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君【往复书简】》凪生

6、第六章

　　Rene的眼睛已经熟悉了黑暗。片刻之时，他不知道应该把手放在哪里、该如何去做。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担心，难道人连所谓的本能都能忘掉？总不至于到如此地步的吧。这种困惑让他的喉咙感到一阵痉挛。比起那般可怕的后果，他更愿意相信是自己身体的某些地方病了。

　　宋丽伶现在很安静地坐在他的面前，身上那件珍珠色的长袍，同洁白的被单形成鲜明的层次，袖口绣着的蕾丝异常像有鳞片的脊椎生物皮肤上的重叠感。和多年前的那一件很像，他没有问过，但他依然肯定不是当年那件了。若是真的，那么那脊椎动物也是会蜕皮的吧。

　　事实上如果就蛇类而言，并非所有的蛇都能自主蜕皮。他以前有听宋丽伶这么说过，很多时候，若是家养的蛇，在它们的蜕皮过程中会需要人类的帮忙。毕竟是攸关性命的问题。他叹了口气。

　　但如今回想起那种事，只觉得它们真是走运，游去温水适当泡一泡就好了。当水滴顺着细长的身体连同泛黄的皮落下，几乎是转眼间，就肉眼可见的变得成熟了。它们的腹部异常柔软，游在路上偶尔会带来沙沙的声音。模样可爱至极。

　　再回到这里，他现在想要更进一步。也许是褪下他的衣服，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其实只需要从背后解轻轻开扣子就好。但他却有一种难以言语恐惧，他不知道源头来自哪里。或许这也可以算是一个恐惧的原因吧。莫非，是怕再次看到他男人的身体么？他犹豫了。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此刻好像什么画面也想像不出来了。

　　正想着，屋里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四周短暂的淡薄夜色已经与柔和的暖光灯同化。Rene就在这处处都渗透出一股暧昧的线香雾气之中看见了宋丽伶。他的长发遮住了脸，只能从侧面望见他高挺的鼻子，似乎在五官上拥有特别的地位。

　　纤长的手指从发丝穿过，撩拨出一双沉默的眼睛。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嘴唇跟皮肤彷佛因为莫名的寒冷而逐渐变得苍淡。看起来甚至发出战栗的颤抖。优雅的脖颈却是一如既往地挺立，使上面同样美丽的头部与整张脸看起来都如架空的一般。

　　他开口呵出了洁白的雾气。不管怎样，即使他的身体是冰冷的，体内也定是温暖的。手持着方才没有燃尽的蜡烛，透过火光看着宋丽伶的影子在其中，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摇曳。好像很快就要被拉扯分散了一样。蜡烛愈是燃烧，他的影子就愈是渺小，投射就越是模糊不清。

　　绝不能让他再次消失。所以当Rene以这种心态将宋丽伶重又搂过来时，着实感受到了一股分量。他和过去一样在这时背对着自己，长发摩挲着他的下巴，有种温暖而颓废的感觉。宋丽伶没有反抗，彷佛任人宰割的小动物。那一瞬间，他竟感觉到自己年轻了几岁，时间以一种无法被捕捉到的态度，躲在角落的暗处，对他发出阵阵嗤笑。

　　他先从发丝吻起，宋丽伶就那么靠着他，安静得如同沉默的空气。那些从未有过的真正的臣服，在这一刻好像无影无踪。他熟悉的世界，他们熟悉的世界，好像从此刻开始才开始真正的瓦解。

　　除去崩塌的声音，Rene还依稀能听见被他吞掉的微妙的声音。这种无声的反抗使人兴奋，所幸他并不会像其他无情的男人那样，因为对方的隐忍而不克制自我，也只是习惯了他不作声的表达。好像几个世纪以来他们都是这样子。

　　黑暗的降临十分突然。Rene听到外面的雨声，断定变得更凄烈了。刚才火光里他的影子，就像场梦般虚幻。暗淡使他突然变得大胆，不满足于现阶段的单纯而官能的亲吻，就在他轻轻拂去面前的长发时，恍如夜间生物的面前的人，突然间也活动了起来。他晃了晃脑袋，好像在帮他将自己柔软的头发移去一个别的不那么碍事的地方。

