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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理发 ...

  •   他攥着手中被鲜血染红的两支笔:一支是粉色的,给妈妈;一支是红色的,给哥哥。
      他站在倾盆而下的暴雨之中,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谢灵从梦中惊醒,起了一身冷汗,睡衣也被浸湿了,粘在后背上。
      他讨厌这种粘糊糊的感觉,下意识地往后扯了下衣领,而冷空气顺着背后缝隙钻了进来,擦过后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醒得太早,显然是没睡够,刚才趴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迷迷糊糊便睡过去了。
      看了一眼手机,快11点了,他睡了有一个多小时。他睡得昏昏沉沉的,也记不起来这期间路德维希有没有叫自己帮忙什么的。
      谢灵注意到地下室的水流声消失了,他猜路德维希大概正在泡澡或者已经搞定收工了。
      然而,下到地下室时,却发现路德维希既没在泡澡,也没能搞定收工,他全身□□着,正在洗头。
      谢灵只是瞥了一眼,囫囵地看了个大概,旋即飞快地收回视线,道了声“打扰了”,拔腿便要往楼上跑。
      一时间连他自己都没搞清楚,为啥自己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心虚而拔腿跑路,对方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一大老爷们的裸体看一眼怎么了,他有的我都有。再说了,他在美术馆见过大卫几次了,它也没穿衣服呀。
      冷静冷静,谢灵放慢步子,告诉自己:这完全是出于对外国友人的尊重,要尊重对方的隐私。
      不过,皮肤好白,白得反光的那种。
      “谢灵,你能帮帮我吗?”
      对方的温和的声音彻底绊住了谢灵的脚步,他从楼梯间探出脑袋,尽量让自己的视线集中在对方满是泡沫的头发上。
      “怎么了?”
      他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沉默了一会儿,选择了最简单的说法:“我搞不定我的头发。”
      “行,你等等。”
      谢灵就猜到他的头发适是个大麻烦,打结加结块,乱七八糟的一团,比诗人的愁绪还难理清,更别说洗干净了。
      就得一刀剪断,推平剃完,干净又利落。
      谢灵原本是要同路德维希提起这事儿的,结果被他打断了,谢灵便忘了这茬。
      事实上,他连推子和剪刀都拿出来了,就搁在浴室的桌子上。
      拿上这两件工具,谢灵匆匆下楼。
      心里纠结着他的视线该往哪儿放,却意外发现对方明智地裹了条浴巾,完美地避免了一切可能产生的尴尬的局面。
      很好,谢灵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过去。
      听见不断靠近的脚步声,路德维希掀起额前湿哒哒的刘海儿,略一抬眸,望过来。
      谢灵正好抬头,与那双绿色的眼睛不期而遇。
      水滴挂在他的睫毛边,摇摇欲坠,映照着一双漂亮得无可复加的绿眸,璀璨而华丽,像一枚举世罕见的绿色钻石,“德累斯顿之绿”。
      绿眸的主人无可奈何地冲他笑了笑,说:“这头发实在太糟糕了。”
      西方传说中,吸血鬼是一种特别的存在,它们是杀人不眨眼的嗜血狂魔,会用尖利的牙齿刺进活人的脖颈,吸食他们的血液,危险且可怕,却又是浪漫主义文学不可或缺的主人公,有着美丽迷人的容颜,温柔魅惑的声音,神秘而充满诱惑,引诱着无知的人类一步一步走向它。
      不得不承认,这一眼切切实实地让谢灵有一种仿佛被摄了魂的恍惚感。
      而这摄人心魄的美眼带笑意地盯着他,仿佛全然不知自己不经意间散发的魅力差点击垮了这个普通的人类,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思想全然不受控制,疯狂叫嚣要去拥抱它、亲吻它、与它肌肤相亲、与它水乳交融,以至于清醒过来的谢灵想起来都后怕。
      一切只在刹那,谢灵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伸了过去,把剪刀和推子递向对方。
      这双属于他的手却不住地颤抖着,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
      可怕的是,他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害怕还是……兴奋。
      直到对方冰冷的十指握住了他的双手,担忧地问:
      “谢灵,你怎么了?”
