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饲养日记》Schilling

6、吃饭

　　四月的某个下午，谢灵翻开新买的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上了“新作”的标题。
　　他写文有一个习惯，喜欢在笔记本上记录瞬间迸发的灵感，以免之后会忘记。
　　每当卡文时，他就会拿出笔记本翻翻看，没准儿会蹦出一点巧思。
　　他从高中时就开始写网文，均是清一色的灵异怪谈类小说，剧情和文笔都还不错，便逐渐积攒起了一些人气，也有了一群“出书必买”的忠实粉丝。
　　当然，对他的评价中也不乏一些负面评论，比如题材单一、作品同质化等等，也有说他江郎才尽的。
　　说的也没错，他的创作热情的确在消退，不像从前那样文思泉涌，可以不舍昼夜地码字，百日连更不断。现在的他，即便一整天都坐在电脑前也敲不出一个字。
　　如今，地下室里的奇遇让他稍微有了点写作的兴趣。
　　有段时间他对西方灵异题材很感兴趣，以前为了拓展知识面，他查阅了不少资料，有文学小说，也有影视作品。
　　印象里他还买过一本专门介绍吸血鬼的书，里面记载了不少与吸血鬼有关的传说，不乏一些“真实事件”（至少讲述这些事件的人坚称这是真实发生过的）。
　　没想到的是，他在现实生活中还真就碰见了活生生的吸血鬼。
　　这只名为路德维希的吸血鬼不像书中记载的那样残暴嗜血，他最初是一位博学且有教养的绅士，死后也竭力保持着一位绅士该有的品格。他举止优雅，面色谦和，虽然有时会有些莫名的孩子气，当你见到他时，也许会因他惊为天人的美丽容貌而发出赞叹，却绝不会想到他是以鲜血为食的怪物。
　　……
　　“滴滴滴”，17:30的闹钟声响了，该吃饭了。
　　谢灵关掉闹钟，合上了笔记本。
　　对谢灵而言，吃饭就是为了生存。
　　他长期食欲不振，吃什么都没胃口，上次那顿火锅外卖他用了两天才清空。他的晚饭也很简单，有什么吃什么。现在冰箱里能吃的就剩下水饺和麦片了，那就水饺吧。
　　还没搬到这里时，他从来不用思考今天吃什么，小助理李想会帮他搞定一日三餐。尽职尽责的李想会在前一天晚上把次日的三餐安排发给他，谢灵有时想不通：“你为什么总能想到明天吃什么？”
　　“不用我想，它们自己就跑进我的脑子里了。”
　　更让谢灵想不通的是，李想这么会吃，身材却保持得极好，属于穿衣有型，脱衣有肉的那一类型，而谢灵则是穿衣显瘦、脱衣更瘦。
　　他原本以为李想应该是有定期健身的习惯，后来却听见对方吐槽“健身房充卡太坑了，我从来不去”……还真是招恨。
　　虽然李想本人不去健身房，但他一直致力于劝谢灵去健身房锻炼身体，热情得像一位月底冲业绩狂推办卡的健身房教练。
　　当然，他不是为了办卡的提成，而是为了老板的身体健康。
　　谢灵长期伏案码字，颈椎一直不太好，严重时还会头晕，去做过几次理疗，但都是治标不治本。
　　医生说他背部肌肉缺乏锻炼，导致脊柱不稳定，建议他多运动，李想是听进去了，患者本人却不争气。
　　谢灵打开燃气灶，烧开水，下了水饺。在等待水饺浮起的时间里，他拿出两盒鸭血，为地下的客人准备晚饭，这似乎成了他的每日任务。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冒犯对方，但谢灵确实感觉自己像一位动物园里的饲养员。
　　他记得以前去动物园的时候，看见饲养员正在给熊猫喂苹果，便转头对妈妈说“我也要养一只大熊猫”。
　　妈妈没有否定他的梦想，笑着告诉他：“熊猫是国宝，私自养它是违法的，要被警察叔叔抓走的哦。
　　不过呢，你可以当一名熊猫饲养员，这样你就可以养熊猫了。”
　　他退而求其次，立志成为一名伟大的熊猫饲养员。后来，他既没有养熊猫，也没能成为饲养员，而是成了一位灵异小说家，与儿时的梦想相去甚远。
　　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是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他的梦想，怎么说他也算是个“吸血鬼饲养员”吧……
　　时间到了，饲养员谢灵得去投喂他的吸血鬼了。
　　咳咳，这话可不能说给路德维希听。