　　夜光之下，除了淡淡的影子，他们基本上看不清再遥远的轮廓。他单手向下梏住宋丽伶的腰，另外一只手则轻快地挑开他背后的纽扣。绸缎的料子擦出了细小的声音，他确定是自己的神经敏感所致。向下滑落的衣服软塌塌的耷在他的手上，一直到腰部。黑夜中他第一次闭上眼睛，幻想着他的身体。他的肌肤温度果然与想的别无二致。

　　Rene无法得知宋丽伶现在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的，但他一定是感到了愉悦，因为他的身体发出细微的颤抖，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像是抱着一头彷徨的小鹿。

　　而那没有背叛的有些微烫的地方，正向一座狭小的火山缓缓蓄力，不知何时就会发出可怕的力量。他很怀念这种同他肌肤相亲的感觉。似乎现在靠在一起的，并非两人的身体，而是得到治愈的心灵。

　　终于Rene开始落吻在他的身体上，带着丝和过去一样的虔诚跟与其交错的亵渎感。愈是对他小心翼翼，犹如一碰就碎的冰，就愈是忍不住想要加重力道。他想着自己尖锐的意志，此刻正被柔软的被单围绕着，多少有了些安心。对方只是顺从被动地，接受他每一个潮湿的热吻，每一个谨慎的爱抚。所到之处皆是带有无法分离，足以抵消仿徨的爱。过于丰盈的理由在此刻，只化为这样简短而绵长的动作。

　　Rene注意到他微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哀婉腔调，他尝试着用舌尖触碰他的眼眶，眼睫附近有微湿的液体。他是为此才让喘气比以往更情不自禁吧。他将手放在他的胸口上，原来他至今紧绷着身体，没有完全放松。心跳速度却让他忍不住发问“你在害怕么？或者，你在期待？”对方没有回答，更是凸显出一股颓废之气。他放任自己全部倾倒于颓靡之中。

　　宋丽伶的身体突然让他想到了那天，他结束演出时穿着和服的样子。他的每一寸肌肤会做如何表态、或者羞耻于指尖触碰，他都一清二楚。如今那些过早被淡去的记忆被唤醒。即使与女人截然不同，却也让他尝到一丝奇妙的满足感。

　　说到底，无论男人亦或是女人，只要是自己的爱人，不就好了么？他想大部分人都不会拒绝自己爱人的身体——稀松平常的道理，听起来也许与他所期望的圣洁感，背道而驰，却是最真实的。无论是做什么，他明白他都做不到绝对的禁色。

　　Rene缓缓拉下那件仍然半披在他腰上的长袍，一不小心将它丢去了床下。那如主人一样轻盈到会令人悲凉的冰凉绸缎，发出笨重的声响，宋丽伶突然想要起身拾起，却又被他翻身反压回床上。黑暗中他的脸上，隐约露出一丝有些惹人发笑的绝望。他小声地责怪着他那不够温柔的动作，不谙世事少年般的心急，也为那件衣服惋惜。但到底，他是不在意的。

　　而没有再次轻举妄动的Rene只是迟钝地意识到，如今的他终于是在自己想要的情况下，见到宋丽伶本来的样子了。带着这种有些亢奋的心情，他似是漂浮在潮湿的水面上，用力划着小艇向前不断探进的人。

　　幽深的地带并不干涩，反而湿润无比。那少年一般的心情在此刻无限膨胀着，迸发出从未有过的惊人的实力。全身就如同蜕变，变得晶莹而崭新。他有些想要呼喊出声，却听见耳畔传来的声音，到底是谁在呼唤，那样念着他的姓名，使他感到心安。

　　Rene感觉到自己的手指终于处在他想象中的，在梦里描绘过无数次的，温热而潮湿的地带。他更进一步地想要触碰宋丽伶，直到听到那无法办法再被巧妙抑制住的声音。那些怪僻的，不那么优雅的轻浮感，斑驳地抖落在身上。瞬时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彷佛忽然像猫头鹰，有了夜视的能力，从而变得更加大胆起来，想要注视着对方的脸。

　　面对许久未经涉足的地带，自然是要全力以赴。他似乎是听到底下的人发出一丝邀请。一个略微有些急促的邀请。Rene却潜下身体，留下湿吻再次落在他的腿上。宋丽伶感觉两条腿因为分开的时间过长，几乎要失去知觉。对方出其不意的举动使得他努力让自己不要以另一种视角，想象着自己现在的姿态。定是相当凌乱的吧。那种叛离又满足的感受也将他填满。

