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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宋丽伶日记(4)

      下雪了,回去后我也病倒了。为此无论如何他都表示,绝不放心留我独自在家。虽然我心里想着,真是没办法呢,多么任性的人啊,却还是同意让他暂时住回了我的房子。我感到一丝微妙的不可思议。总之,那天我还是露出了笑容。尽管我似乎是忘记了为什么而微笑的。

      到家沐浴更衣完毕准备休息时,我感觉更加疲惫,索性就待在卧室里。在让人倍感阴郁的冬天,没有平日的阳光时,整个房间灰蒙一片。当我在犹豫是否要提前让灯光亮起时,他推门而入,还带着条方才找出来的毯子。那是条不算厚的绒毯,对冬天来说很合适。看着我坐在床边,他思索着是应该披在我身上,还是该铺在床上。

      “你穿的太单薄了。”他的口气有些担忧。因为我说了声音使我头痛,他便尽量小声地说话,却还是阻挡不了脑袋里的阵阵抽痛。那种不太剧烈却折磨人的痛感,正逐渐掠夺全身。若在医院的话,医生可能会用消过毒的工具反复做检查吧。

      如今四肢无力到了一种轻盈的地步,在无常的天气下,我彷佛已经睡倒在铺满白雪的地里了。闭起眼睛,全是雪从耳边落下流淌过的沙沙声。细而绵密。眼下我没有再多的力气对他解释说,我一直都是这么穿的,所以从来不会觉得冷。他会那样觉得,只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睛欺骗了他吧。

      我坐回床上,他将毯子铺上去,又找了件外套披在我的身上,似乎很怕我再受冻。窗外的雪兀自扑簇落下,随着风尽情翩舞,时不时又撞上玻璃,滑出道道看不见的曲线。若能不停就好了,到了明天,地上会有泛着圣洁光芒的一地白雪,定是个美丽的冬天,我那么祈祷着。

      我感到心跳有些许急促,在平静的身体里持续鼓动着,那跳动助长了我的惆怅,眩晕的同时也提醒着我,我的身体并未沉沉地睡去。耳朵里除去雪流跟耳鸣细微的声响,此刻又缓缓呈现出其他的声音。我好像还听到他轻声呼唤着我的名字。躺在床上,犹如躺在甲板上,随着海面的波动摇晃。

      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虚弱,非需要人的照顾不可。尽管我说他实在不必如此煞费苦心,但为何我就不能如此平心地接受下来呢,我想着。与其肤浅的拒绝,再露出无法隐藏的担忧,为何,不直接承受那份往日里需要左思右想的好意呢。无论是赠予还是接受,都是一份勇气。

      正想着他便再次推开门,端着药和水,还带着一本小说走了进来。我闭上眼睛假装休息,他却将手上的东西放下说着,“我放在这里,如果你有需要的话。”似乎知道我不是真的睡着,随即便很安静地转身离去,除了手边还微冒着热气的白水和深色的药锭,像是不曾有人来过这里,我莫名感到了寂寞。服了药后,我很快关掉了灯。

      昏暗的房间里滋生出昏暗的梦境。尽管知道自己并未完全熟睡,恍惚之间,还是噩梦不断。从皮肤开始蔓延的疼痛、无论如何都无法抵御的寒冷依然裹挟着□□,这具躯体就像是不属于自己一样,任性的似是一根针在不断地缝合著。而极寒深处的地带又有着炽热,交错着,感受到难以言语的温度正逐渐侵占,眼睛也被熏到彷佛要流下泪来。

      我想要睁开眼睛,隐约瞥见身旁有个模糊的身影,就像是凌晨外界的阳光还未完全照进屋里一般,只能凭借轮廓描绘。连睫毛都感觉沉重,挂着一丝水汽,更令人无法看清眼前的事物。

      昏沈之中,我不知为何向前伸出了手,无力的指尖在触碰到时很快被握住。霎时间我感到那是不属于现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对方的手有力且带着彷佛能治愈伤痛般的力量,一种能让人的灵魂从身体里剥离掉的力量。

