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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落灵台(六) ...

  •   ——

      贺玠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身体动得比脑子还要快,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挡在了寡妇身前,直面者诸位村民阴霾的面孔和恐怖的怒火。
      “虽说你是李正请来调查翎儿之死的人,但真凶既然已经找到了,你也没有理由和身份拦在这里吧。”人群中一位看起来文绉绉的年轻男人不悦地看着贺玠,说完还煽动着村民附和他的话。
      “你还有什么话说?这女的早就是远近闻名的疯子了,再加上她拿了人翎儿的娃娃,证据确凿,你这捉妖的莫不是还想包庇她?”这年轻人估计是听李正说了贺玠的身份,有些不屑地上下打量着他。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贺玠看到了他眼神中的轻蔑,但并没有发难,只是不在意地笑笑,“只不过这捉贼也讲究一个证据,大伙儿的怒气我可以理解。但是我刚才仔细想了想,李正昨日告诉我这娃娃在李翎出事前一天就丢了,那么极有可能是这寡妇自己捡到而非杀人抢夺,只凭借娃娃这一个证据的话,可能还不能给她定罪。”
      “那你是什么意思?怀疑俺们其他人是凶手?”满脸络腮胡的强壮男人目光威胁地走到贺玠跟前。
      很显然,这里的村民因为人少屋近,世世代代居住于此,很多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早就形成了一致对外的阵线。这个打铁匠般的男人就是一个烽火,一旦他点燃信号,那么形势对贺玠会相当不利。
      “你误会了。”贺玠眉眼弯弯,满脸的和气,谁也看不出来他的背上早就被冷汗浸湿,“我是害怕大家中了贼人的计谋,放跑了真凶,错抓了好人。毕竟在场的各位谁也不想看到害死李翎的真凶逍遥法外逃脱惩治吧?”
      “小师傅,你……”
      这次开口的是李正,贺玠看到他一脸愤慨颓丧地看着自己,有些莫名地愧对这位悲惨的额父亲。
      李正现在急需要一个发泄口去疏导失去双子的悲痛。好不容易抓到了凶手以为能告慰两个孩子的在天之灵,但贺玠的一番话却让他再一次失去了希望。
      “抱歉。”贺玠面对着李正垂下双眼,但仍旧向前一步隔开了人群和寡妇的距离,“再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贺玠朗声向在场的村民发誓:“就两天时间,不管是人是妖我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如果最后这个女人当真是凶手的话……”贺玠慢慢回头,盯着地上呼吸微弱的女人说,“那么不用劳烦各位动手,我会亲手处理掉她的。”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贺玠在心里为自己的这番话做了一个收尾——他是斩妖人,又不是阎王爷,可没资格决定普通人类的生死。但若是不说点小谎言,恐怕是敷衍不了这群愤怒的村民。
      “那你可记住你说的话了。”那打铁匠男人冷哼一声,“要是两天之内你不能给大伙儿一个满意的结果,整个孟章国境内你是别想混下去了!”
      这么严重吗?贺玠悄悄抹了把汗,这是要断掉自己谋生之路的决定啊。
      “放心,一定会的。”
      打铁匠男人看着贺玠笃定的模样,冲着身后的村民喊道:“走!都散了吧!反正王家这女的也活不了多久了。”
      那寡妇捂着肚子趴在泥浆里,整张脸上都是血污,看得人心惊胆战。
      “你没事吧?”眼看着村民慢慢散去,贺玠马上蹲下来去查看寡妇的情况。
      寡妇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赫赫声,血沫呛进了气管也不知道咳嗽。
      “我的乖儿金宝哟……”寡妇喃喃自语道,扭曲的双手猛地向前合拢,然后抬头看着贺玠,再一次做出了向下砸去的动作。
      “他被劈成了两半哟。”
      寡妇咧开嘴,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往外涌,滴在贺玠脚边,融进了泥土里。
      ——
      “所以如果寡妇不是凶手,她那几个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李家房间内,贺玠站在床前来回踱步。他刚刚才把寡妇安顿回她的家,还跑了几里路叫了个大夫来问诊治疗。此刻腰肩酸软得不行,只能靠站着来缓解。
      “叽啾啾——”明月摇头晃脑地站在窗户上,吃着昨晚剩下的米粥,时不时抬头疑惑地看着来回走路的贺玠。
      “她是个疯子,那我们不能用正常的思维去思考她。”贺玠在窗前站定,“明月,假设你疯了的话……”
      “叽!”明月听懂了贺玠在骂自己,立刻尖叫表示反对。
      “不是不是,我们就做一个假设。”贺玠连忙摸摸头安慰它,“一个疯了的人……或者妖,做出的动作有什么含义?”
