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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落灵台(十) ...

  •   ——

      “你,就是杀害李翎的真凶。”
      此话一出,那围挤在院门前的人群立刻爆发出激烈的骚动,几个冲动的男丁额上青筋暴突,看神态恨不得手撕了那躲在后面的老婆子。妇女们也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将掩面哭泣的李家媳妇保护在中间。
      只有那不谙世事的阿福还留着口水玩着自己的树枝,不明白为什么家里来了这么多人。
      “你、你说什么混话呢!”钱婆婆气得浑身哆嗦,捂着心口大喊冤枉。
      “乡亲们,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我钱老婆子这么多年在金寿村对你们如何?”钱婆婆指着门外落井下石的村民愤怒道,“我待李翎如同我的亲孙子,什么好吃好玩的没紧着他给,到头来我反倒成了害他的凶手……还有没有天理了!”
      钱婆婆声泪俱下,趴在地上放声痛哭。
      这幅惨状让在场的某些村民也有些动摇,纷纷想起了钱婆婆以前做的善事。
      “钱婆子在村里多少年了啊,俺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对啊,这斩妖人光给我们说她是凶手,也没先拿出证据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贺玠脑瓜子嗡嗡响,他掏了掏鼓胀的耳朵,抬手示意大家先静一静。
      “大家稍安勿躁,证据肯定是有的。但在这之前,我想想让大家听一听我的推论。”贺玠跨过门槛走到院子里,面朝着村民们。
      “大概在五日前的午时左右,李家的大儿子李翎被人残忍地杀害在自家中。因为其父母当晚为了准备赶集一事没有归家,直到第二日早上才发现孩子的尸体。现场没有留下脚印或是凶器,但孩子的脑袋却被劈开,其中的脏器也消失不见。”贺玠停顿片刻。
      “但这其中有几个疑点。其一为凶手如何杀死的李翎,其二为凶器被如何处理,其三为凶手为什么要做出劈开人脑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在场的村民纷纷面面相觑,显然没有怎么听懂贺玠这通分析。
      “那说直接点,我们不妨来根据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来推论凶手的想法。”贺玠跳到那个文绉绉青年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如果你是凶手,你杀了人之后首先要考虑什么?”
      “什么我是凶手?你要为这句话负责!”男人生气地嚷嚷。
      “只是个比方。”贺玠嘿嘿笑着,“你是读书人,要想到那一层不难。”
      得了夸奖的男人敛了气,思索半晌后回答:“如果是我杀了人,那么我首先会藏起尸体,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完全正确的想法。”贺玠拍拍手,“但是此案的凶手可没有选择藏匿尸体,反而让李翎就那样躺在家里,直到父母归来。”
      “是因为杀了人太慌乱?”男人大胆猜测。
      “不。”贺玠摇了摇食指,“凶手是故意的。”
      “为什么?”众村民惊呼。
      “因为,就算尸体被藏匿得再好,但一个小孩的失踪很快就会被全村所注意,暴露是迟早的事情。所以,本案的凶手选择了一个自认为最稳妥的方法。嫁祸。”
      贺玠从一旁的花木上折下来一截树枝,在泥土地上写写画画:“大家仔细想想,你们第一个怀疑的凶手是谁。”
      众人静默片刻,然后爆发小声的议论:“寡妇?对对对就是她。当时你们不还打了人家的吗?”
      “没错,正是寡妇。”贺玠在地上画了个圈,“可是那天早上,没有任何人呈现寡妇杀人的证据,大家仅凭某个人的大呼小叫就上了钩,纷纷臆断寡妇就是凶手并去追赶她。”
      说到这里,村民们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了钱婆婆身上。没错,那天早晨大家都被钱婆婆的尖叫惊动,看着寡妇在李家门前游荡就随大众对她喊打喊杀了。
      “是钱老婆子当时喊得最起劲,一直在说什么……杀翎儿的凶手来咯!”有人回想起了那天早上的事情,激动地指着钱婆婆怒吼。
      “钱婆婆本人对此的解释是,她眼睛不好看不清,所以误以为寡妇是什么游荡的妖怪。”贺玠抢在那老婆子为自己辩解的前一刻开了口,“可是,我却在婆婆家院子里找到了这个。”
      说着,他绕到那木头椅子下面,扯出了那缠绕在椅子上的白线。
      “众所周知,做刺绣会有绕线剪断这一步骤。而这根线刚好和钱婆婆赠予我的刺绣手帕上的丝线一致……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明,钱婆婆你,一直有在刺绣?”贺玠回头看着那跌坐在地上不起的老人,语气沉了三分。
      钱婆婆低着头,浑身不正常地抖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个能进行刺绣这样精细活的人,眼睛连近在隔壁门口,五步以内的人都看不清,这一点是不能令人信服的。”贺玠皱起眉,“但如果,你那日早晨其实是可以清楚地看见寡妇,但还是选择尖叫引来众人,那这个目的就不得不值得揣测了。”
      “有道理……”村民们低头交谈。
      “如果寡妇当时被我们失手打死了,那这个凶手的名头岂不是就由她背定了?”
