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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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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蒋周周同学?”听筒里熟悉的声音传来。
床上人睁眼半秒,瞬间坐起:“是,姚老师,我是。”
蒋周周揉着眼半天才看清自己是在闵北家里,而不是在那个随叫随到的宿舍。
“老师,我那个三方,我会尽快的”
两个月的轰炸,蒋周周连猜都懒得了。
“是,老师也为了这个事。周周,听其他同学说你这旅程总部进终面,老师看这边已经有同学三方都交过来了,你这个是不是也快了?”
“老师,我那个……”
“周周,旅程这单位那可是明大旅管尖子生才挤的进去的,虽然你们专业弱一些,但明大也是拿的出手的大学,进去升职什么也不矮别人一等。学校这尽心尽力为你们毕业考虑,这配合学校也是为你们将来有益,你说是吧。”
蒋周周嗯嗯哈哈,打着混儿岔,笑不出来一点。
起先她倒是也不是这样,一开始这调调,她听了能八辈子感恩戴德。直到发现这考虑是空话,配合才是实际的时候,索性就空几次再接一个。
但好在,每次都应承地极度诚恳,辅导员也就没找得过分。
而至于这不得不地应承,也完全出于她的听说,说是上一届旅游班因为这事儿反过她的一个同学,今年工作给人搅没了。
她透明了四年,并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是是,老师,我尽快考虑,我考虑好尽快就发给您。”
“是嘛,配合学校工作,最后还是为了你们好的。就是这旅程不行,你这次回老家也可以找找啊,闵北毕竟是个有山有水的旅游城市,你这专业还对口,离家还近,是吧,有咱们就得把握住机会。”
蒋周周吊着一口气,尽力敷衍地像个真事儿:“好的好的,老师,我……我尽快,那个老师我今天还有几个面试,我一确定就给您答复。”
就听见电话那头长嗯一声,似乎对这样的“乖学生”很是受用。
“行行行,好的,那老师就不耽误你面试了,你尽快把协议交回来,好吧。”
“好的好的,老师,再见,嗯,再见。”
电话挂断,蒋周周一秒没顿仰天瘫倒,又再三确认了挂断才摁灭手机。
只是还未等落下,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是新信息的提醒。
「您好,蒋周周女士现仍未收到您确认入职的信息邮件,若你确认放弃可忽视此……」
没有下文的消息显示在锁屏上,散乱了她全部的目光。
一秒,两秒……机械地熄灭又重新亮起,反反复复,可却始终没有点开。
再一次亮起,她轻轻挑手左滑,删除,确认。
流畅地像极了它不过一条无关信息。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她回不去了。
但其实,在一个月前,蒋周周从没想过回来,甚至发誓一辈子不回闵北。
她至今都能记得被赶出家门的那天,她求着他,求着蒋家一百多号留下她的时候,他和他们站在那场暴雨的幕后,任她如丧家之犬辩无可辩。
可四年后,还是他,养了她二十年的他,躺在病床上,瘦得没有一点血色。
握着那尊小小的敦煌神女,同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第一次教她漆线雕的场景。
那天,夕阳洒在他病床上,如同她第一次看见他为漆线雕洗金的午后,笔刷蘸取间,金粉如同芸芸尘埃般绽开,飞天之姿,刹那间纵尔成神。
他求她:“周周啊,帮帮师傅吧。”
她梗着脸,不肯看他一眼,用尽了最不在乎的语气:“你要敢走,我就把它全给你那个败家的儿子,把你宅子卖了,你在乎什么我就败什么……你试……”
“嘀——嘀——”
慌乱闯入的人群、骤然的警报声、抹乱的一窗晚霞。
世界就剩下她静坐在床边,埋住了最后的呢喃:“你别试,师父,我求你了,别留我一个。”
神女碎落。
再无人应她。
「哗啦」
蒋周周迅速开门:“师父!”
屋门外空空荡荡,没有一人。
只有遥远的骚动,逐渐汇成一句明朗的声音:“还钱!还钱!”
蒋周周抹了眼泪,忽然反应过来:“妈呀!”
说着,提了衣服就往外跑。
刚转过弯,就见门口一群大汉闯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一路有人持棍开道。
付叔显然没应付过这种场面。
毕竟在漆村,付叔作为漆线雕掌舵人蒋鹏达的搭档,凡是进入蒋氏故居的人,对他与对蒋师傅行的都是一个礼数。
这种持棍对峙之下,他也只能是任人一道拥了进来。
“滚滚滚,让你当家的出来,我还硬闯民宅,你们欠的钱都能让我一把火给这烧了!”