      他盯着那双苍白修长的手,第一次感到了因未知而带来的恐惧。
      “谢灵?”
      因这一声呼唤,谢灵彻底清醒过来,猛地抬头看向对方——他眼里的焦急与担忧不似假的,然而眼底却是冷漠的。
      他腾地抽回手,剪刀和推子幸运地落在对方手中。
      “没事。”他回答着,眼神却飘忽不定,最终落在对方身后斑驳的墙面上,“我只是在想你的头发剃了还能不能再长出来。”编了个合理的解释。
      路德维希会心一笑,说:“别担心,我的头发暂时还没有停止生长。唉,看来我也只剩下剃发这一个选择了。剪刀我倒是会用,这个是?”
      “推子。”谢灵拿过推子,准备演示一遍使用方法,却又担心对方使用不当误伤自己,于是自告奋勇,“我来帮你吧!”爽快且自信。
      然而对方却像是愣住了,没给出任何反应。
      谢灵的自信退却了几分,不太确定地补了一句:“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我相信你。”对方微笑着把剪刀也交到了谢灵手中,“来吧。”
      这毫不犹豫的信任感也不知从哪里来的……
      压力给到了谢灵。
      谢灵一手拿着推子,一手拿着剪刀,上下打量了路德维希一番,面露难色,被迫接受了对方比一米七四的他还高出一个头的现实……这家伙的身高至少得有个一米九吧。
      迫于一定的身高差,路德维希只好靠着铁栏席地而坐,谢灵则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后。
      推个寸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早年积累了一些实操经验,这把推子他用得也很顺手,但好多年没在别人头上动刀,一开始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握着剪刀的手停止在半空中。
      话说靠近了看,发觉他还是好瘦,皮囊之下关节骨骼依旧清晰可见,像个营养跟不上生长的青春期少年,个头拼命往上窜,却不长肉。奇怪,怎么感觉比早上吃饭时还瘦了些呢……
      “我准备好了,谢灵。”对方打断了他的思绪。
      “好,那我开始了。”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反正也要推成寸头,随便几下剪短就行了吧。
      小试一刀,咔嚓一声,一缕头发落了下来。可以,剪刀还挺快的,那就一鼓作气,谢灵拿着剪刀一顿操作,金棕色的头发如秋日的落叶一般飘落,零零碎碎撒了一地。
      所谓“快刀斩乱麻”,这堆乱麻似的打结成块的头发也被几下解决了。
      果然,万事开头难,上手了一切都不是问题了。嗯,虽然目前这个发型跟被狗啃了没两样……别急别急,还没完工。谢灵把剪刀扔在一旁,拿起搁在地上的推子。
      “你千万别动,这个推子还挺锋利的。”
      “好。”
      手中的推子嗡嗡作响,在对方的头顶上开辟出一条整齐的小路,又从侧面开出无数条小路。
      以前,谢灵把这样的理发当做游戏,觉得很有趣也很解压,当妈妈说要给弟弟剪头发时,他总是自告奋勇地说“让我来”。
      每次剃完头,他就会摸着弟弟的脑袋问他“怎么样啊”,弟弟便嘿嘿一笑说“挺好”。
      就这样他练就了剃寸头的好手艺,而弟弟从此只有这一个发型,一直都是。
      于是,当谢灵完成理发任务时,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手感不一样呢,比弟弟的头发要软和一些。
      这时,他感觉到对方身子一僵,立马意识到了自己多余的举动,赶紧往后退了半步,说:“理完了,我去楼上拿镜子,你看看怎么样。”
      “不用了。”路德维希扶着栏杆站起身来,却没有转身,“我想先洗澡。”
      “好……”谢灵把扫帚连通垃圾袋搁在铁栏边,提醒对方,“记得把头发清理一下,不然可能会堵塞下水道。”
      “嗯。”

