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师》秋上酸枣熟

30、牢狱灾（二）

　　他想起年少时在学堂读书，司徒鸿对他赞不绝口，他余光看见有一个小女孩趴在窗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正是薛皎。他暗自窃喜，却冷不丁地打翻了砚台。

　　窗外的小姑娘捂嘴笑着跑开了。

　　五年前放榜那日，他兴奋地告诉司徒鸿自己中了状元。司徒鸿满脸都是止不住的笑意，却还是故意绷着脸说道：“要稳重自持点，你这样喜形于色以后怎么为官！”

　　他说：“为官还不容易吗，我准备了一百顶高帽，碰见人就送一顶，保准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

　　司徒鸿听了冷下脸：“我就是这样教你的吗？为官之道，忠正廉直；待人之道，诚恕和谦。”

　　他点点头，“可是天下不喜戴高帽如吾师者，能有几人呢？”

　　司徒鸿表情缓和了些，“总归初入官场，必须慎之又慎，你这性子给我收敛一些。”

　　后来他回到家，父亲问他今日和老师说了什么。他笑着说道：“说帽子的事情呢，我准备了一百顶高帽，现在只剩下九十九了。”

　　安静的谢宅陡然一变，周围人潮涌动，他策马走在长安街上，来看状元游街的人太多，堵得他身下的骏马连连打响鼻，气得原地连连踏步。

　　不知道是谁向他扔了花，正巧砸在他的帽子上，状元帽被打落，堪堪落在一个小姑娘的怀里。他垂眸和那人对视上，是薛皎那双圆圆的含笑的眼睛。

　　薛皎笑着拿着状元帽跑了，他在后面追啊追，等到追上了发现他俩一起到了天明堂的订婚礼。

　　没有蒙面人冲进来打扰，更没有生离死别，他郑重地握着薛皎的手，许下了情深与共的誓言。

　　真真假假，他用心中遥不可及的奢望修正了那些痛入骨髓的回忆。他觉得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朦胧而模糊的氛围中，时间变得美好又漫长，而他心中唯一的信念，便是等待薛皎的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昏暗的灯光映照着斑驳的石壁，薛皎在牢房外站定，静静看着地上蜷缩着的那个人。这里的腐朽和潮湿将他侵蚀得面目全非，她完全不敢相信这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云衔山。

　　“皎皎？”地上的人微微睁开了眼，声音虚弱。

　　“是我。”

　　云衔山的反应迟钝，听到薛皎的回答后分辨不出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他努力睁大眼睛，可是视线里一片模糊，他焦急地用力往前蠕动了半分，试图看清来人的面容。

　　薛皎愣愣地看着他许久，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蹲下身，将一只手从铁栏中间伸了进去，放在云衔山的手中。云衔山轻轻摩挲了一下，忽然笑了：“真的是皎皎。”

　　薛皎鼻尖一酸，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以前在吴越山的时候，一群师兄妹们玩蒙眼捉人的游戏，云衔山捉住她后一下子就猜出了是谁。

　　后来云衔山才告诉薛皎是因为捉住她的时候摸到了手腕，而薛皎的手腕处有一块凸起，他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她自己都不曾注意过。

　　“皎皎...皎皎...”云衔山翻来覆去地念着她的名字，像是唏嘘的长叹，像是诚挚的忏悔，又像是无尽的留恋。他的意识不清醒，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把心底所有的感情都流露出来，缱绻万分地叫着她的名字。

　　薛皎觉得心口像被铁锤狠狠砸过了一样，没有天崩地裂的崩溃，但内里满是淤血，迟钝地绵延不断地疼痛。

　　——

　　“说得容易，怎么救他出来？”王福无奈叹了口气，他两眼满是血丝，憔悴了许多，“你以为梁王不知道是傀儡师在背后搞鬼？梁王对起灵丹梦寐以求，至于云衔山究竟是不是被栽赃了他不在乎，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云衔山知道起灵丹的配方，梁王就不会放过他。”

　　“那就找到傀儡师，带到梁王面前，破灭了他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找到傀儡师...你和云衔山天南海北地颠簸了一圈，找到了吗？实际上都是被傀儡师牵着鼻子走。”

　　王福几盆冷水浇下，薛皎对他的话无动于衷，认认真真思索起了如何才能找到傀儡师。她拿出那张记录着第一榜上七人的绢纸：谢雁书，慕容修，夏春，李闲，徐七喜，阮知秋，张意。

　　李闲的妻女受尽折辱，徐七喜与柳红霜用情至深，她相信这两人若是还在世上绝不会割舍得了与爱人的联系。阮知秋和张意，在预言家的预言中看见了他们跳下了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薛皎的手从名字上一一摩挲过去，慕容修和夏春，这是她认定的傀儡师和神行者的人选。她的指尖停在了夏春的名字上，眼神坚定：“慕容修失踪了，那我去找夏春！”

　　“唉...就算夏春是傀儡师，且不说他身边的神行者日行千里，你根本摸不着他的影子，就算你找到了，那沙北人往返固京要半个月，等你回来那云衔山的坟头都有三尺高了。”

　　“那你说怎么办？！”

　　王福和薛皎两人大眼瞪小眼。

　　半晌，王福道：“我给你准备辆去沙北的马车吧。”

　　门外一串匆忙的小跑传来，小九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一张小脸累得红扑扑，气还没喘匀便焦急问道：“什么去沙北？去沙北做什么？薛姐姐今日不是去天牢了，怎么没把衔山哥哥带回来呢？”

　　“天牢里的人说带出来就带出来？这天牢姓梁可不姓薛。”王福见小九说得轻巧，忍不住倒苦水，“如今只能指望你薛姐姐跑到沙北，恰巧碰到傀儡师，恰巧他束手就擒，恰巧梁王相信了他的话，恰巧云衔山还有一口气...”

　　“啊，听上去好难啊...”小九似懂非懂地微微张着嘴，眉头轻轻拧住，琢磨了片刻，认真又不解地问道，“可是找夏春去沙北做什么？他不是在天香楼吗？”

　　“什么？”

　　夏春在天香楼？

　　这下子轮到王福和薛皎惊掉了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