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念安安》蛋挞自由

15、第 15 章

　　彦时安凝目望了许久，最终收回眼眸，调转身下的白马。马蹄踟蹰几步，她回头望乡，一声马嘶过后毅然奔向那一片荒土之中。

　　天色渐暗，他们点燃了篝火。火光笼罩下，彦时安难以入睡。帐篷外飞沙走石，柴火噼啪燃烧，她摩挲着那块抢来的玉佩再三嗟叹。步六孤辰……她问了一圈，都说未听过这个名号。商会人多，各路商队分属各地，离得远的更是鲜少联络。

　　他若是商会中人，云措或许会知道。可云措常年在外，天南地北地走，不知要到何时才会回来。思索间，突然一阵驼铃声传入耳中，渐渐向他们靠近。般般小心起身查看，彦时安也立刻警觉起来。

　　待到能隐约看清来人时，般般立刻改换面孔，热情地奔向她，“兰识姐姐！”

　　兰识……好娴静的名字。见此人对他们没有威胁，彦时安跟在身后走了过去。

　　来人一身晴山色斗篷，遮住了她单薄的身躯，如荒漠中遇甘泉。她摘下面纱，举止柔和，全然不似大漠中人。

　　般般撒娇似的拉住她的手，“兰识姐姐，你怎么在这啊？”

　　兰识回握住她的手，十分亲昵。轻柔地回道，“我走商道去月城，这话本该我问你吧。”

　　这场面似曾相识，惹得彦时安心头发酸，不禁向她们靠近。

　　兰识回过身来莞尔行礼，“你就是时安吧。”

　　彦时安在商队中隐匿了自己的姓名，旁人问起时都说自己名为关山，关是彦夫人的本姓。也只有云措、般般这几个相熟的人私下里会唤她时安。

　　兰识见彦时安心有疑虑，解释道，“是云措让我来的。”

　　般般佯装生气，“兰姐姐你又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要去月城不假。”兰识示意她二人回帐篷细说。

　　夜里寒凉，彦时安拿了件更厚实的衣裳，为兰识披在身上。般般端来暖身的烧酒，三人在篝火旁围坐。

　　“时安，兰识姐姐就是住在我们隔壁房的，长我们四岁。你暗器上淬的毒，就是她所制。”

　　果然，人不可貌相。只不过彦时安在驿站这大半年，并未见过她。

　　兰识像是能读懂人心，“我不常回驿站。或许今夜过后，你也同我一样了。”

　　彦时安和般般相互望了一眼，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商队所揽的活，无外乎货物和人命。”

　　般般补充道，“我们那一路，只负责普通的商货。依仗商队的名号运送普通货物，云头儿是不管的。”

　　彦时安把玩着酒盏暗想，难怪云措不常来。

　　商队的任务划分她早有耳闻：惜命、能力不高又想挣点小钱的，正如她常见的那些人，就去接一些普通的活计。至于那些无畏于百死一生的，只要酬劳够多，什么都肯干。

　　“商路各处分散着九个属于商队的驻扎地，各司其职，也方便来往的人歇脚。每三个月，我们就要将各个驻扎地的收支明细归拢查验。普通的驿站，只要确认管事们管理得当就好。至于……”

　　兰识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全然相告，“至于买卖人命、关涉朝廷这一类，我们要追踪任务所有细节、死伤几人、是如何完成的，及时处置行事不善之人。”

　　他们做事不论正义与否。彦时安从兰识关切的眼神中知晓，当年的事，一定有商队的手笔。她顿感心绪复杂。

　　“兰识姐姐，你知道步六孤辰吗。”

　　“我就是为此事而来的，云措让我带你去见他。如果你愿意，此后也一直跟着我，来往各地或许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需要怎么做？”

　　“每个驿站都会准备一真一假两本账目。假的那份，装进这个机关盒内带回。”说着她从行囊中取出一个严丝合缝的铁盒，“真的则需你装进脑子里，一个字都不能透露。”

　　彦时安表面波澜不惊，心中却已翻起巨浪。父母姐弟身首异处，背负千古骂名；自己苟活于世，也要隐姓埋名、东躲西藏，盖如蝼蚁。一块玉佩，或许能让她更接近真相。

　　她舒气定心，“我和你去。”

　　般般听彦时安同意了，打心底替她高兴，赶忙帮着收拾行囊，“这一次我就不能陪你去了，你万事小心。”

　　彦时安眼角噙泪，回想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如果没有般般，或许这世上早已没有彦时安了。

　　“不过有兰识姐姐在，你不必害怕，她可厉害了。”般般将收拾好的行装递过来，粲然一笑，明艳如初见。
　　***
　　转眼初冬将至，两人已在路上行了六日有余。兰识过目不忘，沙漠景象变幻万千，也不妨碍她记下走过的每一条路。

　　兰识本想放慢行程，迁就很少跋山涉水的彦时安，未曾想她竟如鱼得水，看来没少在沙漠中乱逛。

　　她担心彦时安慌措，温柔道，“月城民风淳朴，值得一逛。至于步六孤辰，步六孤是他的姓氏。他本是临边一个小城的城主，多年前此城已被风沙掩埋。驿馆中的人大多是他的手下，不过对我们还算客气，你不必担心。”

　　“堂堂城主竟然甘心当一个驿站的管事？”

　　兰识温婉展颜，“沙漠中的小城不比庆国。他在此处一面收取保护金，使月城人不受外敌侵犯。一面杀人越货，赚取高额赏金。不必肩负城主的责任，又能堆金叠玉，何乐而不为？”

