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僭灵遗事》金木亦毒

26、第六日：扶源心迹（壹）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不要杀他……
　　也不要触怒他。
　　直接离开就好。
　　一声不响地离开……
　　别回头。

　　浅睡间，雪奴蓦地惊醒，光洁的额上已沁出了一层细汗。
　　她怔怔地望向头顶垂下的纱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而脑中回响的声音依旧让她无法释怀。
　　是这具身体的原主对她的忠告吗？
　　“她”不想让她杀了洛永离以雪前耻，是因为怕她不自量力而反受到伤害吗？
　　洛永离的确是个情绪极不稳定的变态，雪奴暗想，但也没必要因此而惧怕于他。
　　若非她此前分魂给了临岚姑娘，又因贸然闯入土灵阵眼而被洛永离打散了真身……未尝不可挣脱这具半死之躯的束缚。
　　只是，经由昨夜之事，哪怕从未了解过僭灵幻阵之真相的雪奴，也很快对洛永离此人的所作所为，有了一个明确的是非判断。
　　她想，洛夫人应该也是及时看清了他真实的心性，才会想要离开的吧？
　　“她”不敢反抗，是因为没有能力反抗——以凡人之身对通灵石妖，约等于蚍蜉撼树，所以“她”选择了沉默地逃离。
　　不再与他产生任何联系，是当时的“她”别无仅有的退路。
　　但雪奴不同。她在所有冰雪之灵中虽为弱小，但也努力克服了自身畏寒的天性，好不容易练就了两百年的菁纯修为。
　　如此顽强求生的心念，放在任意一族仙灵中，如何不算坚忍超凡，又如何不是寥若晨星？
　　她的存在，本就为世间不可能之局，创造出了改变之机。
　　所以这一次，雪奴虽然借用了“她”的身体勉强而活，却不会遵从原主的消极意愿，一味地逃避。
　　她不仅要恢复自己的冰雪灵体，还要替她们共同承受的不甘与屈辱，向洛永离讨回公道！
　　第六日，黎明。
　　洛府内外，一片沉寂。
　　那些经城主点化的仙灵们，皆已被他遣散殆尽。留下来的少数侍女、家仆以及玄林卫，都是铁定了心跟随城主的，因而无论生死，他们皆不怨不惧。
　　洛永离自知不能承诺他们什么，也便遂了他们的愿，让他们随意去往城中各处，不须固守于洛府。
　　“她”初回府上时，众仙灵亦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只闻名于传说中的洛夫人。
　　“她”美丽清绝，柔婉可人，虽不言语，却比青铜像所刻画的容颜，又要生动万分。就像一朵无声的解语花，无形中宽慰着人们烦躁不安的心。
　　众仙灵恍然，足以令洛城主为之创立一城、惦念至今的城主夫人，的确就该是这个样子。
　　他们像敬洛城主一样敬“她”，却无人敢靠近“她”半步。
　　除了朝露。
　　“夫人，昨晚你和城主……到底怎么了？”
　　黄铜妆镜前，“她”静静地坐着，任由女仆为其细心地绾发。
　　“他守了你半夜，就自己出去睡了。不应该啊……你们阴阳两隔这么久，终于重新相见，不会有很多话要讲么？”
　　“她”低垂着眼，并不解答女仆的疑惑。朝露兀自猜测道：
　　“不过……也是，你刚醒来，肯定还要先适应一阵子。我当初还未形成自我的意念时，便被他以‘朝露’的名字唤醒，也懵懵懂懂了好半天才学会开口说话呢！城主定是怕夫人太累了，所以不着急与你叙旧，让我先好好照顾你的起居。”
　　好好照顾……是监视吧？雪奴暗忖，却不形于色。
　　“夫人的发质可真好，光滑细腻。”朝露温软的小手轻抚过“她”的每一寸乌发，叹道，“虽然‘昙华云锦衣’不能庇护您的玉体，但有城主汲取月光转化而来的灵力，您的身体一定会被修复得与常人无异！”
　　被修复？雪奴心里冷笑，我又不是什么坏掉的物件。
　　但是，汲月石……她默念道，这倒有所耳闻。
　　百余年前，吴州城外的仙月山上就曾盛产一种可以吸取月光能量而化为修行者所需灵力的银白矿石，当地人称之为“汲月石”。一些寻宝者因贪图一时之利，进山大肆开采，破坏了仙月山原有的灵机与生态，引发了山神之怒——这也是吴州之乱的根本由来。
