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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天悬霄04 ...


  •   后半夜的时候,段明珩肚子疼得厉害。从下腹开始的热感遍布了全身,烫得浑身都酸疼。

      段明珩睁不开眼,做了一夜的噩梦。觉得自己被扔进了冰凉的海水,又冰又寒。

      一个巨大的身影背对着他,他被强行压在水里,挣扎而产生的气泡让他看不清眼前。

      他想呼吸,想求救。

      但谁都不会来,不会救他,不会理他。

      他撑不住。

      他会被按进水里学会服从,会学会放弃希望,放弃抵抗。哪怕巨大的身影转过来,它不会救他的。

      它救不了他的。

      气泡散逸后,露出一个孤独无助的狼头。

      硕大的狼头漂浮于寒凉中,离他那么远,又那么近。狭长的一双眼,眼窝深邃,尾梢却微微挑起,看起来充满了攻击性。

      那双眼看他,到半阖。

      最终沉寂。

      宽实的双手将被子里的段明珩捞出来,抹去他额前的汗。引气入体他以前学得那么难,偏偏却在打架斗殴时误打误撞砸通了丹田,气血在身体里乱走,好好的引气入体,竟是这么硬生生撞开的。

      他在睡梦里浑身都湿透,仿佛刚从水里被捞起,身上的汗擦了又擦。双手的主人没有办法,只能将人揽在怀里,一遍又一遍轻拍他的背。

      “不怕,不怕。”

      小狗师弟的眼角湿漉漉的,疼得嘴唇惨白,在梦里哭得很伤心,嘀嘀咕咕在喊什么。

      凑进去听,只有断断续续的呓语。

      “还我……不要……”

      他在梦魇里急了眼,眼泪汪汪不自知,抽哒哒揪紧身前人的衣服。

      “师兄……”

      轻拍脊背的手顿了顿,长叹一声,将人更加拢进怀里,低声念着“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有形者,生于无形,无能生有,有归于无”。
      见他烧得厉害,一道灵力顺着指尖流进眉心,这才让人渐渐安分下来,承受灵力堵塞,慢慢吞吞疏导入全身的疼痛感。

      那些含糊不清的话,最终在夜色里也只变成了一句徒劳无用的呼唤。

      *

      唐君路到鸿铭长老的醉仙居时,清源正好也在。等他坐下,鸿铭才托着头长叹一声,将桌上鼓鼓囊囊的信件推至唐君路面前。

      “来啦。”鸿铭点点信。“来瞧瞧。禹洲送来的信件。”

      唐君路看也不看:“你直接讲,打谁。”

      这态度让旁边的清源不耐烦地拧起眉,但正事当前,他还是开了口。

      “半月前,去禹洲岩曲采买的弟子失踪了。”清源道。“掌门第一时间又派遣了弟子前去调查,但昨天夜里时,调查弟子也失去联系,只有这封信寄回来。”

      唐君路抬手去拆了信封,从里面掉出来一截两指宽的树根。

      那树根本还垂躺着,忽然猛地跃起,朝着唐君路额前扑去,被唐君路一把抓住,反手砸在石桌上。砸得桌上树根发出一道尖锐惨叫,随后像失去了活力般,迅速枯萎,最终化作黑灰散在石面。

      “不是妖魔。”唐君路拍拍手,吸吸鼻子。“一股怪味,烂了三天的肉都没这臭。”

      鸿铭长老不答,霍清源指尖凝出一道符纸按上黑灰,没有反应。

      “像尸气,却也不是尸气,像是……什么术法造出来的。”霍清源思索道。“禹洲是海陆的重要交接地,来往人员混杂,我去查验了失踪弟子们的命牌,都还亮着……莫不是惹了什么人?”

      鸿铭长老点点头。

      “那这事就交给清源,明日就下山去吧。”

      清源恭恭敬敬领命,转身出门,留下鸿铭长老和唐君路独处一室。

      鸿铭抬手抹去桌上的黑灰,从芥子囊里掏出一套茶具摆在桌上。

      “喝茶吗?”

      “没空。”唐君路双手环胸,将脸撇向一旁。“以后没死人的事不要叫我。”

      “我原是想着,若是太危险就算了,总有下一次的。”鸿铭捻起些许茶叶。“但现在看来,让明珩明日跟着清源一起去禹洲也不是不行,一会儿我会同他讲的。”

      “一个小废物,引气入体才多久,跟着去给幕后黑手凑业绩?”

      “你这么不相信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孩子?”

      滚烫的热水在空气中打了两个转,缓慢流入茶壶之中,瞬间将茶叶的香气烫开。鸿铭吹着茶盏,朦胧白气里,仍然能看见他那道清明目光。

      “老子没教他。”

      “那怎么把你小师弟的手都抽肿了。”鸿铭长老摇摇头。

      “那是看他练得丑绝人寰,污染我的眼。”

      “你一个半月前就已经从邢堂解禁,硬生生在邢堂又窝了两个月。在邢堂住着,不是陪着你小师弟,那这是住习惯了?”

      “你都说了是给我找的小狗师弟。”唐君路双手环胸,坦坦荡荡顺着他的话嘴硬。“我还不能去逗狗寻乐子了?”

      “清源说,都练到潮冠海的第三式了。”鸿铭长老耸耸肩。“你的本命剑跟了你那么多年,总共才出鞘过几次?你一向是信自己拳头的,居然还能没忘了为师的潮冠海,为师很是感动。”

      “够了!”唐君路一巴掌拍在石桌上,鸿铭长老的茶具晃了晃,连下面的桌子都发出了轻微的裂声。

      “别提我的本命剑!”

