益。”

      “修行白骨观,这骨头可好。”

      “听说大部分是学生。可怜啊,死无葬身之地。”

      警察还在现场找到一把左轮手枪。

      警察拿着那把手枪回程的路上,却被击晕,醒来后,手枪不见踪影。

      青林镇九人死于神庙的消息,在当地小范围传播了一阵子,便归于沉寂。

      罪恶传不过大明山,熔炉上这转盘疯狂运作,滋滋作响,它不会因为几颗螺丝的陨落而停息。

      般若海依旧为青林镇输送白骨,依旧有小孩拎着篮子在这暗黄沙滩上犬行摸索。

      直到一场巨大的海啸来临,大明山从中心横断,青林镇因地震造成的断层而往地下塌陷,大山体滑落覆盖在青林镇上,岩浆从地底喷出,青林镇凝固在红水之下。

      从此,它被从地图上抹去。

      三年后。

      青林镇十里开外的红树海滩。

      一个小女孩提着篮子,赤脚在海滩上。蹦蹦跳跳的,却很瘦弱。

      “白晶?”小女孩撇了撇嘴,“骨头就骨头,叫什么白晶嘛。”

      一个浪花打过来,小女孩被海浪扑了个满怀。

      一根小腿骨正好砸在小女孩怀里。

      这简直是天降之喜,美中不足的是,这小腿骨上有许多弹孔。

      “太好了,可以回去交差啦!”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今天爸妈不会打我了。”

      小女孩对大海磕了个头,“谢谢海神大人!”

      她转身离去,湛蓝的海浪拍打着红树林,在上弦月升起之时,才沉默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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