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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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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自西北起,黄云堆积,天地晦暝。
眼看沙尘暴就要来临,驿站总管大声招呼起来,“收拾家当,通知所有出去人,能赶回来的即刻返回。”
商队早已习惯应付恶劣天气,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已上下打点妥当。两路商队被拦在半路,只能暂时找个安全的地方停靠。
彦时安站在窗前远望滚滚推动的沙墙,“看来你这批货,一时半会是送不到庆国了。”
梁泽川在摇椅中惬意地玩着鲁班锁,“无妨。”
彦时安腹诽,心还真是大,都已经山雨欲来风满楼了,还这么悠闲。
不多时,风沙就把整个驿站包裹住了,窗外一片橘黄。四下里呜呜作响,用来加固屋顶的篷布被裹挟着乱飞。
突然一阵旗花升天的长鸣声响彻云霄,漫天黄沙中隐约能看见一点红光。
是沙匪,他们最喜趁火打劫,在沙尘暴未完全来临时下手,打得人措手不及。
遇袭的是向西南行进的那一路商队,走得并不远。
“时安,我们走。”两人裹好头纱,准备上路。
彦时安本想留梁泽川在驿站,以防万一。回头却见他已手忙脚乱地和长纱纠缠着,防护一点不到位。
“头低一点。”彦时安上前迅捷地帮他整理好,只眼睛处留一条缝。
若不是梁泽川气质斐然,他倒更像沙匪,彦时安不禁笑出声。
“别笑。”梁泽川按住彦时安的肩膀,帮她转了个向。
这天气并不适合外出走动,一不留神便会吃满口尘沙,窒息身亡。
一行人尽量走在沙丘的避风面,艰难地朝红光方向挪动。脚下沙子下陷,炙热的温度传来。虽然隔着面纱,风扫起的沙砾仍然像一把把刀子。
四下里只余风沙,耳边时不时响起刀枪相击声,十步之外根本看不清人在哪。
“跟紧我。”梁泽川若是落单,必死无疑。
走到近处,看见沙地上横着几个人,已没了气息,胸口的血将身下沙地染红。
不知是因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还是已分出了胜负,打斗声暂消,大家立刻警惕起来,准备迎敌。留彦时安和梁泽川挨个查验尸体。
“不知是哪一路的,下手毫不留情。你们小心行事。”
彦时安四处摸索,想找一些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这些人是刚倒下不久的,身上还有余温。
他们统一身着麻色布衣,头戴兽皮额饰,身上也没有特殊印记,和正常的商人没两样。
她突然在一个人怀中摸到一块扁平的物件。
是一块玉佩,纹样无什奇特之处,拿在手中尚感温热,彦时安紧握玉佩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怎么了?”梁则川凑近了看,十分眼熟。
她将玉佩拿近细看,右下角的桂花雕饰上缺了一块。翻转过来,看清了上面字样:“谢兰燕桂”,心底更加确信了。
梁泽川见她攥着玉佩不说话,又看到燕桂二字,心中已然明了。
这是文姨娘的玉佩。
彦时安五岁那年的元宵节,父亲送给家里人的,背后还为各人刻了祝福语。燕桂,是文姨娘的本名。
彦父喜玉,常教诲家人,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从前只觉着随身带玉十分麻烦,让玉芽统统收在梳妆盒里了。属于她的那块玉佩,早在抄家那日被没收了。
念及此处,心中有愧,她到底是辜负了父亲的一片心意。
可抄家充公的物件是不会流落至此的。彦时安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偷的?抢的?
她把手搭上那人脖颈,多此一举,脉搏早已不再跳动。
正欲起身,身后突生一阵横风,有人偷袭。梁则川钳住那人的手,彦时安一手撑地,横扫一腿,那沙匪猝不及防地倒地吃了一嘴沙子。下一秒,弯刀已架在他的脖子上,“这玉佩从哪来的,说!”
沙匪仍在使全力反抗,彦时安一腿压在他身上,用手抓起他的衣领,拨动银手链上的机关,淬了毒的银针刺入他的颈骨。
沙匪直在地上打滚,沾了一身黄沙,“上个月……步六孤辰……饶了我……”
彦时安从只言片语众得到了关键信息,忽闻般般摇铃表示找到了货物,起身就走,毫不留情。
般般善用弓,在风沙中势弱,不能让她独自待太久。好在她一袭红衣,十分亮眼。
当然,这并不代表她好欺负。只见般般用弓套住沙匪的头,那人瞬间失声,双手在空中乱抓,脖子上勒出一道醒目的血红。羽箭在她手中转了方向,插进他心间。
拉货物的一队骆驼紧靠在石柱旁,周围堆满尸首,双方伤亡惨重。看来那群沙匪也失了策,未能速战速决,陷入打斗,在风沙中遗失了货物。
彦时安心生一计,不顾梁泽川阻拦,撂下一句“你们在这守着。”向西北方向,沙尘暴腹地跑去。
她手里摇着铃,大喊道,“我拿回货物了,大家快撤。”一路造出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假装是在落荒而逃。听脚步声确认了余下的几个沙匪已跟上来。
越往深处走,四周愈发阴暗,彦时安凭着微弱光线隐约看见连绵的红纱岩。此地名为拨浪谷,高耸的岩壁弯曲延伸,如同海浪。不仔细辨别,与寻常红岩群无异。
彦时安爬上一块能挡风的低矮红岩,朝狭窄的谷口扔了几颗石子,请君入瓮。
“头儿,别再往下走了。”
“怕什么,靠着岩壁,一个娘们还能要了你的命?”
