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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缘起(三) ...

  •   ——

      厨房里余下的食材并不多。贺玠炒了两盘鸡蛋,再用裴明鸢挖的泥螺剔肉熬了个粥。
      很普通的一餐,但裴尊礼趴在灶台上流了口水。他双眼放光地看着锅里翻滚着的热气和螺肉,似是很久都没看见过这种美味了。
      作为陵光的护国宗门,伏阳宗肯定不会在钱财上短缺,食材方面的供给也是一等一的充足。可就在这样的状况下宗主的一双儿女却沦落到自力更生,何以见得他们是有多么的不受待见。
      “学会怎么做了吗?”贺玠将凉好的饭菜放到裴尊礼面前,示意他先吃。
      裴尊礼显然也是饿坏了,在等待的时候肚子就已经连叫好几声。此时也顾不上那些礼数,抱起碗就狼吞虎咽起来。
      “这种做法能保你和妹妹不饿肚子,但算不上有多好吃。”
      “好、好吃……我以后……就这样做给阿鸢吃!”
      裴尊礼塞得两个腮帮子都滚滚圆的,嘴角还沾着米粒就急哄哄地说。
      “她最喜欢吃用油煸过的鸡蛋了。”
      毕竟还是个孩子——贺玠嘿嘿笑了笑,伸手擦掉了他嘴边的饭粒道:“那你呢?”
      裴尊礼大口吃饭,没听到他的问题。
      “我教你做饭,除了为你妹妹,还为了你。”贺玠掐了一把他光生的脸蛋,转了转眼珠打趣道,“还为了你以后的媳妇。”
      “媳……”裴尊礼被粥饭呛了嗓子,咳得惊天动地,整张脸红得像是去蒸锅里滚了一遭。
      “我、我不会娶媳妇的。”他头都要埋进碗里,“我这种人……我没想过。”
      “那可说不一定!”
      贺玠其实也没有确切地了解人类的婚姻观念,但他知道绝大部分男子到了合适的年龄都会和心上人喜结连理。尤其是伏阳宗这样的望族对于传宗接代尤为看重,但恐怕娶不娶,娶什么人都不能由裴尊礼自己决定。
      想到这里贺玠又沉重地叹了口气,拍拍裴尊礼肩膀道:“你一定要打败你老爹,坐上宗主的位子。”
      不然连娶什么样的妻子都不能自己做主,相伴一生的命运就这样沦为牺牲的筹码,未免太过悲惨。
      “咳咳咳!”
      这下裴尊礼是真的慌不择路了,咳得岔了气。
      “我怎么敢……”
      “诶!”贺玠舀起一勺粥塞进他嘴里,堵住了他的话,“又开始说这些自怨自艾的东西了。你现在才多大,着什么急?我不是答应你了带你去找你爹,向他证明你的实力狠狠打他脸吗?”
      “但是!”裴尊礼握紧了拳头,欲言又止。
      我不可能做到的。
      像我这种废物。
      连外门弟子都不如的朽木。
      他心乱如麻,想要说出退缩的话,却在与贺玠那双炽热的瞳孔对视的刹那放弃了。
      “你为什么……会帮我?”
      他捧着碗弱弱地问,这也是他最想知道的一件事。
      为什么会帮他吗?
      贺玠撑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
      因为看不惯伏阳宗现任宗主的所作所为,想要培养一个正派的接班人?
      因为隐居深山太久无聊到长蘑菇?
      好像都有点。
      贺玠闭着眼睛仔细斟酌后回答道。
      “因为我能看见未来。”
      贺玠一本正经道:“我看见未来的你会成为伏阳宗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掌门人。但你现在还太弱小,所以需要我来添一把火。”
      裴尊礼惊地咬到了舌头,疼得嘶嘶喘气。
      “能看见未来?”他皱眉道,“就算是神君也不能轻易预知个人天命吧。”
      傻小子懂得还挺多——贺玠高深莫测地歪嘴一笑。
      “没错,我就是陵光神君钦点前来帮助你的神使!”
      “陵光神君?”裴尊礼大惊,“神君大人他不是早就……”
      “况且,神君大人怎么会对我这样的人降下恩赐?我……”
      “停!”
      贺玠伸出手捏住那双开合的唇瓣,把裴尊礼捏成了扁嘴鸭。
      “这是你今天第几次说这种丧气话了?”
      裴尊礼不解地眨眨眼。
      “从现在开始,我不想你再说这种贬低自己的话,做得到吗?你只需要一心一意钻研剑术,思考自己如何变强就好了!”
      裴尊礼眉头拧起,虽然不能说话,但眼神却逐渐黯淡了下来。
      “想也不许想!”贺玠一眼就看出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一巴掌呼到他后脑勺,差点把他扇进粥碗里。
      “吃完后立刻马上去给我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我要看见你出现在大门口可以吗?”
      贺玠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裴尊礼。
      “去、去哪儿?”小少年缩了缩脖子,看上去有些畏惧。
      “不是说好了吗?”贺玠一笑,“去找你那个老爹啊。”
      裴尊礼捏着衣服下摆,似乎还在犹豫。贺玠也不着急,就那样静静站在一旁凝视着他。
      半晌,裴尊礼抬起手,看向自己手腕上的疤痕和光洁的掌心,弱弱道。
      “我跟你去。”
      ——
      虽说贺玠只给了裴尊礼半个时辰的时间,但他光是哄裴明鸢吃饭就花了整整一个时辰。
      小丫头起床气大,再加上听到兄长要外出几日,立刻滚到地上嚎啕大哭,两个人都按不住。像个秤砣似的挂在裴尊礼脚上不肯松手。
      等到裴尊礼好不容易把妹妹哄睡,收拾了一番自己的东西后,天都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抱歉鹤妖大人。”裴尊礼看着贺玠洁白衣袍上妹妹留下的脏脚印,万分愧疚地说,“她从三岁开始的这两年都是我在照顾,从来没有长时间分开过。我不知道她会这么不听话。”
      贺玠毫不在意地拍拍衣服上的泥灰,抬头问道:“两年?”