“郑老板,我们货还没交呢,截止时间还没到,怎么就是欠钱了!”
付叔力抵着,可根本挡不了半点,一帮人就正大光明闯进来了。
蒋周周快步贴着边靠近,她清楚知道这架势就算加上她,人数比例上也根本没有胜算。
许是角度问题,一路摸过来竟没有人看见。
“是,可我这不听说那女徒弟当家了嘛,蒋师傅明知道闵北女人割漆那不吉利,还传给个女弟子,你们蒋家佛雕这一脉,我看跟绝了没差。”
哄堂大笑间,蒋周周总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声音,感觉分外熟悉。
只是,是什么地方……她记不得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周周那是蒋师傅正经调教出来的。”
“滚一边去。”付叔被为首人一推,“那值钱的佛雕都给我,搬……”
“喂!110吗!”
怒音响起,将尾音截断瞬间,周周顺势俯身接下付叔。
可远不是她所能承受的重量,让她在接住的刹那,膝盖狠狠砸在了地板上,沉重的闷哼声让人心生一颤。
女孩以一种将领的跪姿撑住老人,目光里毫无退让之意:“我要报警,环山路半山腰蒋氏故居有人私闯民宅,砸碎玻璃,辱骂妇女,欲未经主人同意搬动主人家财、物。”
环视之下,没人敢动分毫:“请问,不和解,应该判几年。”
而谁也没看见,发颤的手和那已经被逼仄发白的指尖,无不透漏着她的恐惧。
所有人只是愣在原地,就听她一个人,完完整整地报完了这场警。
“周周啊。”付叔坐在地上反身将半跪的人护在怀里,眼里的担心仿若在责怪她干嘛要出来。
“付叔。”周周垂眸安抚道,“没事,我在呢。”
对面男人见松口伸手就夺了手机:“让你报,老子他妈给你摔烂了!”
动作太快,让她来不及反应,只是下意识吼道:“5000!”转而又松了言语,“摔吧,视频可是自动上传云盘,只要警察叔叔想调,我随时随地,奉陪!”
女孩故意咬重最后两个字,手上却示意男人尽管摔去,自己无所谓。
男人被磨了气焰,把着手机看不出来半点比自己那块好在哪里。
双指颠着,一股子似还非还的意味:“你是,当家的?”
周周扶人坐下,迈步拦在付叔身前,立于他对面,微风一起黑直的长马尾任其摇曳,原算不得惊艳的一张小脸,偏让人耐磨出了一些中国美的韵味。
“是,绝脉的那种。”
男人被这样一句呛着咳出了声,他自然听得明白,这是告诉他,那视频她是从头录着的。
郑洲作为一个外乡人,原就看中了漆村鲜少会出视频热搜、人肉曝光这档子事才来这投资。
这辈子头次平白拿人钱财,可不想把那近几年才倒腾来的家业再倒腾没了。
“删了,咱们,都好商量。”男人撇过头,把手机杵回人怀里。
她是看明白了,就一欺软怕硬的主儿。
周周拿回,应得爽快:“可以啊。”
“啊?”
“我说可以啊。”不过片刻,她又重新递回,“完事了,郑老板要看一眼吗?”
“怎么,怎么这么爽快。”
蒋周周暗撑住递回手机还颤着的手,眼神刻意躲避过去。
谁让她属实还没练到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因为……因为你敬称了我师父,怎么,不喜欢?”明面是一副吊儿郎当样,可人连声音都是抖的,“不喜欢,那我看看还有没有没删干净的。”
郑洲一年识人过万的人,看到这也该了然了:“小丫头,我看,你压根就没录吧。”
蒋周周滑动的指尖瞬时定格,半抬眼间,空气静得连打手重新攥紧家伙的拧紧声都分外清晰。
很显然,她玩脱了。
而更显然的是,她根本不可能带着还没缓过神的付叔一块跑。
“是吧?”