      “好了、好了,是我。”熟悉的声音传来,他依然握着我发烫的手。如果他是雪的话,一定很快就会溶化在我面前了吧。刚才的寂寞入侵到这里,他却用双手将它们抵御在外。那是那天唯一被抵挡掉的东西,随着我的眼泪一同流出。可是我清楚那不是因为寂寞或是悲痛的眼泪。稍微能习惯些这样的视线后,我清了清嗓子,询问他在这里做些什么。

      “我很痛苦。”他答。手仍旧没有放开,手指上的力量延伸到心里,彷佛可以逐渐安稳下来。胸口传来奇异的、像是被羽毛轻轻拨弄了一番。很快我意识到这阵不被期待的咳嗽,已经足以让肌肉的酸痛更加直抵无尽的深渊。

      愈是如此我愈不想让他待在这里。我原以为他也被这场热病征服、或是最终也没能逃过被传染上的命运,谁知他只是任性地说,“不,只是看到你这样子,令我很痛苦。”

      对此我真是无力反驳。因咳嗽而引发的胸口刺痛之下,那会令人联想到在无比平静的水面上,突然飞来一只双脚细长的水鸟,将尖锐的喙伸进去试探水底的画面。我有些清醒过来,将手抽出后对他表示,“不要、不要说那种会让人悲伤的话。现在离开我的房间,离开我。”

      回答依旧是毫不在意的,“我不愿留你一人。”他那么说着。

      “我想你也许只是想听我说,你从未真正意义上的离开过我吧。但是现在,我不想要你留在这里。若连你也变得像我一样,被这热病所困扰,我也会很受折磨的。你不能总是奢侈太多。”他知道我向来不喜欢无意义的感动,所以在我明确表示完以后,没有再次试图说服我什么,起身准备再次离去。

      药效逐渐降临,意识再次变得模糊。不明亮的房间里,只留下窗外听起来有点像鸟类在哀鸣的风声。这时我发现自己好像短暂失去了嗅觉,任何气味都没有在鼻腔里存留。我闻不到平日里熟悉的味道,却还是明白如今这里真的只留我一人。即使刚才的小插曲已经夺走我全部的力气,那有些深沉的罪恶依然将我打动。我合上双眼,直到恍惚间,一只手再次撩去被渗出的汗水所稍稍濡湿的额前碎发。

      后来他描述说,看着那是因病而折磨到泛起红晕的、苍白无力的脸庞,湿润的睫毛与睁开定是湿润又漂亮的双眼,伴随着不那么和谐的呼吸声,像是要永远沉睡下去那般动人。光是想到就觉得有无法忍受的痛苦。所以他在我的额上留下沉重的一吻。同时心里想着,若不会再次醒来,那么便带着这个吻的余温,直到来生。额上的温度分明有些灼人,他却还是眷恋。

      “我想要让你知道,我永远都会为你的平安而祈祷。我无法再次承受失去你的哀痛了。拜托你,别再让我如此心痛…此外,如今的你,依旧是这么美丽。”

      我清晰地听到啜泣声。瞬间全世界只剩下那样悲恸的声音。飞鸟、落叶、白雪、雨点全部不复存在,一定是外面的雪愈来愈大,吞没了那些声响吧。我想起那天演出落幕时分,他曾拉住我和服的长袖,抬手之间,眼前仅剩洁白。而如今就像那时一样,令人心痛。

      “你在哭么?”我转过身,没有再试图背对他,问道。他没有回答,只是在暗中安静地流泪。我为自己的夜间视觉而惊奇,我看见他深色的眼瞳,就像皮毛上还沾着晨露的纯真小鹿,静谧地等待一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命运的降临。他的眉头始终无法舒展,就连鼻梁也有泪水的痕迹。我的胸口又突觉被填满,只不过不是病症,而是另外的存在。我明白,我的热病将会因为这种东西的存在而逐渐痊愈。

      我用指尖轻轻试探着触碰他的眼睛,他的睫毛敏感的扇动着,有些不自然的快速眨着。我指尖上的他的泪水,很快便消失不见,只留下沉重的情绪。意外地我觉得全身只剩下手指冰凉,那泪水却是烫手的。我忘记了困倦,忘记了疼痛,只全身心地将自己贯注于面前的世界。好像只要稍微一失手,他就会变成蝴蝶那样飞走,带着轻盈的翅膀。而我不想那样。

