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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落灵台(九) ...

  •   ——

      那寡妇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如果她真的目睹了凶手杀人的现场,那这把斧头一定能让她有反应。
      贺玠握着斧头再次走进了那四面漏风杂草丛生的院子,不过这次天光大亮鸟鸣悦耳,完全没有了那天晚上恐怖的煞气,只能听见屋内阵阵低吟声。
      虽然知道不会得到回应,但贺玠仍旧敲了敲门,惊动了休憩在梁上的蜘蛛,落下来薄薄一层灰。
      房门没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屋内没有任何光源,腐朽潮湿的霉味混合着人类新鲜血液的气味浸透了木质的门板,滑腻腻的感觉让贺玠从腰椎麻到了天灵盖。
      “呜呜呜……金宝哟……”
      女人沉闷嘶哑的哭泣声从靠窗那边的床上传出,贺玠那日帮她叫来大夫之后便离开了,也不知道寡妇近日恢复得如何。
      “哇——”
      鼓起的被子里突然传来婴儿尖锐的哭喊声,贺玠一个激灵差点被脚下凌乱的瓢盆绊倒。
      紧接着,一个人影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披头散发双眼圆瞪,那寡妇呆滞地盯着贸然闯入自己家的外来者,张着嘴发出令人惊恐的尖叫。
      那声音和幼小的婴儿别无二致。
      这个疯女人在模仿自己死去的孩子。看来,她是真的会仿照身边之人的声音和行为。
      “大婶,是我。”贺玠慢慢将斧头放在地上,脸上挂起招牌式的明媚笑容,希望能用微笑感化疯癫的女人。
      寡妇张着嘴,喉咙赫赫作响,没几下后又直挺挺地躺倒在床上,僵硬得像块木头。
      “你是谁?给我滚出去!”突然,她又捂着脑袋斜眼看着贺玠,嘴里发出粗犷的男声。
      好厉害。贺玠举起空空如也的双手,向寡妇表示自己并无恶意,但内心已经被她这切换自如的变声能力所震惊。
      或许在家庭遭遇变故之前,她这副特殊嗓子也是能带来财富的秘宝。
      她用孩子的哭声宣泄着思念,用丈夫的声音恐吓着入侵之人。企图保护住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家。
      贺玠感到喉头有些发苦,手心也被汗水濡湿。
      “请、请不要害怕,我是一名郎中。”贺玠急中生智编造了一个身份,慢慢走到寡妇身边道,“我听村里的人说,你家孩子最近染上了急疫,想来帮你看看。”
      “金宝?得病了……”寡妇眼中爬满了血丝,揉着自己蓬乱的头发坐起来,左右翻找着,“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她在黑暗中到处摸索,半天在床缝中扯出一个破襁褓,和那晚抱在怀里的是同一个。
      “金宝哟……生病咯……我可怜的儿哟……”寡妇轻轻拍着襁褓,但贺玠只觉得遍体生寒。因为那破烂的灰布中分明空无一物。
      “你!是好人……帮我给孩子看病。”寡妇突然抓住了贺玠的手,将襁褓往他怀里塞,“你快看看,金宝到底怎么了,他不哭也不闹,就这样一直睡着。”
      贺玠沉默地看着怀中破旧的脏布,为了安抚寡妇的情绪,只能佯装大夫的样子给那个看不见的孩子诊病。
      “金宝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些咳嗽,这段时间天气转凉,你也不用担心。”贺玠眉目舒展地看着低头笑着,仿佛真的在与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对视。
      “哇——”孩童凄厉的哭声突然从耳畔响起,那寡妇不知为何又开始模仿婴儿的哭喊,大张着嘴异常骇人。
      “哦哦哦,不怕不怕,我们病好了就舒服了。”贺玠只愣了一瞬,立刻会意地拍起了襁褓,安抚着那大哭不止的“婴儿”。
      “呜呜呜呜……”寡妇依旧啼哭不止,那一声声稚嫩的童声从她这样一个苍老的女人嘴里发出,当真让人觉得发毛。
      贺玠见哄了半天不见好,满头大汗间突然想到那只自己无意间拿到的虎头娃娃,便匆匆从身上翻出来,提着那娃娃在襁褓上打转。
      “不哭了不哭了,你看这是你最喜欢的娃娃。”贺玠也没有哄睡孩子的经验,只能手忙脚乱地用娃娃逗着,企图让那“婴儿”止住哭声。
