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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第二章

      嗅觉比视觉回归得更早,林般在一阵腥香中惊醒。

      他猛地睁开双眼,一尊金灿灿的神像,四面二臂,身着天衣,端坐于月轮莲花宝座之上。

      祂慈眉善目,低垂着眉眼,温柔地注视着林般。

      祂尖锐的内眼角刻进林般的脑海,这张脸林般并不陌生——他从记事起,就在神母的庇佑下接受“教化”。

      神母是林家的庇护神,他们世世代代供奉着祂。八十年代后,青林镇的人口越来越少,林家的祖宅越来越破,但是神母的神像却始终光洁锃亮。

      “林般,起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回荡在狭窄的地下室,天光从通风口透过来,打在男人的身上。

      林般打了个寒战。

      神像前,是他的叔祖父。

      林平站起身,他约莫五十来岁,脊背隆起,膝盖弯曲,一身的腱子肉——他在日复一日的苦力和伤痛中,肌肉和骨骼自发形成了一套畸形的平衡。

      林般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他用手撑了一下地面,剧痛从手心传达到大脑,他霎时间发出一声尖利的痛呼。随即,他用右手掩盖住嘴巴,看向叔祖,杏样的眼满是惊恐。

      林平背着光,他缓缓走到林般面前,一脚把他踹到在地。

      “你忘了我怎么教导你的吗?”林平空洞的左眼窝因他激荡的情绪而蠕动着,“面对神母,你要保持肃静。”

      他抓起林般的头发,把林般的头按在地上,一下一下地重重往地上磕,在燃香紫光的烟流里,鲜红的血缓缓从伤口渗出,在地上汇聚成一个血红的漩涡。

      林平嘴里念叨着“赎罪”“宽恕”“罪业”等词,含糊不清,他闭着那只完好的右眼,直到香燃尽了,施施然停手。

      血液溅到神母神像的脚趾上,林平拿红布去擦了,那神像又光洁如初。

      林平虔诚地跪下,膝盖磕在地上,开始祷念。

      林般死鱼一样瘫软在地上,瞳孔溃散。

      祷念完毕,林平从神台上拿过一个碗,右手拿着一把白骨制成的刀。

      祭台上摆放着一个骷髅的架子,一旁放着一个人身高的铜镜。

      林平蹲下身,他摆弄着林般,考量着哪里下刀比较合适。

      “叔叔,”一个轻柔而急促的女声打断了林平的动作。

      艾香俘获了林般的感官,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到了女人略显焦急的神态。

      女人是跑来的,她气喘吁吁,“他的手臂骨折了。我们先送他去医院吧。”

      她便是林般的生母林禾。将昏迷的林般带回家后清洗干净身体后,林禾才发现林般手臂骨折了。

      她本想带林般去医院,但她低血糖发作,毫无预兆便倒地不起。

      等她醒来,林般已不在屋内。她鞋子都顾不上穿,急忙来到林家地下神龛来找林般。

      “今天是祭祀的日子。”林平不耐烦道,他目露凶光,“你不要碍事。”

      林禾解释道:“他被他的同学打了。流了很多血。”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可能会死。”

      “死不了。”林平不耐。

      眼见林平的骨刀就要落在林般的静脉,林禾快步上前,挡在林般的面前,她跪在林平的脚边,祈求道:“叔叔,求您了,今天真的不行。”

      “你这娘们怎么磨磨唧唧的?!!”林平勃然大怒,他抓起林禾的头发,上去就是几个耳光,随即一脚把她踹到一边。

      林禾咽下一口血,不顾身上的剧痛,站起身,拦住了林平的刀。

      “他来月经了。”林禾的双眼麻木而冰冷,一字一句道。

      “什么?”林平皱眉。

      “他来月事了。”林禾她跪下,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他是不净之人,无以侍奉神母。”

      林平沉默半晌,一个老男人推开地下室的暗门,他的目光扫过一边的林般,落到林禾身上:“小禾,你这说的可不对,以我看,林般并非不净,反而是观音相呢。”

      “观音便是雌雄同体,以观音之血供养神母,大有裨益。”

      “更何况,”林羌——这位林平的叔父,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胡须,“你是要坏了规矩,冲撞神母么?”