瘆人笑意对上瞬间,周周只能自认是她骗人本事不到家。
再演也只能是越演越假,索性直接坐下来,赴死得坦然。
“是,没录,郑老板想怎样啊。你一帮人没有任何正当理由进门就把付叔推倒了,那请问我是要作为旁观者录付叔跌在我面前吗?那真是不好意思,我还是要做人的。”
抬头,微笑致意。
郑老板看着这明里暗里讥讽他不做人的模样,果然跟她二叔说的一般,就是个刺儿头。
他上前一步,语气玩味:“我要不识破呢,下一步你要干什么啊。”
“下一步?卖房子还……”
“果然。”郑洲悠然打断,似乎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卖房子,你是没点……”
“等一下,”蒋周周看着半蹲下来的人,忽然想起,“你是二叔家的!我见他送过你。”
那还是她偶然见到的,似乎当时听的意思是二叔要找他砸别人场子。
她还庆幸有倒霉蛋为自己分散二叔火力了,竟没想到倒霉蛋还是自己。
“好啊,二叔真为了夺这点生意,一点同族的脸面都不要了,磨着付叔不给他这佛雕手艺,现在都用这种手段了”
郑洲愣了几秒忽然鼓起掌来,为她鼓的,敬她还不算傻到家,送钱的意图都给他挖出来了。
他突然觉得她要是个有脑子的,那他想的也不是没有实施可行性。
比如,这次放过她。
即便让他短时间内对二房的顶尖瓶雕没了门道,赔上个几笔。
可也总比佛雕这一脉没了人,以至于最后再没有一个压制二房的对家,平白让他成了蒋鹏浩宰割的冤大头强得多。
“是,是你二叔。”郑洲呵止了她那一堆废话,反问道,“可这生意,拜高踩低不是很正常嘛。”
周周一愣,确实没想过他会这么直接。
“你要知道,二房瓶雕一瓶难求,一件精品可以在国外拍出天价。蒋师傅是研究了半辈子妆佛,佛雕一手胜过那家伙不止一点半点,可没人传!”
郑洲不屑一笑:“没人传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儿子不学徒弟不接,你们两个推诿半个月,工停了半个月。这东西不交给有心做的,跟现在绝了——没两样。那会绝了的东西,踩你捧他我换点好处,你在埋怨什么。”
蒋周周看着那一副狰狞的嘴脸,在她面前叫嚣,好像一瞬间看见了,那年百夫指责她是“欺师灭祖的贼”一般。
独身一人,被消弭在雨声里的否认,一股永溺大海的窒息几乎重新扼住了她的喉咙。
“我不是,我没做过,不是我做的,不是我……”
“你师父啊,三房里最失败,养不了亲儿子,也养不熟——白眼狼。”
“不是!不是!”
低语击溃了蒋周周最后一道的防线,一把将人推倒在地,后撤着远离。
“周周,周周!”付叔起身拦断,将发了疯的人环进怀里。
郑洲来不及躲闪,蹲坐在地上,笑看着他一手挑起的结果。
他要的就是这步步挑破她的防线,挑起她的弱点,诱引然后爆发。
谁让一个潜力股,不仅远比一个强大的合作者来得便宜,而且简单易控。
他看着眼前如同惊弓之鸟的人,起身拂着衣服上的灰尘:“不想让人骂?”
“那就尽快把货交上来。我就是个商人的,你们内斗,我不想掺和,也没半毛钱关系。一个月给我交上货,咱们还有合作的机会。毕竟蒋师傅的佛雕比那二爷的瓶雕名贵多了,人品也强不是一点半点。”
“所以——你还有值得让我倒戈的价值,要懂得珍惜。”
男人睥睨一眼,转身示意所有人跟上,带着佛珠的手高举着胜利者的警示。
周周回看身边已经冒着虚汗的付叔,立马爬起,待人全部撤出才把付叔扶到屋里:“郑老板手指的是……”
“1个月,36件漆线雕,全部完工。”
“36件!这疯了吧,单搓线盘绕,精品一件最快也要四天,我们一共四个师傅,就算上我也不过五个,后面还有上油、贴金、洗金。”
“一个月?!除非人手增加,否则根本不可能。”
付叔摇着头,语气平静:“是,周周,只剩……”
“不,付叔。”周周打断,“不卖,凭什么卖,我不认是白眼狼,师父也不会是最失败的那个。”
“这种别人的结果我认过一次了,我不想认了,他既然想看笑话,那就让他看看是不是笑话。”
付叔看着这昂扬的小人儿很欣慰,却还是摇了头:“可没钱了,账上能拿出来的,断关系那天都给那混账了。”
“会有!”周周几乎没有思索,“今天下午就会有。我来筹钱,您只管相徒就好。”
付叔不解:“今天?”
“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