　　谈笑间两人已至月城。虽然名为城，从沙丘上看去，不过是一处围绕绿洲的聚集地，洪荒大地中难得的碧蓝。

　　走近一处依石窟而建的驿站，漆红的牌匾上刻着“大月”二字，看起来与寻常客栈无异。比从前的驿站富裕，但气氛也要沉闷得多。院内鱼龙混杂，但对兰识都很客气。

　　店小二迎上来将骆驼牵去歇息，二楼平层，一个男子惬意地坐在摇椅上，将月城尽收眼底。

　　“兰小姐，好久不见。”他笑着起身，俯视着她们。

　　彦时安循声望去，迎着落日、微眯双眸。那人身着黑氅，头发微卷半披，额带金饰。不知是不是斜阳的缘故，发丝微微发黄。他嘴角含笑，鹰隼般的双眸却漠然寒厉。彦时安回看他，不觉蹙眉，目光紧锁。

　　她见过他，在百肴宴上。

　　兰识倾身过来，低声说道，“他就是步六孤辰。”

　　彦时安为防止心思太过明显，堪堪移开目光。

　　不等他招呼，兰识拉住彦时安的手，温暖柔和，径直走上平层，“看来你不是很欢迎我。”

　　步六孤辰听到此语赶忙将新鲜的果子送上来，“岂敢岂敢。”他面上陪着笑容，却一直打量着彦时安。

　　兰识开解道，“这是关山，以后都会跟着我，你不必如临大敌。”

　　他自知冒昧，欠身以表歉意，但眼中仍带有一丝防备，“原来是熟人，在下步六孤辰。关小姐是初次来月城？”

　　这个别名本就是彦时安随口一取，平常也很少有人唤她关山，加上此时心绪重重，并未察觉步六孤辰是在跟她说话。

　　兰识拍了拍她的手背提醒，“她自然是第一次来，还是专门来找你的。”

　　步六孤辰瞬间爽朗笑道，“是有很多姑娘慕名而来。既然关小姐为我而来，就是我步六孤辰的客人。请上座。”而后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姿态引路。

　　彦时安腹诽，还是一点也不自谦。

　　他命人端来香瓜、安石，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果子，“请两位小姐赏光。”

　　兰识将一牙香瓜放到彦时安手中，“放心吃吧。”

　　“不知关小姐寻我做什么？我猜姑娘一定不是真的心悦于我。”

　　彦时安与兰识相视一笑，将玉佩递了过去。

　　步六孤辰汗颜，他曾在回月城的途中遇上猛然卷起的沙暴，财物遭沙匪洗劫，她手中的玉佩正是其中之一，“原来是知道了我的丑事。姑娘不是特意跑来月城嘲笑在下的吧？”

　　百肴宴那日，彦时安在阁楼上见过他，当时就是这般插科打诨、油腔滑调，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一点没变。

　　彦时安顺着他的话头继续说下去，“我帮你报了仇，特来邀功，想要一点酬劳。”

　　步六孤辰挑眉颔首，来问他要奖赏的人很多，说得如此直白的，她倒是头一个。

　　“这枚玉佩，你从何而来？”

　　“嘶……有点久远，我得好好想一想。”步六孤辰是个聪明人，给他这枚玉佩的人一定与眼前人有渊源。

　　见他犹豫拖延，彦时安却愈发沉稳，只静静地望着他。

　　兰识开口催促他正经回答，“阿辰。”

　　他倒是听话，“好吧，是在庆都边陲一个荒废的田野中，一个女人给我的。她托我办件事，至于什么事，这是秘密。”

　　荒废的田野，是田庄！

　　彦时安瞬间无法自持，红了眼眶。怎么会这样……是她让姐姐支开文姨娘，打理田产也是她出的主意。

　　“原来都是我……”凉风卷起一阵沙土，彦时安呛了风，呕出大口鲜血来。

　　好在只是急火攻心。

　　幸得步六孤辰及时找来医者，兰识又悉心照料，彦时安不过躺了一日便恢复如初。

　　见此情状，步六孤辰也不再隐瞒。找他的人的确是文姨娘，但也并非什么要紧事。

　　只是文姨娘在山野间迷了方向，请他带个路。顺带给她的侄子捎句话，让他安心待在彦家。

　　为此兰识特意教训了步六孤辰一顿，既然并非秘事，有什么好隐瞒的。
　　***
　　日落月升，彦时安立在平层上，看着月城男女老少围着篝火，欢声笑语。

　　“时安，出去看看吧，月城的古安节很有名的。”兰识为她披上斗篷，无意见触碰，发觉她指尖冰凉。

　　她进屋取来暖炉，握住彦时安的手，“兰识姐，你很像我姐姐。”

　　兰识闻言心底生出一阵暖意，“既然进了商队，我就是你们的姐姐。走吧，去散散心。”

　　彦时安看出端倪，借口想自己走走，让兰识与步六孤辰走在前面，她在身后慢慢地跟着。

　　世殊事异，如今看似过上了曾向往的无拘无束的日子，心却早已如囚鸟，困于庆国的一方天地之中，所思所想皆是家人的面容。

　　她握紧手炉，驻足在一处贩卖奇异晶石的摊位前，注目于一块曜黑的石头，深邃如大漠深空。

　　商贩见她听不懂话，用手比划起来，伸出四个指头。彦时安猜测是钱数，摇了摇头。商贩见她要走，急忙拉住她的衣袖，收回一个指头。

　　“这些够吗？”身后人掷下一块碎金子，那商贩拜着笑着将金子从一堆晶石中捡了出来。

　　彦时安蓦然回首，男子已将晶石置于掌心，含笑递给正疑惑的她。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