      “是啊,反正她就是个疯子,死无对证。”
      “那这老婆子可真是恶毒,让人家寡妇帮她背锅了。”
      村民们也得被贺玠这一番话点醒了,众说纷纭地指指点点。
      “但这并不能说明她就是凶手啊,只能说她居心叵测。”那读书人声音盖过了众人的议论。
      “没错,这还不能说明什么。但是,恐怕让凶手都想不到的是……我知道了凶器。”贺玠转身右手挽了个花,那把沾着血污的短柄斧头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手里。
      人群发出惊恐地呼声,贺玠将斧头放在地上,冲着大家诧异的脸笑了笑:“一点障眼法而已,不是什么妖魔邪术。”
      “至于这把凶器的发现过程,我也是有人可以佐证的。”贺玠看向人群中有些畏首畏尾的络腮胡大叔,朝他挥挥手。
      那大叔估计是被昨天那惊悚的一夜吓坏了,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风气,都不敢抬头多看几眼。
      有熟悉的村民站定,贺玠很顺利地向众人说明了络腮胡男人家里发生的事情。大伙儿围着男人求证,而他也只是频频点头,不敢多说一个字。
      “也就是说,钱老婆子向老刘询问如何辨别无毒之蛇,然后将凶器藏进了王锦蛇筐中想要将其送出村,彻底销毁?”读书人很快边整理好了贺玠的说辞,向身边的村民解释。
      “正是如此。”贺玠拍拍手,很喜欢和这种思路清晰的聪明人打交道。
      “妈的真是狠毒啊!”有人还未听完,就按捺不住怒气,朝着屋内的钱婆婆丢去了棍棒锄头,但都被贺玠纷纷拦了下来。
      “大家先不要着急!”贺玠一手接着擀面杖一手接着杨叉,生怕暴怒的村民将钱婆婆打残了。
      “小伙子……”
      正当场面快要控制不住时,一直蜷缩在屋里的钱婆婆突然出声叫住了贺玠,自己撑着灶台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喧闹的院子霎时因为她的动作而静止了。
      “你刚刚说的那些事,没有能确切证明翎儿就是我杀死的证据啊。”
      钱婆婆眼睛幽深无光,年迈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比那纸人还瘆人。
      贺玠突然嗅到空气中一丝极为微弱的妖息,想要再次捕捉却怎么也找不到方位。
      钱婆婆,不太对劲。
      贺玠往后退了一步,却见那老婆子缓缓开口:“无论是寡妇的事也好,还是凶器的事也好。都只是老婆子我偶然撞上罢了。我不小心将寡妇看成了妖怪,无意中问了小刘毒蛇的事情……这都是巧合而已。”
      的确,光有这些还不能成为钉死她的最终证据。贺玠沉默了一瞬,倒不是因为慌乱,而是觉得着老婆子能在刚刚那种惊恐的状态下还能找到自己证言的漏洞,属实有些反常。
      “这样说倒也没错。”贺玠用拇指摸了摸下巴,突然走进了屋子站在了钱婆婆旁边,“但如果,我让大家看到这个呢?”
      语罢,贺玠猛地踹向了钱婆婆身后的药炉。棕褐色的炉子从柴堆上滚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片飞溅,里面流质的汤药洒了一地,浓郁的药香顿时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啊!”钱婆婆猛地扑向那已经无法补救的药炉,想用身体掩盖在那滩泥泞上,可站在门前的村民们早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破碎的药炉,浑浊的药汤……当然,也包括那药汤中央静静躺着的一块糜烂肉块。
      “那是什么?”
      村民们个个脸色惨白地盯着地面,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脑子里猜测的是什么。
      “是鸡肉!这是给阿福做的鸡肉药汤!”
      钱婆婆趴在地上垂死呐喊着。
      “嘿嘿,鸡肉鸡肉!”听到自己的名字,阿福憨笑着拍手走来,用树枝戳着那团软烂的不明物体,“我喜欢吃,我喜欢吃……”
      “小师傅,那是……”
      李家媳妇死死抓着丈夫的手臂,乌黑的眼珠近乎爆出来。
      贺玠垂着眉眼转身:“抱歉,这可能对翎儿有些不尊重……但如果不提前泼灭柴火的话,这个证据,很可能被煮得无法分辨原样。”
      李家媳妇听完这话后死死盯着地面,突然两眼一翻,抽搐着晕了过去。
      “萍儿!”
      “萍嫂嫂!”
      众人乱作一团,七手八脚地救助着李家媳妇。
      钱婆婆看着大家都没注意到自己,匍匐着想要爬走,眼前却忽的多了一只脚。
      “不是我……不是我……你放了我,你放了我。”老婆子瞳孔放大,抓着贺玠的裤腿哆嗦着呢喃。
      “不是你?那这个你怎么解释?”