      “娃娃?”寡妇突然将头一拧,看着那在半空中晃动的虎头娃娃尖声道,“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贺玠一抖,看着寡妇突然失控地尖叫,警觉地向后退去。
      “这不是金宝的娃娃。”寡妇手脚并用地爬到床沿边,差点摔下来,奋力想用手去拿贺玠手里的东西。
      这的确不是金宝的娃娃,这是李翎的。
      这一点贺玠是知道的,但奇怪的是,疯癫的寡妇居然也能意识到。
      “不是金宝的?那这是谁的?”贺玠面色沉了下来,语气柔和地引导着寡妇。
      “是……是……”寡妇瞪着眼睛看向头顶的房梁,“是小翎儿的,是小翎儿的……”
      寡妇嘴里的牙齿上下哆嗦:“这是小翎儿扔给我的。”
      扔给她的?贺玠深吸一口气,还想继续问点什么,却发现那寡妇面部抖得厉害,嘴里都隐隐溢出了唾液。
      “不要急,慢慢想。”贺玠从兜里掏出手帕,想给寡妇擦嘴,可那帕子还没伸到她嘴边,女人就大叫着躲开了。
      “是她!是她!”寡妇缩到床角,双手扯着头发惊恐地喊着。
      贺玠看着手里那还残留着自己血印的手帕,心里那最后一点疑惑也被寡妇这恐慌的行为证实了。
      “是她杀了翎儿?”贺玠冲着寡妇举起了手帕,在她收缩的瞳孔中缓慢靠近。
      “翎儿……翎儿……”寡妇死死地盯着那手帕上的刺绣,突然抬起颤抖不止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翘起小拇指。
      又是那个动作。
      贺玠紧张地盯着寡妇的一举一动。只见她做完那个奇怪的手势后,再次将双手握在一起,狠狠砸向了床面。
      “咚!”寡妇抬起头,朝着贺玠露出一个笑容,“好多血啊……”
      贺玠紧抿着双唇,低垂下眼眸,脑内思索着寡妇的含义,手上不自觉地重复她刚刚的手势。
      据他所知,没有任何一种教派宗门的做法手势是这样的。
      不过她方才是因为看到手帕才出现那种症状的——贺玠低头端详着那团被自己揉在手里的白帕子,那之前被他赞扬过的精致刺绣此刻在阴暗中格外显眼。
      她是……在模仿穿针的动作?
      贺玠这样想着,回忆起三溪镇上那些绣娘日常挑针走线的样子,发现这手势确实和捻针方式如出一辙。
      “她在刺绣?”贺玠对着寡妇试探着说。
      寡妇瑟缩了一下,随后小幅度点头。
      “然后她用这个。”贺玠拿起了地上的斧头走向寡妇,“用这把斧头,劈向了翎儿?”
      寡妇呆呆地看着他手里的斧子,半晌状若疯癫地咧嘴一笑。
      “就是她,那个绣花的老婆子,用这个,插进了翎儿的脑袋。”
      ——
      直到日暮西归,那李家夫妻才相互扶持着回到家中。
      没有了往日吵闹的童声和啼哭的婴儿,这打理整洁的庭院也显得毫无生气。
      “不然,这阵子我带你出去走走?我知道西边执明国有片诗画山水。散散心,也是好的。”李正在温声对妻子说着什么,但那妇人只是低着头哭,并没有回应他的提议。
      刚刚失去了两个可爱的孩子,他们再继续待在这里也只能被回忆所困,徒增忧伤。
      屋子的正门打开着,一股浓郁的香味从屋里传来。夫妻二人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房屋的烟囱里正冒着白烟。
      二人相视一眼,还未发问,那厨房内就传来锅碗碰撞的声音,柴火也在屋内烧得噼啪作响。
      “你们回来了?”
      那斩妖人少年忽地出现在门前,手里还端着一大瓷碗热气腾腾的东西。
      “小师傅,你这……”李正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贺玠在干什么,和妻子一起待在原地。
      “那个……我想着你们忙了一天一定没吃什么东西,就用着厨房里现成的食材做了一盘饺子。”贺玠的脸被柴火焐得通红,藏在饺子的热气之后若隐若现,那嘴角还挂着笑容。
      “你费心了,但我们现在确实无心吃食。”李正勉强地说。
      那还挺可惜的。贺玠低头看着手里捧着的碗,那里面一个个白胖胖的饺子被他捏成了丑丑的虎头形状,本意是想安慰安慰这对可怜的夫妻,但确实忽略了他们今日会毫无食欲这点。
      “小师傅……”那媳妇突然开口看着贺玠,脸颊比几天前初遇时更加消瘦,“你说过的,今晚会找出真凶。”
      “自然。”贺玠点点头,“我已知道那歹人是谁。”
      “是谁!是谁!”李家媳妇凶狠地冲上前抓住贺玠的衣领,差点撞翻了他手里的瓷碗,“告诉我!我要杀了那个人!”
