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君【往复书简】》凪生

5、第五章

　　宋丽伶日记（2）

　　又有几天过去了，我都没有写日记。因为并无什么事情发生。虽然我称之为日记，但其实只有在发生一些特别情况时，才会提笔记录。我们两个的同居日子依然。不太像是过分亲密朋友或更不可能是像夫妻，只是像对彼此太熟悉的人那样。也许这其中也已包含了前面我所描述的情况吧。

　　这天晚上又下雨了，伴随着阵阵惊人的巨雷。即使关紧了窗户，还是可以听到外面猛烈的风声。云朵似乎都被吹跑了，也莫名教人想起风声鹤唳的故事来。我的房间很温暖，即使是从罅隙里溜进来的寒意，也只会让人觉得恰到好处。

　　那人却难得的在这个时间敲响了我的房门。我现在已经没有上锁了。我走过去，他穿着睡袍，抱着枕头，赤着脚站在门口。“怎么了？”我问。

　　“你的天窗漏雨了，供暖似乎也不是特别明显。我想着，能不能来你这边？如果你不愿意…”

　　他看起来的确很冷。我没有过多的停留，说了声进来吧。他很轻的关上门，道了句谢谢。在他重新整理床铺的时候，我将桌上的东西收整齐，正准备看一会书。突然间，灯熄灭了。我们同时抬头，大概是跳闸了吧。每次雨夜就经常会有这样的状况发生，我从抽屉里取出备用蜡烛，将它们点燃。亮起来的瞬间，我听到他说，真温暖啊。

　　留下微弱的火光后，我们并肩睡在床上，听着雨滴依次打在玻璃上的声音。那势头猛烈而缠绵。方才流淌着的水声来源，最后也逐渐变成了我们嘴唇之间的存在——可以堪称是奇妙的转折点。

　　我想，这一定是上次延续吧。就好比事实上在我的心里，我们的手从未放开过一样。我不得不承认，离你距离愈是遥远，对你的感情愈是浓烈。即使它们正以转瞬即逝的速度消失。如光一样。

　　很短暂地我又推开他，睁大眼睛不说一句话，等着他发问。他问，为什么？让我觉得很有趣，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么爱寻求理由了？因为他的问题里包含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比如“为什么”具体指的是举动还是…？所以我无法回答。

　　我给自己喘口气的空间，小心地深呼吸着。亲吻就像是个以空气为生的妖怪。顿了顿呼吸，我再次贴近他，可以感受到一股温度漂浮于之间。

　　在确信我的睫毛能扫到他的皮肤以后，我以一种他看不出来动嘴的形式，控制脸上的表情道，“我曾说过我绝对不会再扮演蝴蝶的、如今你明白，是或者不是，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

　　“Butterfly…”他喃喃。黑暗之中我不太能看清他的眼神光。只是听起来也很落寞。像是一种怀念故人，也为过去的岁月吊唁的嗓音。我对此也深表遗憾，内心却是没有那么牵挂的。

　　就像多年前在某人的葬礼上，一个人给你提供了一把雨伞，你总不能在往后三十年过去了，还时常想起那天，擦肩而过的人给了你一把透明的雨伞吧？我知道这个说法听起来也许有些荒谬，但在我心里却是与此无异。我一直以自己真正的姿态面对他。无论我穿了怎样的衣服、试换了怎样的妆容，我的内在从来不曾有过半分改变。

　　“当你这么叫我的时候，在你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什么人么？我想知道你很明白其中的含义。我以为当初我已经表现得很清楚，我是你的蝴蝶。但和你的蝴蝶，也是完全相反的人。你为什么不用其他名称来叫我呢？”

　　我的口气似有些强硬。也希望表达清晰的点，我并不反对这个称呼。最初我的确只是觉得普契尼这部歌剧很荒缪，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过了好些年，我似乎也可以开始理解其中的武士精神了。当然多数时间，我是不去想那位蝴蝶小姐的。

　　“这是最开始连结我们两人的称呼，除此以外，我认为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在『连结』的方面上。如果你现在不愿意，那么我绝不会再提。”

　　看来尽管发生了那么多，依然没有减去他的某些锐气。他还是当年作风大胆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此，也不会牵扯出那么多事了吧，我这么想着。同样又觉得苦恼。和我开始想的发展好像有违。今夜本不该是背负着如此情绪的夜晚才对吧。

　　我不想在同他接完吻后，一直保持着这种不自然的情绪直到睡着。在这种氛围中。我们两个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净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这样也好，至少证明我们没有那么陌生了。

　　他说，我们两个的心情，现在定是一样的。我只是歪过头，试图在模糊的窗户上寻找着月亮。试图寻找一丝经久不衰的光亮。只可惜外面除了水的痕迹完全看不到其他。我想它被雨水吞没了。

　　“我曾以为你不爱我。我曾以为在我们所相处的那么多年，你所有的一切、包括你的爱，都是专门为我量身打造的谎言。我不在乎你是否是我的幻想，那些现在我都可以不去计较…也许我没有资格说这个单词。遭遇背叛每个人都会经历。我想我可以忍受所有，除非连你的爱也要背叛我。那才是我最不能接受的。我宁愿选择死去。”

　　我选择沉默。当时我们都不能看清自己的心，明明答案已经放在那里，我们却选择视而不见。也许因为过于动荡，就算已经有了答案，也无能为力吧。若是现在，也许结局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还想要我么？”过了一会我问他。过去他没有亲口回答过我的问题，但我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他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脸，被我睫毛刷到的地方有些酥痒。然后他很笨拙的靠过来，整个人沈在我的身上，他别过头去，压在我的长发上。

　　尽管他沉重的靠在我身上，似是听着我的心跳，却让我有些难以呼吸了。我还是伸出手去试探着描绘他五官的轮廓，我的手在他的脖颈处停了下来，虽然昏暗之中看不清，但我的确摸到一道伤疤。今晚我第一次感到了惊愕，不由得才迟钝的想起以前…多么、多么愚蠢、荒谬的事情啊。

　　这份愕然似乎传去了他的身体，他的手掌贴在我的手背上。“…我不会原谅你的。”我再一次重复那天在博物馆化妆室时我说过的话。他没有声音，我意识到可能言重了，“我真的很抱歉。”我将声音降得更细而低，手指淡淡的摩挲着。

　　“我不指望能得到你的原谅或是理解与体贴，但我希望我们…不要再活在互相埋怨、悔恨之中了。请别说我的话过于天真或是大言不惭。也请不要嘲笑我。我本应是无颜再面对你了，我失去了过去的勇气…可是只要一想到你的存在，我便觉得有些事情，无论如何，我都非要做到、非要达到不可。请原谅我的渴望、与自尊吧。好好看一看我吧。我也一直在你的心中，从未离去…”

　　那个人只是再次将我搂紧。我似是要流下眼泪来，泫然欲泣。“我只是不希望看见你如此悲伤。”他很温和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我又何尝不是呢？刚要开口，他却又先一步，“我明白了。你就什么都不要说好了。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再次相遇的。在我内心的某处，我对此深信不疑。”

　　我告诉他，以你喜欢的方式占有我吧，我不会拒绝你的。话虽如此，我对接下来发生的事，还是一无所知。“…别总说得我很像个不体贴的坏人一样，我自认为自己还是个绅士的。”他轻轻笑了一声。很浅。像是丢在月光湖泊里的小石子。

　　“思维决定性别，真正的心灵是不会有性别的。你可以说我有一颗女人的心，也可以说我是一个懂女人心与男人心的人。我希望你还没有忘记，我的身体还是男人的身体。永远、永远。”

　　“让我看看你吧。让我好好看看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