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师》秋上酸枣熟

1、改命师

　　吴越山上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老头，先说她命途多舛。

　　薛皎笑了，她命途多舛？她是吴越山上人人疼爱的小师妹。她哥哥是当今太尉，对她百般疼爱。她自己又生得貌美如花，聪慧过人，不仅在武修上天赋极高，还早早觉醒了异能——织梦。

　　老头又说明日是她的大劫之日。

　　薛皎开怀大笑，明日是她与师兄订婚的大喜之日，谈何大劫？她对老头的话不以为意，没觉得晦气也没往心里去，爽朗道：“老先生的卦实在是不准，不如明日请先生一同见证，好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天明堂是建在半山腰，背靠山壁，隐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中，莺啼燕啭；面临溪流，小溪以光滑圆润的大块石头为底，溪水流过撞击到石块，叮咚作响。

　　今日的天明堂格外热闹，正是大师兄云衔山和小师妹薛皎的订婚之礼。

　　大师兄性格孤僻阴郁，让人觉得难以接近，纵使长着一张如冠玉般的脸，也足以让人望而却步，可唯独对小师妹有着难得的温柔神色，二人一动一静、一冷一热，成就了吴越山上一段佳话。

　　庭院张灯结彩，现场热闹非凡，众人沉浸在喜悦氛围中。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响声，大门在撞击声中剧烈摇晃，最终轰然倒下，砸起满地灰尘。外面明亮刺眼的光晃得人眼睛睁不开，纷纷扬扬的尘埃落下后，他们总算看清了那是一群来意不善的蒙面人。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但他们很快镇定下来，在场都是吴越山弟子，个个身手不凡，此时纷纷亮出武器，果然一番打斗后，那群蒙面人仓皇逃离。

　　打斗中，无人顾及到有一个人惊慌失措。他向来沉着谨慎，可此时实在诡异...他的手竟不受控制的挥剑刺向自己的心口！

　　看来今日必死无疑了！他动不了，叫不出，只有一双眼睛直直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好在她并未像自己一样被控制，一柄长剑在她手中如流水般灵动。

　　他缓缓闭上眼睛，也好，就让他们的故事在最美好的时刻完结，就让所有的仇恨随着他的死烟消云散。

　　薛皎回过身，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瞬间凝固成惊恐和绝望。刚刚在订婚时说着生死与共的人，此刻已经被利剑刺穿心口，剑柄上是他自己苍白无力的手，血流了满地，早已没了气息。

　　这一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和离奇，薛皎如大梦初醒般愣在原地，她不哭不笑，像是一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周围人惊魂未定，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前叫醒薛皎。

　　“他死了。”

　　老头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在薛皎身边轻声耳语，他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说订婚宴的酒席味道不错之类无关痛痒的话。

　　薛皎眼中光芒瞬间大涨，又迅速褪去，她猛地扭过头看向身边的老头。昨日这个老头说过的话一闪而过，她急促地喘着气，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沙哑：“你可有...”

　　老头从容不迫道：“自然是有的。”

　　——

　　自从十年前的楚桂之战中第一次出现异能者，人们对异能者是既恐惧又向往。

　　恐惧是对于未知能力的难以估量，就像云衔山心思缜密，但在绝对的异能面前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向往便是人人都想成为异能者，成为人上之人。

　　吴越山就是这样一个以觉醒异能为目标的门派。然而异能觉醒大部分看天分，薛皎便是少数天资绝佳的异能者，在十二岁那年就觉醒了异能织梦，能够短暂地为人织出一个难辨真假的幻境。

　　其实在十年以前，吴越山本是一个以吴越剑法闻名于世的武学门派，可武学修行非数十年不可小成，而异能觉醒只在一瞬之间，人人都开始想方设法觉醒异能，武学修行自然就荒废了。如今真正算得上对吴越剑法有所传承的小辈也只有大师兄云衔山了。

　　眼前这个老头子信誓旦旦，薛皎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老头名叫施吴，是一个改命师，他的异能就是能穿梭时空，让人回到过去的某个节点来改变命运。

　　“其一，改命并不是随心所欲的万能灵药。阴阳两界，灵质守恒。生魂与死魂数量是一定的，生一人，便要死一人。”

　　“其二，一人只能使用两次，若是有第三次便会困在时空中万劫不复。”

　　施吴一改之前随性的样子，板着脸严肃交代了两句。薛皎胡乱点点头，焦急地催促他使用异能将自己送了回去。

　　眼前的世界突然扭曲起来，所有的声音和人逐渐远去，剧烈的疼痛迫使薛皎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她正在下山的山道上。

　　薛皎立刻明白了，此时正是前一日她去山下的彩衣铺取订婚用的吉服。

　　她立刻调转方向，一路疾跑回去了吴越山。

　　“你说你...不想订婚了？”云衔山听见薛皎的话面上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薛皎扶着腰喘着粗气道：“不...不是，不对...是不订婚了，反正咱俩以后是要结婚的，订不订婚又有什么所谓呢，不如师兄陪我下山玩一天。”

　　“皎皎之前可不是这么想的。”

　　薛皎有口难言，她从前是对订婚之事乐此不疲，可如今事关性命，哪里还在乎订不订婚的事情。

　　“就是突然变了主意...”