      那时他才终于向我揭露,那个令他如此消极与颓败的梦境。所以我这样才会如此令他害怕,竟是因为那样的原因。我感到自责,甚至幻想原来在梦中,我依旧以自己的方式伤害了他。所有都如同半梦半醒之间的梦呓,连柔软的床铺此刻也并非像真的。那随风而动的窗帘由于透光,在这暗沈狭窄恍如珠宝匣的房间里,泛动出红丝绒布的光芒。片刻间,似能闻到铁锈的味道。

      忽然我从被单里抽身,不再保持蜷缩的姿势,将那件纤薄的丝制睡袍的前襟解开。他被我的举动惊到,一时间只不知该如何是好。我的皮肤发烫,体内却还是冰冷,屋内的风流进胸口,反而令痛苦的火焰意外地随之减弱,感到一丝舒适。胸前还有刚才温敷留下的痕迹,前襟其余之处也有些通透的斑驳。实际上眼下,我却觉得这件衣服让身体并不轻松,相反却笨重得很。

      看着他不解风情的模样,我有些疲惫的笑了笑,“你又不想看么?”这样说着。不管怎样,我是会想要捉弄他一下的。心脏与皮肤之间似乎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黏膜,这时又活跃得急促。他倒是对此反应很是敏锐,将睡袍重又为我合上的同时,又将脸稍微撇去,边说着别再戏弄他了。

      “戏弄?我想若不是我现在这副模样,说那种话的人,现在应该会是我才对吧。”我是如此装模作样回答道。他倒是很无奈地重复说,看来你似乎已经比刚才好了些。我握住他的双手,贴在脸颊两侧,望着他好一会后才说,“我想,再次用温水擦拭一下会好些,可以麻烦你么?”当然,他那副完全被戏弄的样子,的确让人心情愉悦。

      夜色已深,屋内亮起柔和的光线,将人影描绘得格外昏重。看着他小心用温水擦拭着我的身体,我感到了那种所谓对待易碎品的心情,不免觉得诙谐而轻笑起来,胸口微微的起伏跟隔着单薄毛巾的手掌触碰,不由让人觉得兴真的是因为他任性的举动,身体状况已没有下午那么备受折磨。就像是被勾勒出来的,他的手所及之处依然留下未完成的余温,让人很舒服。

      肌肤上还残着些许水珠,透明的珍珠那般闪耀着不可思议的光芒,像是融进身体很快便被吸收,彷佛刚从一个露天温泉回来,只不过是没那么湿润的。那些珠子在灯光的映射下泛起点点星光,望着镜子略微潮湿的头发,不由让人误以为在盥洗室里。也许这终归只是我的想象,但他还是为我带来一条浴巾,不久那些亮晶晶的珠子便消失了。

      经过洗礼的身体似乎焕然一新,惊人地有着不可思议的光泽,我从未发现屋内的灯光竟能让人这么美好,就连皮肤都有着新生的颜色。我想起在剧院里那些会带着面具的人们,穿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夸张服装,那些亮晶晶的银光粉,随着每次的摆动再抖落一地。就是那样的惊奇美好。脑海里彷佛已经逐渐形成舞台的形状,逐渐变得轻盈、视线模糊。

      而当我描述着某种贝壳美丽的珠光色时,他缓柔地为我重新穿戴好长袍,试图跟上那无稽的幻想。那一瞬间,我并未为自己因药效逐渐意识朦胧而担忧,只因他没能与我欣赏到同样的幻觉而遗憾。但对比起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在它们的面前,他似乎一下子变得单纯起来,只关心地问我,身体是否还在继续疼痛。我只是笑着摇头说,托你的福,真的已经好很多了呢。

      “若没有这次的意外,我觉得自己还不会有这样的幸福。”最后我那么说着,或许在常人眼里这是难以理解的。面对他那副不知如何回应的神情,我选择再次垂下双眼,尔后又听见他一如既往的回,说什么傻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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