      贺玠轻声吹了下口哨,屋子里突然飞出了一只白山雀,白山雀嘴里还叼着一个脏兮兮的破布包。
      “啊!这个不行!”钱婆婆大叫一声,面容扭曲地想去碰那个布包,却被山雀灵活地躲过去了。
      明月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将布包给到贺玠手上,还绕着钱婆婆的脑袋耀武扬威地飞了三圈。
      “不错嘛明月。”贺玠掂量着手里的布包,软绵绵的触感让他头皮一阵冰凉。
      “啾啾!”明月落在贺玠肩头,兴奋不已地跳来跳去。
      贺玠拆开布包上的系带,奇丑无比的味道瞬间灌满鼻腔,呛得他差点失手丢掉。
      “你还是人吗?”
      贺玠哑着嗓子看向钱婆婆,愤怒让他头脑一阵眩晕,眼中血丝暴起。
      那布袋里黏黏糊糊一大团血色的肉块,看上去已经放置了一段时间了,有些地方甚至变得黢黑,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这、这是人的脑……”那读书人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看那团没有煮沸的肉团,惊慌地对身后的人群宣告着那团肉真身。
      几个承受能力不行的村民当即就吐了出来,另外的皆是愤怒地抄起家伙,准备冲进来打死这个伤天害理的老太婆。
      “你羡慕隔壁李家应该恨久了吧。”贺玠强忍着掐死这老太婆的冲动,蹲下来在她耳边念叨,“从很多年以前开始,隔壁家就处处比你家强,所以你先是让他们种植那吸人气运的遮天树木,想要暗地里使绊子。”
      “我没有……我没有……”老婆子的唾液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流出,瞳孔却越胀越大。
      “后来,你的孙子出生了。不幸的是他儿时高烧导致落下病根,成了个痴儿。本来你也就认命了。但是你没想到的是,李家生出的孩子那么的聪明伶俐。”贺玠看着她不断抖动的身体,知道自己的猜测离真相不远了。
      “所以你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偏方,用聪明孩子的灵台入药,就可以医治你孙子的病症,所以你就对李翎痛下杀手。”贺玠一字一字地刺激着钱婆婆的防线,“你利用他对你的信任将他杀害,但你没想到,你的所作所为被疯癫的寡妇看在了眼里。”
      “为了永绝后患,你就想了一套办法和说辞让这个可怜女人成为你的替死鬼!”
      “你、你……”钱婆婆突然四肢疯狂地抽动,眼珠也不停地往上翻着,“闭嘴!闭嘴!”
      刹那间,她瞳孔中被浓厚的黑气所浸染,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妖气从她身上冲天而出,叫嚣着扇开贺玠,将他狠狠地打在墙上。
      砰!
      院子的大门被一阵妖风吹上,彻底隔绝了院子里的贺玠和院子外的村民。
      “婆婆……婆婆……”一旁玩得正开心的阿福看见浑身冒黑气的外婆,颤颤巍巍地想要靠近,却被拼尽全力冲来的贺玠拉至身后,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那钱婆婆,不,现在应该叫妖物。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嘴里呢喃着意义不明的话语,身上浓厚的妖气几乎化为实质滴落而下。
      这股力量……贺玠后背瞬间汗如雨下——他从未见到过如此骇人的妖息,至少百年及以下的妖不可能有这种实力。
      可这老婆子自己之前分明探查过,的确是个普通人啊。
      贺玠肩上的明月早就害怕地躲进了衣襟里,手边也没有任何可以对这种级别妖物造成伤害的物品。
      真的会被杀死的。
      贺玠混乱的脑袋里只剩下了这最后一个念头,他除了眼睁睁看着那鬼魅般地身影以扭曲的姿势一步步靠近自己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动起来动起来!
      贺玠拼命呼唤着自己的四肢,可冰冷的血液早就凝固了所有的经脉,断绝了逃生的可能。
      “你脑子倒是挺聪明的……”钱婆婆脖子一歪,突然发出了一声年轻且魅惑的女声,“可惜没那个命用,下辈子注意点,别当自己是拯救天下的盖世英雄了。”
      语罢,她缓缓举起手,那苍老的手指迅速长出了尖锐的利爪。
      “去死吧!”
      “星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属于那凶煞挥爪的妖物。而另一道,则伴随着一瞬金亮的剑光直直从钱婆婆的天灵盖自上而下地贯穿,让那正在攻击的身影停在了原地。
      “退后。”
      熟悉的低沉男声从头顶传来,贺玠只觉得鼻间一股纸墨香味袭来,随后眼前就被一抹黑衣遮住,那飘扬的淡褐色长发擦过自己的脸,抬头却只能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
      钱婆婆的身体在遭受重创后如那干枯的羊皮般瘪了下去,鲜血狂涌。而那彻底失去生机的身体中,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缓缓飘了出来,正是那强大妖息的源头。
      果然是被附身了。贺玠震惊地看着瞬息间发生的一切,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见那妖物黑影突然开始诡异地扭动起来。
      “裴尊礼!混账!是你!”那妖物刺耳的尖叫穿透了天空,显然是恨极了打伤她的男人。
      “你们之间的仇怨我不管。”男人丝毫没对妖物的痛骂做出回击,淡定地将那柄插进地里的银白仙剑收回剑鞘,冷冷开口。
      “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男人停顿片刻,“知道,斩首。不知道,凌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落灵台(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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