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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澄县位于京城以南,与山林四野相融,虽然春日将近,可万物仍未从隆冬凛寒中缓过劲来,澄县周遭也是枯木寒鸦一片死寂。

      李至简立在一处老房子前,天色阴沉、屋内昏沉,房屋的墙皮脱落了大片,露出底下燥黄的泥砖,可院落仍算整洁,角落冬蔬从薄雪中露出隐约的绿色,令人耳目清明了些许。

      突然吱呀一声打破了沉寂,是邻家的挨门被推开了。走出来的是一个妇人,面色憔悴,约莫四十岁的光景,怀中揽着一些破旧却浆洗干净的布衣。她打量了此人的一身行头,明白了是来送东西的,开口道:“小哥是要找哪家人?”

      李至简恭敬的回了礼,“澄县文家。”

      那妇人面上略有些震惊,旋即走到李至简所立的那家门前,招呼到:“先进屋坐一坐吧,你若有什么东西要亲手交予文哥儿,怕是要等上许久了。”

      院内的一股清香刹那间被寒风吹散,惹得金玉精立起身来各处嗅,“好纯粹的气息!”

      妇人听得身后人停下了脚步,见他四处寻着,心中便了然了:“腊梅,屋后头的腊梅开了。”

      腊梅香气醇厚雅致,固然令人神往,但令李至简驻足的不止这株腊梅。天地万物皆有独属的气质,生灵秉性各异,气则清浊不齐。这处小院残破,却令人心安,其中之人定然秉性纯良和善。人生于世,若能平平淡淡偏安此一隅,倒也算自在。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内,房中陈设不过是旧竹床和一张靠窗放的木桌,竹床上一个枯瘦的身影蜷着,床边的柴火快烧尽了。

      她将李至简安顿在木桌旁,进里屋搜寻着,除却慢悠悠拿碗筷的声音,还夹杂着咕噜咕噜的声响。很快她端出一碗清水,带出一股很浓的草药味。

      “小哥你叫我元婶就好了,家里很多年没来过客,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拿来招待的,小哥多担待啊。”

      李至简起身接过,瓷碗的边缘有所磨损,内里却擦拭得干净,抬手将水一饮而尽了。随后颔首谢过元婶款待,眉宇间杂着怜悯和忧虑。他早在不涉川中看到过文家的景况,也深知生死离别乃人间常事,可亲身接触后,仍情不自任,目光不自觉的停留在床榻的身影上。

      元婶坐在李至简对面,打理着一件件布衣,“文大哥这些年,喝的药是一顿比一顿金贵了,病也是越来越重。”她说话时手中的活计并没有停,摇着头苦笑道:“瞧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李至简回过神来,自知不礼貌,赶忙摇摇头,“不碍事的元婶,有些事说出来,人反倒畅快。”

      她手指反复摩挲着布衣一角,痴想到:也是,这些年来积攒了满心的无奈无人可诉。李至简是个过路人,那些往事与他的利益无关,说出来不会被耻笑,也许在他送信的路途中,就被寒风吹散了。

      “澄县本不在此处,原来的澄县遭了灾,河水涌上来淹了好多人。”

      这事李至简是知晓的,那年所收的祈愿多与饱腹、活命相关。生灵涂炭,宴清阁上上下下忙成一锅粥,仍压不住盈天的怨气。

      “我的丈夫淹死了,我本该也死在那场洪涝中。”元婶说话间扫了眼榻上的人,见他没做任何反应,便继续说下去,“是文大哥拼死相救,把我从水中捞上来。”

      “后来朝廷派了很多官,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满就离开了,把我们扔在烂泥中。”她望着窗外,仿佛那些事就窗棂外发生着,一阵凛冽的寒风入室,呜呜着像低沉的哭声。

      “当时的文家不算大富大贵,但文大哥治家有道,有不少积蓄。他将自家的粮食拿出来分了,正因为如此,结识了最后那位被派来赈灾的彦老爷。文大哥带着他去勘察河道、征集民工,挖出一滩滩堵塞河道的淤泥。等到洪水褪去,沉泥都积在农田中,庄稼是种不成了,他又带着我们辗转来到这里。”

      元婶口中的文家与今日相比,可谓云泥之别。谈及此处,她满眼哀恸,周身也生出怨怼之气。李至简明白,让文家落魄至此的,绝对另有他因。

      眼见元婶心念越沉越深,李至简开口打断她无止的思绪:“文大哥为人正直,我很佩服。”

