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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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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陟心不在焉,坐在书案前盯着圣旨和那捆绳子盯了一下午。
夕阳西下,他终于走出书房,
“长公主殿下回宫去了吗?”
门口值守的小厮疑惑道:
“这,夫人——殿下,殿下在竹林。”
荀陟走下台阶的脚步一顿。
苍舒念笙出了书房,本来想直接回宫,结果走着走着,就看见一片竹林。
竹林里别有洞天,斑驳的竹影在光洁的鹅卵石上摇曳。
苍舒念笙坐下来先是真情实感在心里唾弃自己一番,居然用那么歹毒的方式去试探。
猜到自己和荀子尘的关系之后,她就非常想知道到底两个人进行到哪一步了。
可这种问题又实在问不出口,而且问了也不一定就是事实。
现在好了,发现两个人纯洁得很,苍舒念笙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看到面前的棋盘,忽然脑中闪过些许片段,好似她曾常常在这里下棋。
于是不由自主伸手拾起一枚白棋,‘吧嗒’,没有一丝犹豫摁在了棋盘正中间。
心脏突然抽痛,苍舒念笙连忙捂住心口,痛得弯腰伏在案上。
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再睁开眼,就感觉听见有人用跟荀陟相似的声音说:
“要试着主动出击,才有赢的机会。如果总是一味防守,你将会永远被困在原地。”
“棋盘上不只有那一个角能放棋子。”
“你不是拉磨的驴,不要一直要一个地方打转。”
“记性很好,同样的套路用了八百遍都没赢过。”
“布局山清水秀,战斗全靠捡漏。”
苍舒念笙摇摇晃晃站起来,看到青翠竹叶上沾满了金色的夕阳。
“什么曲子,以前不曾听你弹过。”
“《凤求凰》”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突然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苍舒念笙缓缓低头,看着腰间那一枚眼熟的玉佩。
荀陟走到竹林附近,听着里面传来几声不成调的琴声。
他放缓脚步,边听边走,直至走到苍舒念笙身后,也没辨认出来弹的是什么曲子。
但是他知道弹的原本该是什么曲子。
察觉身后有人,苍舒念笙淡定起身,让开位置。
“你来。”
“过来,我教你。”
荀陟每弹一个音,苍舒念笙也紧跟着在他弹过的位置弹。
有侍女轻手轻脚走过来点亮了青石灯塔的蜡烛,又悄悄退出竹林。
曲终,苍舒念笙似乎才终于找到了乐趣,她迫不及待开始想要试试。
荀陟起身站到一边,看着温暖的烛光照在苍舒念笙侧脸,纤细的影子随着摇曳的烛光晃动。
结果第一个音才出来,荀陟就打断了她:“我酿了柿子酒,来尝尝。”
苍舒念笙备受打击,闷闷不乐跟在荀陟身后。直到第一杯柿子酒下了肚,满血复活。
“为什么这么喜欢柿子?”
荀陟突然问道。
“因为柿柿如意嘛!”
苍舒念笙笑得甜美,心里却在嘀咕:谁让金霖城后山只有柿子树!
“那你呢,很喜欢竹子吗?”
“文人墨客都爱。”
“本公主问得是你。”
“父亲说,竹子是空心的。空心的竹子可以被更好的使用,所以人们会更喜欢竹子。”
竹子不仅有极高的精神价值,还因为是空心的,也同样拥有极高的使用价值。
谋士不仅要能算人心,窥生机,破死局,决胜千里;还要能为上位者所用。
苍舒念笙似有所感,她动作优雅地又给两个人都续了酒,荀陟与她默契碰杯,二人一饮而尽。
荀陟把站不稳的苍舒念笙拦腰抱起,直奔从前她睡的那间客房。
“你要带我去哪?”
她紧紧环着他的脖子,脑袋枕在他瘦削的肩膀模糊不清地问。
“去你以前睡的房间。”
她又仰头去蹭他的耳朵和下巴,含糊不清地继续嘟囔:
“我不是你的夫人吗?”
他喉结滚动脚下一个趔趄,连忙站稳,小声回复:
“所以呢。”
她笑着撒娇:“自然是夫君睡哪,我睡哪喽。”
苍舒念笙酒量虽好,今日却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味,说话做事全凭此刻心意。
闻言,他彻底停在原地,声音很轻:
“你确定么。”
荀陟目光平静,
“不是很确定。”
苍舒念笙敏锐查觉到一丝丝危险,立马改口。
荀陟看着怀里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的苍舒念笙,宠溺一笑。
荀陟把将人放在榻上,没有立即起身,而是顺势抓着苍舒念笙的手举过头顶使了力气摁住。
两个人距离极尽,呼吸交错,极尽暧昧。
“其实你都想起来了吧。”
“我,只是想起来一些事情,我”
“你知道你心里有我。”
苍舒念笙突然沉默。
“但是现在没有感觉,是这样么?”