　　宋丽伶用试图拜托他停下，开口却发现声音有些陌生。这种似是坐在漏雨天窗底下的焦虑感，使他犹如浑身湿漉冒着水气的且不自在。当然値得庆幸的是，Rene很快接受了自己的邀请，进入到他的世界。瞬间几乎同时，两人被满足的气息紧紧缭绕着。感受到他再次加重了力道，一如刚才那艘向前探进的小艇，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持续向前不断游索着。

　　不知何时涌上的愉悦让宋丽伶脑袋发胀，意识也逐渐松散。身体里的每一处，都受到一股久违地疼爱一般，他感到眼眶再次一凉，眼泪缓缓倾出，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泪水无意识地流到唇边，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好像也融化了。

　　Rene似乎比刚才更加贴近他了，无论是内部还是外部，都没有比如今更近的一刻了。可他如今又有些慌乱，在慌乱之中，双唇却又同他缠绕在一起。理性已经完全丧失，混沌的身处一片空白之中，他想他是如此贪恋此刻的温暖。

　　“快披上衣服，有些冷吧。”

　　最后睁开眼睛，宋丽伶感觉Rene将一条干净的薄毯披在他的身上，又听到他关切地询问，身体是否有哪里不对劲。他只是侧躺着背对着他，暂时没有开口，脑海里还想着恍如最真实的梦境，而刚才的事又是确切发生过的。不稳定的光线又亮了起来，已习于黑夜的眼睛连柔和的光都不适应。刚才猛烈的雨似乎已逐渐停止。对方脸上是一副坦然而又真切的表情。

　　宋丽伶身上那股截然不同的春情，让人无法停止靠近。愈是危险，就愈是想要伸手触摸。即使这种美一伸出手就会被烫伤，也教人义无反顾，倾尽所有。他们都知道，两人的情感实在是太别扭与执拗。即使是世界上最柔软的皮肤，对于经常抚摸的人来说，也会有如皮革。即使有全世界最温柔的情感，在所有的谎言面前，也会变得那么的不堪与落寞。

　　最后从盥洗室出来的Rene走进寝室，首先看见无人的凌乱的床铺，转过身才注意到宋丽伶坐在镜前。他换了件新的长袍，洁白到有些通透，脖子依然呈最完美的角度，隐约可以窥见依然有些微红的肌肤。宋丽伶咬着嘴唇，似乎是在安静地抽泣。由于背对着自己，Rene无法正确猜出脸上到底是何种神态，只能同向镜子看去，直到与他双目重逢。

　　Rene走过去，从背后搂住他还是有些颤抖的双肩，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在耳边道“说来也是不可思议，最开始时我想到的，竟然是曾经你跟我说的，有关蛇蜕皮的事情…”他试图缓和氛围，望着镜子里宋丽伶凝视着自己的模样，眼睛是如此湿润。

　　“…你的意思是，你把我想象成一条蛇？”

　　“也许吧，如你所说。当成一条蛇。”

　　“还真有你的风格呢。”

　　“在你的想象里，我是什么蛇？”

　　“蝮蛇？眼镜蛇？我不确定。也许是球蟒。”

　　“你考虑的还真是详细，让人钦佩。”

　　“总之我是按照你教我的蜕皮方式来的。”

　　“我不记得我曾有教过你褪去我衣服的方式。”

　　“那不是我的意思。”

　　“我想是的，你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

　　镜子里的映影先是挑起一只眉毛，也许那是他在表达感兴趣。宋丽伶脸上终于浮起疲惫的笑容，一个有些纤弱而迷人的微笑，眼神没有离开过背后的人影。目光却并非真的追逐着他而远去。直到话题已经俨然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到最后不知是谁先轻笑了出声。

　　“我想…我想要表达的依然是感谢。”

　　“谢谢你，Rene。别再说那些话了，休息吧。已经很晚了。”宋丽伶吹灭蜡烛，在最后一丝灯光消失之前，他看见他微白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一如朝阳落在一朵即将衰败的山茶花那样，有着无可挽回的凄美，又有一种蜕变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