　　云衔山黑眸深邃。今日有个奇怪的白发老头来了吴越山，他在那老头上山的时候见过一面，对视的那一眼他立刻察觉到老头的眼神里暗藏深意。后来他不知和皎皎说了些什么，竟让她产生了退婚的想法。

　　云衔山心中警觉起来，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人究竟是哪里来的？他又知道些什么？

　　薛皎看云衔山面色阴沉，抱上了他的胳膊，撒娇笑道：“师兄不是本来嫌订婚麻烦嘛，就答应我吧。明日陪我下山去转转，逛街看戏吃春风楼，不比穿着那身厚重的吉服自在？”

　　云衔山见薛皎除了不想订婚也并无异常，心中的疑虑打消了半分。他抿了抿唇，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

　　吴越山下的平江城是桂国入楚后的第一大城，两国商队来往频繁，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商贩们沿街摆摊，各种商品琳琅满目。薛皎每次来平江城都能寻着新鲜玩意儿。

　　然而她此时完全没有心思去看那些商贩。

　　日头从东边升起，逐渐升高至头顶，大约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不知道那群蒙面人会不会找到这里来。

　　薛皎带着云衔山坐在一个拥挤的大戏院中，她特地挑了戏院二层最里面的位置，这位置坐在人群之后，舞台上的小生们但凡矮上几分薛皎压根看不着他们的脸，但这儿就胜在不起眼。

　　薛皎不断地打量着外面的天色，直到云衔山中剑身亡的时间已过，她不由得长舒一口气放下了七八分忧虑，专心看起戏来。

　　台上正在唱一出《大破天门阵》，杨六郎率兵迎战，却遭辽国大将设阵围困。那饰演杨宗保的武生头戴紫金冠、身穿龙箭衣，好不威风。

　　突然，她的余光扫到戏院门口有一群人进来了。那群人身着灰色长褂，背后包裹中斜插着一柄用布包着的弯刀，似乎在和掌柜的说这些什么。

　　此时他们并未遮面，薛皎瞪大眼睛看着那人，她很确定她不认识这群人。但从衣服和身形看，他们分明就是大闹喜堂、杀了云衔山的蒙面人。

　　此刻那群人并没有发现他们，薛皎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如芒在背，她不敢动弹，生怕那群人看见他们，也怕云衔山发现不对劲。

　　他们怎么找到平江城来了？！薛皎不知道的是，这群人压根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平江城，实际上他们只是来平江城住店吃饭的。

　　云衔山瞥了薛皎一眼，他今日早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便是在戏院中看戏也如惊弓之鸟一般，好不容易放松了些，却又陡然变得害怕起来。

　　她到底在怕什么？云衔山眉头轻蹙，仔仔细细地环顾戏院。

　　突然，他微微皱起的眉尖拧成一道难越的沟壑，眼中升腾起惊诧、愤怒、懊恼、焦急等等浓烈又错综复杂的情绪。他的目光焦灼在那个方向上，猛地站起身。

　　薛皎见他死死看着那群蒙面人的方向，心中大惊：他们这次没有蒙面，难道云衔山竟然认识他们？

　　云衔山面色微青，向薛皎交待道：“你就待在这儿看戏，我去去就回。”

　　“我不——”薛皎话音未落，云衔山已经从人群中挤了出去。薛皎再想过去时，被一个花臂大汉挡住了去路，大汉恶狠狠道，“你们这些人能不能好好看戏？窜来窜去做什么！”

　　说话之间，云衔山已经没了身影。薛皎只好匆忙跑去了二层的栏杆处。

　　一楼大堂人群拥挤，眼看着云衔山往掌柜的方向走去，就要遇见那群蒙面人。

　　这般远，又这么多人，薛皎的异能毫无用武之处，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台上的《大破天门阵》唱到了杨宗保欲舍身救父亲。

　　薛皎面色有些发白，她的双手紧握在一起，眼神坚毅而决绝。她想到办法了！

　　“那几个人是异能者！他们是来杀人的，大家快逃啊！”她声音大到盖过了戏院里人群的喧闹，在那一瞬间戏子不唱了，锣鼓不响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下一瞬，戏院里的众人反应了过来，纷纷仓皇失措地往戏院外面逃命。

　　暴动的人群中，薛皎定定地站在二层的栏杆旁边，她不是不想跑，只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控制住了她的身体，她连眼珠都没办法转动，只能不受控制地越过重重人群与那个人对视。

　　那人的眼神带给人一种摄人心魄的恐惧，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涌出的虚无感，仿佛她的身体已经被彻底侵蚀，只留下一具空壳。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却又无法逃脱。

　　终于，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攀上了二层的栏杆，往虚无之中凌空一跃，向深渊急速坠去。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巨大的惊恐声，刚刚那个振臂疾呼的女子竟然从二楼一跃而下，重重摔在大堂的地上，当场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