她偏过头,竟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神。
荀陟松了一只手,轻轻扶正她的头,跟她碰了碰鼻尖,
“阿棪,没关系,我会想办法让你再爱上我,我们来日方长。”
他这样说,却让她心里更痛。
“如果我永远都不能呢?”
“你会想离开我吗?”
“不会。”
“所以无需烦恼。”
“可这还算爱吗?”
这回二人同时沉默。
看到荀陟悲伤的眼神,苍舒念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这样问。
她不自觉抿了抿嘴,微微仰头啄了他的唇一下。
故作轻松地说,
“我记得暗室里有一种药,要不然我”
荀陟陡然凌厉的眼神像带着滚烫的温度,让她越说越没底气。
“不需要。”
裹挟着汹涌爱意的吻铺天盖地袭来。
怪不得话本里常说爱欲是滚烫的,是炙热的。
平日里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做这事的时候却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
苍舒念笙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梦里也觉得浑身酸痛,虚弱无力,想要看看脚下的路,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等到真的迈出这一步,却是跌落深渊。
她突然睁眼坐起来,坠落深渊的恐惧感随着眼前逐渐清晰的景象慢慢消散。
荀陟推门进来,走过来想摸摸她额头是不是还热着。
“做噩梦了吗?”
把人紧紧拥在怀里,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你下次不许这样了。”
闷闷的声音从心口传出来。
“好,我以后温柔些。”
苍舒稷玄一连半个月没有在宫里看到苍舒念笙,急急忙忙把手里乱七八糟的折子批完,终于黑着脸来了荀府。
苍舒念笙最近几天都在勤奋练习弹琴,如今整个曲子大致能弹下来,虽然不够动听。
一曲终了,苍舒稷玄咳了咳,走到他们二人面前,看着苍舒念笙象征性鼓了鼓掌,赞道:
“荀卿弹《凤求凰》,情真意切,情意绵绵。”
苍舒念笙转过头一脸期待看着他,
“阿棪你弹,就如黄鼠狼给鸡拜年。”
苍舒念笙起身在荀陟面前的棋盘上随手抓了一把棋子朝着苍舒稷玄扔过去,苍舒稷玄抬袖遮挡。
等到两个人终于心平气和坐下来,苍舒稷玄叫人把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在她面前。
苍舒念笙看了他一眼,然后打开盒子。
盒子里是一支长约一尺,洁白清透的玉笛。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吹笛,何必非要弹琴呢?”
苍舒念笙从前确实是会吹笛的,只是许久不曾尝试,有一些生疏。
没过一会儿,悠扬婉转的笛声在竹林里飘荡,琴声轻轻附和。
苍舒稷玄看着二人琴瑟和鸣,不忍破坏这样好的氛围,悄悄回了宫。
自苍舒稷玄继位这大半年来,兢兢业业,使得太初国力日渐恢复。
日子稳定,氏族便把目光集中在苍舒稷玄空荡荡的后宫。
苍舒念笙才来到御书房门口,就听里面传出摔碎杯子的声音。
她赶忙进去,发现苍舒稷玄并没有受伤,忍不住挪谕:
“谁把王兄气成这样,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王兄拿一只小小的杯子撒气呢。”
“你少来笑话我,让你来我这个位置坐几天,恐怕那几盆花早就秃了。”
“我才不会这么幼稚。发生什么事了?”
苍舒稷玄不答话。
“该不会要你广纳后妃吧?”
“说到底还是为了利益。”
“那王兄有比较中意的人了吗?”
“如今已有霍氏,从前也有岳氏和苏氏,我本意是从柏氏和乾氏选。”
说到柏氏,苍舒念笙第一个想到了柏忆谙。
“忆谙年纪还小,而且碍着你的缘故,我并没有打算选她入宫。”
“王兄多虑了,我是觉得忆谙可以做王后······”
这还是头一次被苍舒稷玄从御书房里赶出来,苍舒念笙站在御书房门口站了许久,才把这种陌生又刺激的情绪消化完全。
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届时各氏族的年轻小辈会跟家主一起来金鳞城。
当初随着苍舒稷玄来到金霖城的一行人,在继位大典结束没多久就回了本家。除了柏忆谙,她因为苍舒念笙多留了几日,后来也是因为蛊的事情,才返回柏氏。
除夕夜苍舒稷玄在王宫设宴,霍怡萱,如今是萱贵妃,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苍舒稷玄特命把她的坐席安排在自己旁边,便于照顾。
乾茗枝和柏纭是一个月前才入宫为妃的,此刻并排坐在苍舒念笙和荀陟的对面。
“王兄从前最是不喜此种家宴,如今还不是有样学样。”
“两个月都没见你来宫里主动看望朕,拘你一晚上怎么了?”
“是阿棪疏忽了,我自罚三杯,王兄别生气!”
“不生气,毕竟女大不中留。”
苍舒稷玄本想制止,结果苍舒念笙三下五除二就把酒干了。
“王兄,这个空位置是?”