　　此后，为免居心不良者再度觊觎灵石，治理人界各方的众地仙决议，尽可能将现存于世的灵石都深埋地底，抑或散布海外，总之不允许再现人世，引来不必要的祸端。
　　如若洛永离的本体亦是汲月石之一，那么他也确实可怜。
　　只因具有转化月光、贮藏灵力的异能，就要担心被歹人利用，甚至被高人一等的神仙一句话推落深渊、抹杀了重见光明的机会，这跟“怀璧其罪”有何区别？
　　但洛永离显然不甘心只做一块无情无欲的顽石。
　　他想入世，想像个常人一样生活，也想出人头地、受人尊敬——从他与洛玖音结为名义夫妻，在她死后又执意建立僭灵城的一系列行为即可看出。
　　他不愿服从汲月石既定的宿命，不愿相信洛玖音宁要自由也不肯留下陪他的事实。因此，他一念成妖，一念成执。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与不公的命运抗争。
　　汲月石本应为世人所追捧，可却被众神所弃。洛玖音答应了他矢志不渝，可却依然离他而去。
　　他只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一个让他心服口服的理由。
　　“夫人，你要快些好起来啊！”朝露一边为“她”灵巧地梳着发髻，一边碎碎念道，“我总觉得，城主这次顺利让你苏醒后，还是不太高兴呢……”
　　雪奴冷静如冰的目光透过铜镜，与女仆悄然对视。镜中那只握着木梳的素手，亦被“她”微凉的五指轻轻扣住。
　　朝露心底一怔，迟疑道：“夫人，你真是夫人吗？”她惊讶地发现，从未修习过任何法术的夫人，居然在试探自己的灵力。
　　“你是最近才化作人形的仙灵……”雪奴嘶哑地开口道，柔弱细微的声音与她梦中的那个相合，“但他却将自己的二十年修为渡给了你，这是为何？他……可曾说过什么？”
　　说起城主，朝露竟羞涩地低头，认真想了一想，才道：“抱歉夫人，我……天性愚钝，实在记不得了。您问这个作甚？”
　　“……没什么。”
　　多说无益，女仆的态度已证明了雪奴心中的猜想。她遂收敛了眸光，淡淡道：“你且珍惜他的馈赠，有朝一日……或许能为你换来新的生机。”
　　“夫人这是什么话！”朝露浑然听不出雪奴的言外之意，由衷感叹道，“得城主点化，就已是三世之幸、再造之恩了，我还能奢求什么呢？往后余生，我都要待在洛府，一直侍候城主和您，直到自己灵识消散。”
　　好个忠心的小姑娘，雪奴默想，可你真的知道……洛永离将你幻化成人的意图吗？
　　若今天被困此身、被他做成傀儡欺侮的是你，你还会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吗？
　　朝露身为水系仙灵，并无固定的实体，仅以魂魄的形态显现——正如雪奴一般。像她们这样特殊的灵体，一旦拥有了自我的意念，即使不以初次化形时的样貌存在，也足以依赖其他有生命力的躯壳而活，可以是人、动物、植物……只要五行灵力相符。
　　洛永离费尽心机，为洛玖音的遗体延续了些微生命力，但却始终未能找到合体的魂魄，让“她”真正复苏。
　　临岚体内的三魂，本是洛永离复活爱人的最佳选择。但他也并非没有备用之策。
　　朝露、雪奴的相继出现，便为洛永离一心追求的结果，埋下了几种不同的伏线。
　　毕竟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外表活着的“爱人”，一个乖乖陪伴在他左右、不声不响倾听他诉说百年深情不变的人偶。
　　至于这个人偶的内心究竟是谁、爱不爱他，又有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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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敬祝各位姐妹们妇女节快乐~
最近论文盲审，又要实习，很忙很忙……后面的故事大纲也待完善，可能会更得很慢很慢。希望今年之内把这个破坑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