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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   夜晚,逐渐变为深群青色的天空下,两人在大门前停下脚步,宋丽伶正要告别离去,鹤子在他转身的同时叫住了他,“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进来再坐一会。”这样说着。宋丽伶欣然同意了,随着她一同进入这幢久别的庄园。

      鹤子的先生是没落贵族,这点宋丽伶很早就有耳闻,面前弥留下来的庄园,即是过去为数不多的遗物。里面比外面的街道还要安静许多,对于散心来说是最合适不过。

      过去,两人常在这里度过许多时光。夏天或冬天时更是如此,鹤子不愿出门,宋丽伶便亲自前来。只如今他不免得头一次这么猜测起,她是否从多年起就早已身体不适,极端的季节,她其实是没办法长时间在外走动。这种思维就如同一根针,轻微地扎着他向来自诩敏感的心。

      宋丽伶走在鹤子的身侧,望着她娇小的身影,时常又回忆起自己的梦。近来他更是感觉到人生的幻莫与无常,那种虚空又即逝的若离,所一并携带而来的美好跟错觉,似乎真的只是一场梦。他想着自己现在所行走的道路,究竟身处于哪个世界。那一刻,他好像理解了那个人谈及自己梦境时不安的模样,到底是一种何样的存在了。

      直到看到面前隐隐亮起的灯光,他才确信,自己正处于现实世界,于是便携着轻盈向前走去。

      “宋,人的一生,其实很短的。”

      鹤子突然开口,那时她正将外套脱下,递给早已在门旁等候已久的管家。管家接过两人的衣服后便安静地离开,留下熟悉而柔和的气息。

      “怎么了?”宋丽伶问。

      鹤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浅浅一笑,说着,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那俏皮的模样不禁让人觉得,她又是在说无厘头的话,尽管有时她出语惊人。白天的医师们早已归家,空气里弥漫着放松感,她便留下宋丽伶暂坐在无人的会厅,自己则转身先去了更衣室。

      空旷的沙龙里,能听见逐渐远去的轻巧的脚步声。他其实没在意到鹤子已经走远,想着是否该拨通家里的电话,告诉留守的那人一声,今天自己会晚些回去。只转念一想,现在会在家里等着自己的,应该只有留下的灯了。他早已搬出去了。想到如此情景,他又不自觉的摩挲着自己的手指,过去的习惯,似是在晚间更容易被想起。

      身着源氏鼠色长袍的鹤子的脚步声,丝绒鞋子特有的声音,这次被宋丽伶听到,她穿的很纤薄,因为屋子里实在是温暖。面前摆放着方才送来的淡茶,精美的茶具在暖灯下流溢出光彩。鹤子很识趣地没有再次提及相关的问题,她知道为何宋丽伶正坐在电话旁边,却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我们好像很久,都没像这样待这么长时间了呢。真让人有些怀念起来。”鹤子说着,举起茶杯,动作颇为优雅。她垂下的头发与鲜明的鼠色形成对比,宛如墓碑上灵活舒展的百合,同时具有交错颠倒的气质。整个屋子里似乎都有在焚香,那香味缠绕在她的发梢上。

      “真是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了,”宋丽伶口气里却带着些其他意味,“这和近几月来他回来有关系吧。如果我有说错,还请妳指正。妳似乎总觉得我很忙。妳明知我不是那种人的,鹤子,妳让我感觉…自己被疏远了。”而事实上,他却并未带有责备,尽管他知道自己有稍微埋怨的权利。

      “宋,我没有疏远你。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我只是明白那个人对你来说的重要性。这么说可能会有些显得我很奇怪吧。边说着理解你,却又想要同你放手。你会对我有怨言、有不安的事也会说…我很幸运能成为你人生中重要的听众。我觉得我此生,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的友人了。只是现在我想,你应该还有另一位重要的听众。”

      “那并不意味着,我要告诉他我的全部、时刻同他一起。我也很感谢你为我们制造的机会。”

      “是的,并没有那种意味。我只是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获得幸福,仅此而已。我的心愿只有这样。无论你选择离开他、或是怎样,我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若需要与他人为敌,我也在所不惜。”

      “没那么夸张。妳依然是我最重要的友人。无论怎样。这一点永远也无法被改变。”

      “谢谢,我了解你。只是,或许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陪你了,宋。”鹤子忽然眨了眨眼睛,睫毛的影子落在茶杯里。面对宋丽伶许久未见的惊愕神情,她感到一丝愧疚,只很快又继续道“啊,别露出那种表情。我是说『或许』喔,说不定是十年、或二十年后的事情了。人生易逝呢。”

      “所以…”

      “所以,请你别再过多隐瞒自己了。亲口说出真实的话语、切身体会到真实的情感,是很珍贵的。你和我说过,人总是需要些时间来彼此体谅的。而如今,我只希望那个时间不会太长。”

      宋丽伶垂下眼,意外地发现自己并未试图说些『来日方长』的话来,只顺着她。他无法想象那样画面到来的日子,便觉得鹤子以她的方式背叛了自己,更是令他轻而易举地意识到世事的无常。所亲近之人的脸庞与声音消逝的事情,他感受过,只是从未比现在更要清晰。诚然,只有在它们靠近自己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严肃性。

      小巧的茶杯里映着自己的脸,他看到他的面影被染上淡茶的颜色,随着晃动而牵扯出其他液体的形状。那么明明是那么脆弱的东西,却能将分量更浓烈的人影接纳,真是不可思议。也许它也很痛苦吧、也许它习惯了、也许下一秒就会碎掉。