      这种长句子明月听着还是有些难度,只能呆呆地看着贺玠,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走了几步。
      “疯了的话疯了的话……”贺玠看着窗棂上笨拙跟随自己的小山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她在跟随……或者说……她在模仿?”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贺玠看到了柳暗花明的进展——寡妇两个动作中其中一个被她自己所说,是劈开,而另一个未知。但结合李翎的死状,很难不联想到寡妇所说的劈,会不会就是凶手对李翎做的事。
      她在模仿凶手——她看到了案发现场。
      “对对对,很有这种可能!”贺玠激动地揉了揉明月头顶的绒毛,“如果她是一个爱模仿的疯子的话……那昨夜房子里的怪声也能解释得通了!”
      她大概是在模仿逝去家人的声音——这个推论让贺玠豁然开朗,觉得自己快要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明月拍拍翅膀,不明白为什么贺玠突然兴致高涨,不过看到他这么振奋的样子,它也蹦跳着陪他闹。
      “凶手一定是某个擅长用劈砍类武器的人,他在杀人时被寡妇目睹。但由于她的疯癫无法表露自己看到的事实,只能无意识地模仿动作!”贺玠越分析越上头,白皙的脸都涨得通红,“会是谁呢?是那个壮得像头牛的男人吗?”
      贺玠脑海中闪过那打铁匠般的壮汉。他今日的态度实在也有些可疑,在自己说到凶手另有其人时似乎格外激动。
      还有那个文绉绉的年轻人男人,言语间处处针对自己,也实在令人怀疑。
      吱呀——正当贺玠思考得入迷时,身后的房门被人推开了。腐朽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吓得他差点丢了魂。
      “谁!”贺玠猛一转身,看见李正端着碗双目无神地看着自己。
      “小师傅,吃饭。”李正有气无力地把碗递给贺玠,还是简简单单的粥饭咸菜。
      “谢谢。”贺玠一点也不嫌弃地接过碗筷,边吃边在桌子上用手指点点画画思索着什么。
      “其实小师傅……我刚刚也想通了。”李正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我其实知道寡妇不太可能是凶手,但我、但我只是想找个人发泄一下而已。”
      这个脆弱的父亲此时已经濒临崩溃,六神无主地看着贺玠。
      “为什么?”贺玠抬头看着他,罕见的瞳色仿佛能直接窥见李正的灵魂,“为什么知道她不是凶手?”
      “这个冷静下来想想就知道吧。”李正叹了口气,“她就是个瘦弱的女人,别说七八岁的男孩了,就是路边的阿猫阿狗都能推到她,根本不可能有力气劈开人的骨头。”
      “还有……”李正嘴唇翕动,“她没有理由,拿走翎儿的……”
      是了,死者的灵台不翼而飞了。
      贺玠咬着筷子,盯着碗里皱巴巴的咸菜出神——凶兽类的妖物的确有不少喜爱分食人类的脏器,但没听说过有哪一类钟爱吃人脑,毕竟要敲开坚硬无比的头盖骨是个相当麻烦的过程,完全比不上那些柔软鲜嫩的脏腑。
      难道是有人想用孩童脏器修炼邪法?
      贺玠的思路越来越发散,将自己能接触到的邪门禁术都想了个遍,也没找到符合眼下情况的。
      “当真奇怪……”贺玠不自觉地一条腿踩在了椅子上冥想着,突然身边那股咸菜干的味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药味。
      “你在熬药吗?”贺玠问李正。
      李正摇头:“应该是隔壁钱婆婆,她家阿福这几天生病了,在吃药。”
      贺玠用力深吸了一口。
      浓郁的桂枝汤味混杂着生姜香气飘荡在空中,的确只是一些治疗风寒的药物。这味道他昨天也闻到过,可贺玠总觉得这味道之中还夹杂着另一股难以言说的陌生气味。
      “我不喝我不喝!”