　　新的一天，屋外又在下雨。
　　雨声从屋顶一直传到了地下室。
　　已是人间四月天，地下室里却依旧寒冷，好在谢灵明智地把取暖器搬了下来，不至于让自己冻死在春天里。
　　他还弄了块地毯，整了张懒人沙发，在跟前摆了张小桌，像是打算在这里长住了。
　　下雨天总令人犯懒，他不想开火做饭，随意泡了碗面，这碗面正搁在面前的小桌上。
　　这张桌子是他在宜家花了149块买的，不仅可以调节高度，桌面倾斜度也可以调整，方便吃饭也方便写文码字。
　　路德维希盯着表盘上的分针，等待着它转完最后一圈。他已换上了新买的珊瑚绒睡袍——尽管他并不怕冷，但谢灵依旧选择了这身符合时令的衣服。
　　脚上的锁链导致他无缘穿上裤子，裙子也不太适合他，倒是这睡袍合适极了，于是谢灵一次性给他买了好几套。
　　分针转完第五圈时，路德维希提醒道：“时间到了。”
　　嗯，面泡好了。
　　“好，开吃。”
　　谢灵拿起叉子，率先开饭，路德维希紧随其后。
　　为什么谢灵会在地下室吃饭呢，这得从昨天说起。
　　谢灵一如既往地准备好了早饭，路德维希一如既往地享用着他的早饭。
　　谢灵定定地注视着对方，仿佛一位幼儿园老师目不转睛地监督着小朋友乖乖吃饭，待会儿还要检查小朋友有没有剩饭什么的。
　　然而，就在这一天，被盯着的“小朋友”终于忍受不了这种直勾勾的视线，问“老师”：“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啊？”谢灵像是被问住了，一时哑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抱歉……”
　　如果不是对方提出这个问题，恐怕谢灵自己都不会意识到每次他都会盯着路德维希吃饭，仿佛只有看到了最后一滴血完成它的使命，他才会感到放心。
　　究其缘由，大概是因为他确实曾经有过这样的习惯。
　　那是弟弟刚上幼儿园的时候，他不爱吃饭，妈妈常常追在他身后给他喂饭。妈妈身子不太好，每日的追逐耗费了她极大的精力，可一向温柔的她又狠不下心去批评弟弟，完全拿他没办法。于是，身为哥哥的他主动承担了此等喂饭重任。
　　弟弟很亲哥哥，为了不惹哥哥生气，每次他都端正地坐在饭桌前，尽管一脸不情愿，但在哥哥的全面监视下，他不得不一口一口地把饭塞进嘴里。
　　吃完饭后，弟弟还得把碗端起来倒扣一下，再晃一晃，表示他吃完了，哥哥才会满意地放他离开餐桌。
　　为什么最近总是想起这些往事……
　　“没什么的。”路德维希把已经清空的杯子递给谢灵，“我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吃饭有些寂寞，你能陪我一起吃饭吗？”
　　这好像不是什么让人为难的事儿。
　　但是，稍微有点尴尬。
　　谢灵习惯了一个人吃饭，每次吃饭时就会开着平板看视频，边看边吃。和路德维希一起吃饭时，自己一个人看视频似乎不太好，但不看视频又感觉不自在，如坐针毡。
　　要不找个话题随便聊聊吧……
　　哦！正在吃面的谢灵还真有件事儿一直没想通。
　　“你知道这栋别墅被称为鬼屋吗？”
　　“不太清楚。”路德维希摇头，“与我有关吗？
　　“我觉得是。”谢灵娓娓道来，“关于这栋别墅最早的传闻是夜里的白光与惨叫，然后是被吸干血的兔子尸体，后来则是无人的房子里传来诡异的磨牙声以及锁链拖地声……之前经常慕名而来探险的人，你知道吗？”
　　“原来是来探险的……”
　　“对，磨牙声、锁链的金属磕碰声、奇怪的说话声……这些应该都和你有关。但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想通，有个人说他在厕所里听见了嗦面的吸溜声，这是怎么回事？”
　　“啊……”路德维希叹了口气，抬手捂住脸，似乎难以启齿。
　　谢灵更好奇了。
　　“那个……”他转头看一了眼身后，小声说，“大概是我在吃饭……”
　　那里原本有一堆死老鼠，他被关在这里这么久，就是靠吸食老鼠的血液勉强维生的。
　　谢灵早该想到的。
　　这栋别墅空置了三十余年，这也就意味着，他独自在这件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生活——不，应该是生存了三十余年。
　　他以鲜血为食，在幽闭的地下室里除开那些无法食用的臭虫，唯一的活物就是肮脏的老鼠，这也是他唯一的生机。
　　可是，他也曾作为一个人活过，仍然保留着为人的尊严，以老鼠为食……这简直是在侮辱自己。他强压着求生的本能，强迫自己无视那些鲜活的食物，忍受着钻心蚀骨的饥饿感，日复一日。
　　他的存在早已模糊了生与死的概念，然而在忍受饥饿的这十多天里，他的喉咙干涸得连一个简单的吞咽动作都无法完成，他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并且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真正的死亡。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他还不能死。
　　在为人的尊严与生还的可能中，他不得不选择后者。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了一只老弱的老鼠，把它送到嘴边，当锋利的尖牙刺穿老鼠的皮毛，温热并带着腥气的血液涌入他的口中时，一种难以形容的巨大的满足感瞬间占据了他的大脑，他绝望地发现仅凭意志自己根本无法克制这种嗜血的本能，被它支配着一口气吸干了那只老鼠。
　　这流淌在这具肮脏躯体里的血液，于他而言，竟甘之如饴。
　　他跪坐在地上，在黑暗中掩面痛哭。
　　在此之前，他从未因食物短缺而被迫忍受饥饿，即使被禁锢在这里，也有人定期投喂，在经历过难以忍受的饥饿后，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本质，他是一个嗜血的怪物。
　　在此后的三十年间，他一直在同饥饿与嗜血本能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哪一方赢了呢？
　　路德维希含着吸管悠悠地享用今日的早餐，微笑着看向不远处兴致勃勃的人类。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血管里流淌着的温热的血液，如此甜美，充满诱惑。
　　路德维希想，应该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