苍舒念笙早就注意到自己旁边还有一个空位置,却一直不见人来。
“来了。”
宣司臻分别给苍舒稷玄和苍舒念笙行礼,然后朝着座位走过来。
经过苍舒念笙的时候微微停顿,皱眉看她。
感受到他的目光,苍舒念笙疑惑抬头:
“怎么了,宣大人?”
“殿下饮酒了?”
苍舒念笙轻轻点头,还是满脸迷茫。
“殿下应该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还是不要再饮酒的好。”
宣司臻似乎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大事,自顾自落座。
苍舒念笙先是怔愣,继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赶忙低头掩面。
荀陟面上端的是一副正人君子般坦荡,一只手微微颤抖着拿起酒杯饮了一口。
苍舒稷玄也是稍微反应了一下,才笑着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然后高兴地命人送了许多珍贵的器物送到荀府。
虽然苍舒稷玄整个宴席都带着笑意,但是苍舒念笙感觉出来他其实心情不佳。
宴席结束后她没有立刻回荀府,而是让荀陟去她寝宫等她,今夜宿在宫里。
苍舒念笙进来苍舒稷玄的房间时,他背靠着床榻,周围放着几个酒壶和杯子。
“王兄。”
“阿棪怎么来了。”
“王兄不开心,是因为阿棪没有经常来宫里看你吗?”
“那不过是玩笑话,别当真。”
他从榻上扯了一个厚厚的毛毯,铺在自己旁边,用手轻轻拍了拍。
苍舒念笙走过去挨着他坐在毛毯上。
“怡萱有孕,司臻说女子有孕千万小心不能着凉。”
“我会小心的,王兄放心。”
“明明现在一切都很好,但是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阿棪你说,我这算不算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知福也已经是身在福中了”
苍舒稷玄笑着伸手点了点她的头,
“花言巧语,油嘴滑舌。”
“不敢当不敢当。”
“阿棪,或许我们苍舒一族真的注定六亲缘浅,薄情寡义。”
“王兄,”
“阿棪你不一样,我在你身上可以感受到很多美好的情感,可以从你这里获得能量。你不要觉得我可怜,也不要因为自己现在过得幸福而愧疚。”
他轻轻拉起她的手,
“我最大的幸福就是看你开心快乐。”
“王兄,我也希望你可以真的快乐。”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结,有的人纠结活着的意义,有的人思考什么是爱。我也一样,我还没有找到自己真正向往的,所以不快乐很正常。”
“新的一年,希望王兄可以早日找到答案。”
苍舒稷玄温柔看着苍舒念笙,心里说:早就找到了,只是想要实现这个美好的愿望还不到时候罢了。
才回到荀府没多久,柏忆谙就急匆匆赶了过来。
“阿姊,你居然真的有小宝宝了吗?”
柏忆谙双眼亮晶晶的,盯着苍舒念笙的肚子看个没完,看得她羞红了一张脸赶紧转移话题。
“你马上也要过十八岁生辰了,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人?阿姊让王兄给你赐婚好不好?”
这下轮到柏忆谙害羞,她支支吾吾把手里攥着的手绢拧得皱皱巴巴,眼神飘忽。
“怎么,不敢告诉我?”
“不是啦阿姊,我只是还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喜欢,等我确定了,一定告诉你!”
“好。”
除夕至正月十五,是一年里金霖城里最热闹非凡的时候。
霍南晖和乾荣璟在酒楼雅间饮酒叙旧,两个人从中午喝到月上柳梢头。
“霍兄,不是我炫耀,犬子如今都能帮我算账了,你怎么连个中意的女子还没找到呢?”
霍南晖抬头看着窗外,
“哪里就是那么好找的。”
“不对,你少糊弄我。明明你对那个,那个,柏氏,对。”
霍南晖沉默,
“她不喜欢你?”
“我不知道。”
“你不是也长了嘴?你倒是问问啊,你这太气人了。”
“她是很好,但是我其实并不知道我,”
“之前忙着收回失地没有闲暇,如今趁着都在金霖城,多找机会见见面,你就知道你的心意了。”
霍南晖半信半疑,
“你自己坐在这想破了天,都不如去见一面。真的,兄弟,你要信我。”
于是正月十五这天,霍南晖鼓起勇气约了忆谙一起游灯会。
忆谙今日格外乖巧,粉嫩嫩的袍子衬得她可爱娇俏。
走到最热闹的地方,周围的人越聚越多,霍南晖怕和忆谙走散,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结果没拿捏好力度,直接把人拽得一个趔趄,眼看忆谙就要撞上别人,霍南晖上前把人揽进怀里。
周遭人潮如织,他们靠在一起,却能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霍南晖在此刻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乾荣璟说,长了嘴就去问问。
可是他看着怀里女子发红的耳朵,感受着对方剧烈的心跳,他觉得自己其实不需要问什么,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明明在霍府的时候,他就该知道这答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先秦】佚名《桃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