      “萍儿你冷静点!”李正拦腰抱住了自己的妻子,满眼悲戚地看着贺玠。
      “现在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还需要等上……大概半个时辰。”贺玠连忙向急于给自己孩子报仇的母亲解释。
      “为、为何?”李正疑惑道。
      “因为要等那个人,亲自将证据奉上。”贺玠轻咬着嘴唇,清亮的杏眼闪过一抹凶光。
      “亲自……奉上?”
      夫妻二人低声呢喃,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解。
      贺玠轻咳两声,正准备进一步解释,隔壁那房子的烟囱上突然升腾起了白烟,随之而来的,是那股熟悉的药香。
      “没想到这么等不及,今天居然还提前了。”贺玠自言自语一句。突然抬头冲着还在发愣的夫妻二人一笑。
      “麻烦二位借我一个木盆。”
      “木盆?”
      “没错。”贺玠看向那隐入半空的炊烟,恨恨道,“我这就去把那杀死李翎的真凶给捉来。”
      ——
      “阿福啊,先别玩了,马上准备吃药了。”
      钱婆婆拿着蒲扇坐在药炉边,悠悠扇着炉子下的火,一脸慈爱地看着拿着树枝满院跑的孙子。
      “钱婆婆,叨扰了!”
      院门被人敲响,阿福摇摇晃晃地去开门,却见那之前给自己糖的好看哥哥抱着个半大盆子站在门边。
      “这个时候来找我们,莫非是遇上了什么麻烦。”钱婆婆呵呵笑着,两只眼睛眯成了缝隙。
      “麻烦倒也算不上,我想来借点水。”贺玠语气轻快,眼神天真地看着钱婆婆,“李家的水井不知为何这几日变得浑浊,看着当真吓人。我不敢碰那水,就想来借点婆婆你家的。”
      钱婆婆摇着扇子,听完后点点头:“不是大事。我刚好烧了一锅热水,就给你盛上一盆吧。”
      说着,钱婆婆便缓缓起身,走到灶台前揭开锅盖。
      贺玠冲着阿福温和一笑,端着盆子颠颠地跑到锅前,看着钱婆婆一勺勺舀了几瓢热水装进盆里。
      “谢谢婆婆。”贺玠笑着端起木盆,转身朝门外走去,却在路过那生着火的药炉边时突然一个踉跄,让半盆热水都洒在了药炉上,浇灭了地下的火苗。
      “哎哟哎哟,这真是抱歉。”贺玠额间淌着汗,看着迅速升起烟雾的药炉连声道歉。
      “没事,我再给你盛点吧。”钱婆婆不知何时闪身来到了药炉前,挡住了贺玠的视线,伸手想要接过他的盆。
      贺玠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钱婆婆伸过来的双手。
      “阿福的病还没有好吗?”贺玠偏了偏头,突然看着钱婆婆问出了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这段时间的风寒没那么容易好,还得喝药。”钱婆婆面色有些不愉,但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我看,恐怕不是风寒吧。”贺玠突然将盆子丢在地上,里面所有的水都洒了出来,而他骤然向前抓住了钱婆婆的手腕,让她无法逃离,“你这药治的,应当是阿福那痴傻的病症吧。”
      砰——
      贺玠话音刚落,刚刚才关上的院门被外力猛地推开,钱婆婆惊恐地看向大门处,只见以李家夫妻为首的众村民居然全都聚集在了自家门口,个个面色愠怒狰狞无比。
      “你、你什么意思!”钱婆婆脸上松弛的肉在发抖,小眼睛里塞满了慌乱,“你不要血口喷人!”
      “哦?血口喷人?”贺玠松开桎梏住她的手,面色冰冷地朝后退去,“可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钱婆婆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识到自己口快的钱婆婆顿了一下,随即很快做出反应:“你、带着乡亲们来堵我家的门,不就是意味着你小子认定我是杀害翎儿的凶手,传出谣言让大家来抓我的吗!”
      “钱婆婆这话推测得不无道理。”贺玠走出屋子,面对着门口愤怒的村民大声说,“不过有一点我要纠正。”
      “我传出的可不是什么谣言。”
      贺玠停顿了一下,扭过头看着身后矮小的老人,一字一句说道。
      “你,就是杀害李翎的真凶。”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落灵台(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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