      谢灵躺在沙发上,翻看着手机,正在给路德维希挑选新衣服。
      他两体型差异还蛮大的,嗯,主要是身高差异。谢灵的衣服对方肯定是穿不了的,也不能一直让他穿着浴袍吧。
      但看着推荐页面满屏的运动套装,谢灵陷入沉思,总觉得这些衣服似乎不太符合吸血鬼的气质……
      提起“吸血鬼”这个词,他的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种颇具中世纪风格的系绳花边衬衫,以及宽大的黑色斗篷,这算是刻板印象吗?斗篷还是夸张了一些,衬衫可以考虑,下装配个西装裤就行了吧。腰围的话,目测和他差不多,稍微买大一码吧。
      可是快递送过来至少得两天吧,他家这么偏僻的地方可能得三天,让李想去买的话又得费一番口舌编理由解释。
      看来还得他亲自跑一趟。正好冰箱里的鸭血也快没了,顺便去超市补一下货。
      谢灵从沙发上弹起来,打算先和路德维希打声招呼再出门。
      这出一趟门少说得耗费两三个小时,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路德维希会不会感觉很无聊呢……想到这里,谢灵忽然愣了一下——怎么会不无聊呢?
      他独自在幽闭的地下室里待了数十年,这里空荡荡的,除了无尽的黑暗什么也没有。
      好多年了,连老鼠都没再光顾这里,那曾是这里仅有的生机。
      长久以来,无人相伴,无人倾听,除了扳着指头数数没有其他的娱乐项目,这就是他无趣得看不见尽头的生命。
      他肯定会感到无聊的,如果谢灵不在的话。
      谢灵去书房翻出了几本英文原著小说,这还是当年为了完成文学课作业而买的书,不知道路德维希以前看过没。没事,就算看过也早忘了,经典文学作品再读一遍又何妨。
      下楼时,谢灵顺手拿了一张厚毛毯,想着把它垫在地上,坐着看书应该会舒服很多。
      路德维希依旧穿着浴袍,正在清理昨天洗澡时残留在地上的头发丝儿。
      察觉到谢灵的到来,他停下了手头的清洁工作,冲对方温和一笑。
      谢灵回以微笑,有意地避开了与路德维希直接的眼神接触,用毯子和书挡住了对方投来的目光,他可不想在体验一回丢魂的感觉。
      目前他还没有搞明白之前那件事到底是偶然事件还是必然事件,偏偏这种事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毕竟他是“心怀不轨的”那个……
      “快接一下。”谢灵提醒道。
      “哦好。”
      “我得出趟门,大概三个小时后回来,给你拿了几本书解闷儿。”
      手上的重量渐渐轻了许多,对方拿走了毯子,谢灵不期然对上去他的目光,那双漂亮的眼睛让他恍惚了一会儿,但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让他疑心方才不过是错觉。
      上帝的毕业作品——他盯着这张风华绝代的脸,忽然想到的形容词。
      而对方忽然轻声笑了一下,绿眸子里瞬间噙满了笑意,明媚如春日。
      “怎么了?”谢灵不明所以。
      “我很开心,”他认真地说,“谢谢你,谢灵。”
      “这种小事就不用谢了。”谢灵以为对方说的是书,没有多想,继续叮嘱道,“你找块干燥的地儿,垫上这个毯子,坐着看书,等我回来。”
      “好。”他抱着毯子,冰冷的身体竟有了些许温度,“我等你回来,不过——”
      视线落在谢灵的手腕上,他说:“可以把你的表留给我吗?我对时间没有概念。”
      谢灵闻言,解下腕表,塞进对方手里,告诉他:“三小时后,四点这样,我就回来了。”
      “知道了。”
      路德维希握住腕表,把手藏在毛毯下,他的拇指抵着表盘,轻轻地摩挲着,一双绿眸晦暗不明。
      这里,残留着一个人类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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