      林禾面色微动,她看向神像,□□立于殿上,四方皆为莲华,金刚杵指向苍穹,孔雀尾羽散如华盖,神母的光洁,是无数次血祭造就的,她不敢破例。

      “五蕴皆空,磨镜自观。”林羌取过铜镜照,在林禾的脸上,“不摆脱我执,你便永远无法领悟圆觉妙心,了结轮回之苦。”

      林禾看到铜镜里自己那瘦削的脸,林羌却把铜镜一转,照入祭台上的白骨,“纵然林般死了,又如何?他摆脱我空,断绝烦恼,解脱生死,知障断除,不住涅槃。”

      “你沉溺于婆娑世界,堪忍贪嗔痴三毒,以至于有诸多烦恼。你不愿斩断我执,又如何修菩提心,修得空性,出离六道轮回?”

      林禾心神剧震。

      她自六岁开始修行,破淫本就罪无可赦。她日夜赎罪,为亲子祷告,如今难道要重蹈覆辙么?

      见林禾面目痴然,林羌对林平点了点头。

      林般知道自己的血肉在他们目光交汇时瓜分了,他啜泣着,望着林禾,声若蚊蝇。

      那一声声的“妈妈”叫得林禾心如刀绞,她望向神像,这张脸,她看了三十二年,林般失血的濒死模样和莲华香灰、庄严宝像混杂,把她的大脑搅成一团乱麻。

      她双手颤抖,血色上涌,苍白的脸通红一片。

      她突然快步上前,夺过林平手里的骨刀,往自己的咽喉刺去。

      血液从大动脉喷洒而出,温热的液体溅了林平、林羌一脸,其余的血溅在祭台的白骨与神母的孔雀尾羽上。

      林般瞪大双眼,见母亲的血液喷洒着,她再次跪下,双手合掌,掌心中空,如手捧宝石。她结成顶礼手印,高举于头顶,用破裂的喉咙发出含混二点声响:”观想神母加持于我之身密,清静我所造的一切身业。”

      她头磕在地上,“我儿林般,是我与我叔叔林平之子。这是我所造重罪,愿神母保佑我儿林般,我愿永堕无间地狱。”

      话音刚落,她便匍匐倒地。

      血流如注,很快染红了地面。

      林般瞳孔骤缩,他发出一声尖利的尖叫,不顾身上的剧痛,起身跪行到母亲的面前。

      他伸出那只尚未骨折的右手,想要扶起母亲,但是将死之人的身体沉重无比,他感受着母亲冰冷的皮肤,大口地喘着气,泪水沾湿眼睫,他眼前一片模糊。

      林般艰难地把她翻过来,林禾的眼睛慢慢灰败下去。

      “我心甘情愿,将我献祭于诸神,庇护我儿……”血从林禾的口中涌出,她缓慢地说完这句话,闭上了双眼。

      她的手依旧保持着顶礼手印,林般恸哭,他用右手拍打着母亲,试图把她唤醒。

      他没有注意到,林平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根小型的金刚杵。

      他拿着那金刚杵朝着林般的后脑砸去,林般身体一僵,昏了过去。

      “我告诉过你,”林平拿着红斤抹掉脸上林禾的鲜血,“神母面前,要保持肃静。”

      他转过身,跪下,忏悔道:“林禾引诱于我,她已因罪自戕。”

      林羌看向林平,“她引诱你?”

      “她生下林般的时候,才十六岁。”林羌严厉的目光射向林平,“在神母面前,你不可撒谎。”

      “她引诱我。”林平笃定道,“所以她自感罪孽深重,才自毙神前。”

      “尊者阿难也被摩登伽女诱惑而受难,”林平为自己辩解,“由此,我才修行白骨观。”

      林羌不语。

      烛光跳动着,在最后一滴红蜡燃尽之时,一切陷入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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