彦时安在高处静观一行人走进峡谷,拿出吉祥音——她改造的拟声工具,竹筒状,其上缀满小孔,孔中塞入银片。
这本是在集市上淘来的风雷筒,只要转动筒身,就会发出风雷之声。彦时安发现少一个银片,声音都会有所变化。
她稍加改造,将链轮塞进筒身,代替手摇,控制转动的力度、速度、方向,就可以模拟各种声音。
最易发出的,就是狼群的呼唤声。加上拨浪谷的回声,狼嗥立刻放大。
前有沙尘暴,后有狼群,谷内的沙盗瞬间乱了手脚,四下奔逃。
拨浪谷之所以人迹罕至,是因为谷底虽狭,却填满流沙,稍有不慎便会陷入沙底。她曾在风平浪静时到过这里,亲眼看见一只领头羊身陷其中。
那群沙匪在慌乱之中,不免踏入流沙地。他们费力想从软沙中抽出腿脚,人却越陷越深。
彦时安想笑他们愚昧自大,小瞧了自己,又担心沙尘进入口鼻,赶忙捂住嘴。
领头的扯着嗓子喊着,“躺下!都躺下!别乱动!”
还算有点脑子,出逃方法得当,流沙就不会致命。可在沙尘天气中就不一定了。
见他们手忙脚乱,一时半会无暇自顾,彦时安抛出旗花,刺眼的白光升空,四下可见。已平安无事,可踏上归路。
***
“你这么做太危险了。”归来后,般般和梁则川轮番上阵,斥责她胆子过大。
虽然熟悉地形,也不该独自贸然行动。倘若沙匪没有上当,后果不堪设想。
彦时安也诚恳地认识到自己从前那冒失的毛病还是没有改掉。
经此一役,梁泽川对彦时安有了新的认知。
他知晓彦时安从来不是个软弱的性子,会在危难中自渡。但从未想过她会成长的如此快,行事如此狠绝。
他很欣慰。
此来塞上,一是因为薛程之事限制颇多,很多事情不可明说;二是想亲眼确认她是否需要帮助。
这下他便可以放心地走了。
不光是梁则川,商队的其他人开始注意到这个总是跟在般般身边的小姑娘。管事的也准许她走得更远一些——送梁则川回庆国。
趁大家整理行装之际,梁则川凑在彦时安身后,“你那还有什么我没见过的宝贝?”
彦时安打趣道,“怎么?你想量产?我可没那么多精力。”
“怎么敢劳烦你呢,小的只是想见见世面。”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好像回到了从前互相打趣的时候。
彦时安打开自己的小木箱,将其中的物件倾倒出来。
彦时安幼时,经常嫌弃府中无趣。父亲为给她解闷,寻来木匠专门给她做玩具。
府中玉竹青翠,遇大风而不弯折。借此做出滚灯,不论如何翻转,烛火不灭。再用竹节串出小竹人,它武艺高强,招式变化万千。还有旋转而开的机关盒、掐丝纸鸢、竹子弩箭……
夜里思念家人时,她便将这些儿时的玩具一一做出来,再规整地收进木箱中。
云措让她自行挑选兵器那日,她左挑右选,不是太重她拿不起,就是太过灵活、难以操控,不经意间便会自损八百。
既如此,不如自己改造一些称手的。好弥补自己底子不足。
银手链中的银针,便是她依照弩箭的原理做出来的。指间有一机关,转动即可松开卷曲弹簧、打开小孔,将银针弹出。
梁则川上手试了几件,商队就要出发了。这是彦时安第一次押长途,也是出逃以来,第一次靠近庆国。
大家像是有意走得很慢,三日才出大漠。眼前没了黄沙,久违的神清气爽。
彦时安在高处看着庆国的城墙,此处对她而言已不在亲切,“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我会帮你留意玉佩的事。”梁则川投来不舍的目光,却又不得不独自回到那波诡云谲之地。迟疑片刻,决然地架马而去。
江湖路远,总会相见。
彦时安看着人影渐渐变小,融入进城的人群中,再也分辨不出了。
她心生冲动,想策马奔进城门,回彦府看一眼,虽然城中已无可挂念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