      元婶一怔,才发觉自己乱想了许多,“是啊,他是我的恩人。”说到此处,她的眉眼缓和了些许,又动手整起衣衫,慢慢说道:“只是没过多久,他便患了痨病。不知从哪里传出流言,说文大哥是在洪涝的脏水中染了会传给人的脏病,渐渐地谁也不肯来了。”

      “我本靠替富贵人家洗衣裳度日,感念文大哥的救命之恩,时时关照他们父子。后来关于我的污言秽语也传起来了。他们说才我死了丈夫,就去勾引别家男人,不守妇道……”

      未等元婶把话说完,李至简斩钉截铁道:“这不是你们的错。”

      李至简今日本很少言语,元婶见面前人急切的模样,心中反倒觉得轻快起来,不由得笑了,“都过去了,当年滚滚而来的洪水都淹不死我,何况他们的口水。”

      人生短暂,却有渡不完的苦海。这十来年的事说得轻巧,可都是切实存在过的,那些日子有多难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二人各怀心思,半晌不言,直到院外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人脚步声急切,轻轻掀开门帘一角钻进来,生怕寒风趁虚而入。

      此人眉宇疏朗,身形端正,怀中抱着几本散页破旧的书,正准备说些什么,看到生人却发起了愣,稍稍打量了李至简的衣着后,便明了了他的来意。

      他示意李至简稍坐,将书放在木桌上说道:“有劳你了,等我片刻,我先去盛碗熬好的药。”

      桌上残破的书页隐约传出墨香,细看才发现这不过是用书面包着的几张废弃的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李至简心想,为了那续命的汤药和这几张薄纸,早起替他人抄书,又算准了熬药的时间匆匆赶回来,苦苦经营,可不涉川中,他的命运为何是那样的走向。

      思绪间,文喻迟将滚烫的药小心翼翼地端出,元婶迎上去低声说道,“我来罢,那封信辗转送来,定是十分重要,快去看看。”
      ***
      书信简短,字句却震人心魄,文喻迟久久立在院中,双手捏紧了信端详着,妄想从字里行间看出些许希望。元婶将汤药灌下后,见二人仍在外面痴站着,便探出身子关照:“文哥儿,这是怎么了?”

      文喻迟举着信回过身来呆望着,元婶便快步走向前去拿起信来看。

      “这……”元婶看过信件顿时失了主意,又担心文喻迟一时难以承受,宽慰到:“好孩子,一切还未成定局,兴许还有转机。”

      “元婶,我究竟该如何做?”文喻迟紧抓着元婶的手,想要从她嘴里得出可靠的答复,为他和时宁指条生路,但他也知晓,这一切不过徒劳。

      李至简暗想,在夹缝中讨生活,这是他们最擅长的,可这是虎口夺食的事,而且来的毫无预兆,任谁都会措手不及。

      “不知信上说了什么,能说来听听吗?”李至简见他们二人在原地站了许久,试探着开口,“这些年我走南闯北,也是见过许多事的,或许能帮上忙。”

      文喻迟犹豫着走向前,此事事关彦时宁的名节,本不该透露给旁人,可他眼下也并没有很好的办法。

      李至简看出了他犹豫不决,“你可以放心,做我这行当,靠的就是嘴严。若是在下四处声张雇主的私事,便是失信于人,此后便无人敢用我。”见他仍然犹豫不定,开口道:“我可以起誓,若我将此事说与他人,便双脚溃烂、口齿生疮、不得好死。”

      文喻迟看他说的真切,又看元婶对此人也有几分信赖,便遮掩了彦时宁的身份,将信上的重点说给他听。
      ***
      “……是我不义,还未功成名就,本该克己复礼,却去招惹了她,让她陷入两难境地。”文喻迟沉重地看了一眼静躺着的身影,“我也不能和她离开。”

      李至简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论对错的时候。恕我直言,令尊大限将至,你又有何顾虑?”说到此处,他稍作停顿看着元婶与文喻迟的反应,明白他们早已清楚文大哥只剩最后一口气。

      听到这里,文喻迟顿时湿了眼眶,含泪道:“你,都看出来了……父亲为了让我顺利科考,出此下策。命我无论如何,都要日日煎药,哪怕是他真的去了,也要继续装下去,好让我不被丧期耽搁,早日翻身、重振门楣!父亲如此重托,我断不能让他失望。”

      文喻迟说这话的时候真切的望着李至简,元婶也早已泣不成声。不能私奔,不能为父亲料理后事,也不能抛下病重的父亲提前上京,不然就算他榜上有名,也会被人诟骂,被人从皇榜上拉下马。怎么看,这都是一场无解的死局。

      李至简不忍面对,避开了对面人的目光,自己又该如何促成这桩了无希望的姻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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