      “是。”裴尊礼垂下眼,抱紧了怀中破破烂烂的剑,“我们的母亲两年前去世了。”
      贺玠打了两下自己的嘴巴。
      “我没事的。”裴尊礼仰起头,冲贺玠露出一个笑脸,“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对嘛,就是这样笑起来多好看。”贺玠忍不住用双手挤了挤裴尊礼的脸。
      他脸上还带着许些稚气未脱的婴儿肥,捏在手里软绵绵的。就是胳膊身板还是太纤瘦,看着头大身子小。
      裴尊礼被捏得耳朵发烫,红着脸看自己脚尖,却忽觉身子一轻,居然晃晃悠悠飘浮在半空。
      “这是什么?”他惊慌地大喊,但又想起楼内还有其他人,又紧张地捂住了嘴巴。
      “浮身咒,这样过去说不定会快一点。”贺玠摸着下巴回答道。
      看着裴尊礼手忙脚乱地在半空中挣扎,贺玠还是放弃了这个提议。他唰地张开翅膀,搂住少年的腰,只眨眼间就带着他飞升到了云雾缥缈的空中。
      突然的腾飞让裴尊礼下意识蜷紧了身体,手也攥紧了贺玠的衣襟。他把脸埋在贺玠颈窝里,喘着气紧紧闭上眼睛。
      “你怕高吗?”贺玠轻轻拍着他的背。
      “我……”裴尊礼抬起头,正好看见了贺玠温和的眉眼和浅笑的嘴唇。
      “我不怕。”他轻抿嘴唇垂下眼,说得很是小声,“大人您不用管我。”
      “哎哟你真是……”贺玠烦恼地一叹气,“一口一个大人还以为我是谁呢。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吗?”
      虽然是假名,但也比“大人”听着舒坦。
      “那云鹤哥呢?”裴尊礼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听起来不错。”贺玠一扇翅膀,笑道,“挺上道的嘛小竹笋。”
      小竹笋……
      裴尊礼一愣。
      “还、还请不要这样叫我。”
      “为什么不让叫?这么可爱为什么不让叫?”
      贺玠用下巴蹭了蹭裴尊礼毛绒绒的头顶,搂紧了他,朝北方振翅飞去。
      ——
      陵光这次发生涝灾的地方位于北边与万象接壤的江流处。
      据说是因为当地百姓在上游开垦江域围江造坝破坏了下游鱼妖的栖息之处,引发众妖不满。因为一个失足溺水的孩童激发了两边的矛盾,鱼妖之首进而决定用洪涝逼退霸占此地的人类。
      “不过虽说伏阳宗那些人打着调解的名号而去,可依我看他们纯粹就是为了杀妖来的。”
      据涝灾发生村落几里外的山洞里,贺玠听着脚边唠叨的画眉鸟妖叽叽喳喳给他汇报现状。
      洞里潮湿至极,时不时滴下几滴阴冷的水珠,落在贺玠生好的篝火上,化成一缕缕白烟。
      裴尊礼抱着腿坐在他身边,身上披着贺玠用妖法凝成的羽衣防寒,目光一直凝在火堆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画眉妖看了看裴尊礼,跳到贺玠肩头低声说:“那个叫裴世丰的宗主压根就不听鱀妖首领的话,上去就把人家脑袋砍了下来。”
      “那血飙的……”画眉妖偷瞄了一眼裴尊礼,见他没反应才继续说,“那这下鱀妖们肯定就发狂不干了呀。说什么都要给首领报仇,弄得现在乌烟瘴气的样子,我们都无处可去了。”
      贺玠用树枝拨了拨火堆没说话。
      “还有,大人您怎么把那宗主的儿子带过来了?”画眉妖忧心忡忡道,“现在那边乱得不行,他来不是火上浇油吗?”
      “你小点声。”贺玠不悦地看了画眉妖一眼,“别让他听见了。”
      裴尊礼很乖巧的没有往这边看,只是头不停朝下点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他就是来解决麻烦的啊。”贺玠不动声色地往裴尊礼的方向靠了靠,用手将他已然沉睡脑袋安放到自己大腿上,顺道替他拢上了滑下去的羽衣。
      两人接连赶了一整晚的路,他困倦也是自然。
      “他老子都解决不了的事,他一个黄毛小儿懂什么?”画眉妖不屑地偏过头,“还有大人您也别太信任人类了。他们对我们妖都是恨到骨子里的,您是最懂不过的了。”
      “我不懂啊。”贺玠轻叹一声,将裴尊礼滑落到眼睛上的鬓发捋到耳后,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我只知道伏阳宗绝不能放任在那样一个人手里。”
      “那是神君大人和裴江的毕生心血。”
      “这个孩子是裴家后人,虽天资平庸却心性向善,绝非暴虐无赖之辈。”
      “陵光若是能在他手中,我放心,神君也会放心。”
      画眉妖自知说不过贺玠,烤干羽翼的毛发后就飞走了。
      洞中只剩下跪坐在地的贺玠和在他腿上沉睡的裴尊礼。
      耀阳从东边群山之巅升起,映照在不远处那一片江水淹没的田间,将十色的日光全部返还给天穹。
      贺玠凝目看着一片片涝水中隐隐露出的房顶和烟囱,已经能想象到情况的惨烈。
      而在他眺望远处的时候,躺在腿上的裴尊礼缓缓睁开了眼睛,半阖着眼眸看着噼啪作响的火堆,直至它随风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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