      宋丽伶想不起来为何聊到如此脆弱的话题了。脆弱的并非内容,而是其他感受。远远未到用指尖轻轻一触就会碎掉的程度,却也无法再承受更多。他并没有很难过,只是茫然感受着落寞。

      人的思维即是通向外部世界的钥匙。世人的钥匙是大众的,他觉得自己的钥匙虽不至于生锈,却也无法被寻常的门扉所接纳。他并不难过,鉴于他存在于自己的世界里。只偶尔在听闻与自己相似的擦肩而过的过客离去了,还是会感到惋惜。

      面前美丽的鹤子如果某天真的离去,宋丽伶觉得自己会不知所措的。望见地上的影子,他知道总会有消失的那么一天,无论是面前的还是现在心里其他人的影子,都会消失。如果能毁灭掉就好了,各种让人无法坦然故作从容的情感…他不禁站起了身,似是想要做告别的打算。

      谢绝鹤子要派人送他回家的提议,走在路上,宋丽伶试着回想起自己所经历过的前半生,包括未知的后半生,不免觉得陌生,似乎一直都在用虚伪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那一刻某种无形的物质在心里诞生了,似是给耀眼散着金光的东西蒙上一层薄透的面纱,一如黎明拂晓的光被云层遮住。

      想起曾经有过的高贵的绯闻,无论是倾倒性质的结局,亦或是别的,他都以自己的方式背叛了所有。以优雅的姿势走上阶梯,留给世人潇洒的背影,一如传闻中的无可触碰。内部纤细的世界,却同外界根本没办法产生呼应。每当想起那时的往事,他便只能追问自己,若真的只是一场梦。

      会如此追问,一定是没有产生过真实的情感,又或许只是被逐渐的淡忘。他想起那时说过,“唯有和你在一起时,才是我真正活过的日子”这般话来,稍微让他回归到现实的世界来。那时写下的“无论怎样,这种想要与你会面的情感,不曾有过改变”似乎也是可以被确信的…可能吧。

      生命里过于荒唐的部分,总是会占据大量的空间。就像抬头望着天空,纵然有无数硕星,还是会先望见独一的月亮。一旦某些地方受到刺激,便会不自觉得怀疑起其他所有来。表面上不会有任何改变的痕迹,实际上内心却早已判若两人。

      宋丽伶如此想着,不知不觉,竟在几条街道之外的房前停了下来。意识不到自己站了多久,在这扇门前,又是何时停下脚步的。带有早秋气味的时雨淅沥落在身上,似是在挽客。他没有这里的钥匙,也没有敲门,只是安静地站着,任由雨水从发丝滴落,打湿身上的大衣,显得有些沉重。

      昏暗的月光勾勒出苍白的容颜,仅能看清精致的侧脸,他犹如站在神像前虔诚却又冷酷的信徒,在想要醒来的瞬间,依然选择了无动于衷。即是这份哀愁的思念无法好好地传达,他也坚信着某种弥留下来的感情幸存了下来。他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坚信着自己的灵魂是至高纯净的,是被选中的神灵之子,尽管这是一种并不美的悖论,却依然伫立于此。

      转瞬之间,眼前的门就被打开。对方的眼神里再次闪烁着各种无法言语的光芒,不太轻柔的将他拉进屋内,慌乱的举动似是弥补了他那颗骄傲的心。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追逐的东西为何物。冰冷的脸被温度相反的双手抬起,潮湿的头发也被撩去一旁,他抬起下巴,注视着对方。

      他本认为没有解释为何来这里的必要了,却没有发现自己的眼泪是何时流出的。他想瞥下眼睫,可还是让对方先开了口。他想不在意地说,会流泪只是因为我很幸福吧,在想见你时,不知不觉就走过来了,就见到了你…但心中的感情依然没有坦率地表露。

      “我知道你会来的。”

      最后只听见这样一句话,宋丽伶便再次投身于感官世界。窗外的夜色,皎洁的月光,暗中作响的雨声,远没有当下的亲吻来的美丽迷人。透过交织的影子,似乎已身处梦境。那一刻他觉得彼此是多么的洁净,所有的罪孽在这月光下,全部被洗涤殆尽,无一幸免。

      他似乎可以再次窥见自己的□□,通透如骨的皮肤带来的灼烧感使人沉迷。他用唇描绘对方的模样,直至深层的愉悦有如深海,让人想要逃离无际的现实。一心想要溶于月色的身影,在此刻反被染上朦胧的光影,他像只变幻莫测的猫咪,伸展着身体。

      连同那股高傲动人的自尊,再次被拥抱性质的带入怀中。除了叹息与赞美,周围寂静无声。他想要逃离所有,离所有不美丽的现实就此远去,就这样陷入爱欲之中。无论是轻佻、亦或是妖媚的,都在眼下逐渐形成具象的神韵。无际的黑暗与苍茫的月色,彷佛是夜色下的游戏,影子追逐着哀愁、追逐着不明所以的心。

      他所说的,珍贵的眼泪,如今即使流出,却依然是珍贵的。他凝视着面前的人很久,想起不知何时落下的吻,栩栩然的灵活在逐渐轻巧的胸口,苏醒在不再困倦的边缘。连同那心心相印、具有关联性质的情感,一并呈现出来。想着过去冰冷的梦,将会结合成为温柔的梦。伸出颤抖的手指,想要触碰对方的脸庞。

      “我有话想要和你说。总有一天,我们会死去的。也许是二十年后,也许是三十年后,我不清楚。我只希望到那时,我不会忘记你的爱、彼此不要忘记对方的爱。因为这不长不短的一生,我实在是…太不想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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