      他微微仰着头,眼睛里都带上了血丝,拍在石桌上的手反复收放,急切地想要克制自己的情绪。

      喉咙里无意识地翻涌出呼噜呼噜的声响,不像人,倒更像是野兽气急了,用声音示意,想要企图攻击了。

      鸿铭长老叹了口气,点点头,示意他不说了。
      “我还是那句话,小明珩那孩子,念着你得紧。”鸿铭长老道。“我让人帮他新换个地方安置,他都指名说想跟你住得近些。”

      “让他滚蛋。”

      “君路,不要总是把人推得远远的。戾气能放大你内心的恶念,那你就更应该去亲近善良的人……本来能善意对你的人也不多。”他摇头。“罢了,既然你不喜欢,反正明日明珩也要跟着清源出门去了,等回来……就让他和清源住去吧。”

      双臂上的束缚紧紧陷在肉里,几乎要勒断他的两只臂膀。

      他耳边嗡鸣,只知道自己不想在这呆了。不等鸿铭再次开口,转身便往外去。

      *

      手臂上的束器直到他离开也没有松懈,等唐君路心跳平复下来的时候,两条手臂都变得尤其青紫,指尖发凉,缺血过久了。

      他脑袋发晕,脚步都沉重。身体因为束器而麻痹得厉害,浑浑噩噩走到灵兽峰的峰脚,看见段明珩正蹲在路边,才想起那只小狗今日禁闭结束。

      他去找鸿铭的路上,段明珩已经跟着他走了一半,只是半路的时候,转头去了灵兽峰。

      说是想去灵兽峰……看看动物来着。

      近春末,天悬霄少有下雨了。灵兽峰大部分的动物在春中时就已经繁衍完,接下来的日子便是等待生命的传承,在兽峰弟子的照顾下,动物连找食物都不用发愁。

      段明珩就这么蹲在石阶上,看面前一红一白两只狐狸啊啊地在吵架。

      他一来,狐狸纷纷不叫了,瑟缩着脖子慌乱逃开。

      “师兄!”段明珩看见他后眼睛一亮,跑到唐君路面前去。“师兄已经和师尊谈完事情啦?”

      “……你在干什么?”

      “灵兽峰新来的狐狸们全吵起来了。”段明珩指指峰顶。

      确实。灵兽峰的峰顶现在全是啊啊叫,唐君路在峰下听得清清楚楚,动物的叫声混杂在一起,本来就发疼的脑袋更觉难受。

      他整个人都阴沉下来,无意识地听着段明珩说本来都好不容易不吵了,结果因为他上去先抱了白狐狐,一山的狐狸,又吵起来了。

      他摸摸鼻子。

      “然后就被灵兽峰的弟子赶下来了。”

      这理由实在好笑,唐君路哼一声,嘴角上扬,露出个漫不经心的笑来。

      “蠢得你。”

      他脑子里乱糟糟,想了什么,但似乎也什么都没想。

      身体不受大脑的指挥,面部表情都难以控制。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笑着朝着段明珩伸出了手,这次不是扣住下巴,而是整个手掌都攀附在他的脖颈上,指腹摩挲,手掌下的皮肤又白又嫩。

      少年才十四,身体没长开,连脖颈都纤细。

      一只手,接着是另一只手。

      唐君路嘴唇发颤,紧紧抿到一处去。

      他在想什么呢,想了,想试试用力。掐下去,然后眼前的小傻子就会立刻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活了二十多年,戾气就跟着他伤害了别人二十多年。唐君路一直都知道不会有人受伤后仍然眼巴巴地往一个带给自己伤害的人面前凑,只要他用力,鸿铭说的就是不对的。

      段明珩会跑,会头也不回地逃离。

      不会有人念着一只疯狗,就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

      他头太疼了,拇指的指腹反反复复蹭过皮肤,
      内心有道声音叫嚣着掐下去,掐下去。

      “师兄,痒呢。”段明珩抬起手,轻而易举地将贴在自己脖颈上的手上抬,变成捧着自己脸的动作。

      “还是挼挼脸吧,师尊说我的脸很好揉的,师兄也揉揉。”

      小狗的眼睛明亮又忠诚,他一定面容看起来凶极了,小狗却半分不觉得,脑子里装的都是小稻草。

      唐君路动了手。

      脸颊肉从指间挤出来,整个脸都被扯变了形。

      他垂眸,还是掌心想往下移,被段明珩按住。

      “师兄手好冰,再捂一下。”

      “……”

      那点叫嚣的恶念突然就散了,好像很不屑地放弃了。

      唐君路喉头滚动,没法对小狗下手。

      太没道德了,小狗比人真诚多了。

      “走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重一些,凶一些,松开手,往段明珩腰上拍了一记。心里那些混乱的情绪他解释不来,索性换个头疼事。

      “滚回去练剑。”

      段明珩嘿嘿跟在他身后,看着唐君逸背影傻乐。

      “师兄啊。”

      “干什么?”

      “我觉得还是红狐狐讲的有道理。”段明珩道。“刚才白狐狸分明就是无理取闹,得寸进尺。”

      唐君路:“……”

      “下次它们再吵架。我帮红狐狐一起啊。”

      天悬霄的疯狗深深呼出一口气,手指骨捏得咔咔作响。

      “你觉得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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