      李家院门突然被推开,阿福光着脚丫子跑了进来,流着鼻涕站在李正面前憨憨地笑着:“李叔给俺糖吃!俺要吃糖”
      钱婆婆跟在孙子身后颤巍巍地端着一碗药汤,愁眉苦脸地喊着阿福的名字。
      “乖孙哟,来把药喝了吧,你看你一天光着脚跑着玩,身子都冻坏了。”
      李正垂眼看着含着手指傻笑的阿福,拍了拍他的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油纸包。
      “这是你翎儿弟弟最喜欢吃的蜜饯,阿福吃了也要好好喝药才行啊。”
      弟弟?贺玠看着这个身体矮小的男孩,原本以为他比那李翎要小上不少,但没想他居然还是哥哥。
      “这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都要被喂成药罐子了。”钱婆婆说到这里有些忧愁地低下头,摩挲着手里的药碗。
      贺玠坐在椅子上撑着头看着他们,只见那孩子毫不犹豫地抢过了李正手里的蜜饯,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红扑扑的脸上泛着油光,小而窄的眼睛里只有看见糖食时才会闪过点点精亮。
      “啾啾!”明月闻到了香甜的蜜饯味,从身后的被褥中探出脑袋,又被贺玠眼疾手快地塞了回去。
      “小师傅,那是……”李正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刚要询问却被贺玠笑着打断。
      “诶这个……阿福今年几岁了啊?”
      阿福呆呆地看着贺玠,半晌掰起指头一个个数了起来。
      “一、二、四……”
      “错了,二之后应该是三。”钱婆婆无奈有宠溺地看着孙子,抬头对贺玠说道,“他虚岁十岁啦。”
      十岁?贺玠咽下一口咸菜,看着阿福那留着口水吃糖喝药的样子心里犯起了嘀咕。
      大概是小时候生过重病吧,也是个可怜孩子。
      “你看看你。”钱婆婆无奈地看着孙子弄得一地汤药,掏出手帕为他擦拭嘴角。
      看到钱婆婆的手帕,贺玠猛地想起她给自己的那一条,于是起身从包袱里掏出四四方方的白布递给钱婆婆:“对了,这个还给您,我已经洗干净了。”
      钱婆婆看着那手帕一顿,眼尾的皱纹突然挤了挤:“拿着吧孩子,我自己做了不少。”
      贺玠看着手帕上精致的图案,眉头一跳:“这是您自己绣的?”
      “我年轻的时候就爱弄点这些东西,现在带着孙子就做得少了。”钱婆婆笑眯眯地解释道,还给贺玠看她手中那条帕子的花纹。
      走线熟练的花卉栩栩如生,连那陪衬的绿叶都变得相当讨喜。这钱婆婆的刺绣手艺也算得上精湛无比了。
      “那就谢谢钱婆婆了。”贺玠乖巧地道谢,明媚的笑容让钱婆婆也跟着呼出一口气。
      这手帕确实做得很好。
      可是……贺玠心跳骤然加剧。
      她不是说过,她眼睛不好的吗?
      一个眼睛不好的人,真的能做出如此精美的刺绣吗?
      “阿福的这副药,是在哪里给开的?”贺玠看着钱婆婆,突然笑着问道。
      “什么在哪开的,这是老方子了,他从小就在吃,我都煮习惯了。”钱婆婆温和地摸着孙子的头回答。
      “讨厌吃药!呸呸呸!”阿福拍着手说,语罢又赤着脚跑出门去了。
      “那你们先忙着,我也要去做饭了。”钱婆婆伛偻着身子,深深地看了一眼贺玠,“你也要尽力啊。”
      李正和贺玠都是一顿,心知肚明钱婆婆指的是什么。
      贺玠没有说话,而是看着钱婆婆缓慢张开的嘴唇。
      “要是明晚之前还没找到的话,那寡妇可就活不下去了。”
      ——
      “活不下去了……”
      不过半里的距离,金寿村背靠的山林中,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下的男人静静地凝视着脚下蜿蜒矗立的房屋,脚边硕大的猫妖竖着耳朵舔着自己的爪子,时不时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贺玠和钱婆婆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进入了男人的耳朵,但直到最后他也没做出任何的反应。
      突然,猫妖浅金色的瞳孔竖成了一条缝,脑袋慢慢地蹭了蹭男人的裤腿。
      “不必管他。”
      半晌,男人终于开了口,语气冷得厉害。
      “生死有命。”
      男人抬起手,摸向了腰间那把与他自身格格不入的银白佩剑,转身走入山林。
      “该去做我们的事情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落灵台(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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