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饲养日记》Schilling

2、Beautiful Night

　　“啊？火锅？”李想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时间，面露难色，委婉地提醒对方，“三川老师，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了……”
　　“是啊，趁火锅店还没关门，你赶紧去帮我打包一份外卖。”这位老师似乎没有顾及助理的言外之意，自顾自地叮嘱道，“红油锅底，鸭血猪血什么的多来几份，其他的你看着点吧。”
　　“您不是不喜欢血腥味吗？”
　　对方顿了顿，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最近有些贫血，医生让我多吃点血，以形补形。”
　　“好吧。”
　　挂断电话，李想叹了口气，旋即打开外卖软件下单。
　　三川老师本名谢灵，是一位很有名气的专写灵异小说的网文作家，也是他捉摸不透的顶头上司。
　　倒不是说他喜怒无常令人难以捉摸，而是……怎么说呢，他总会“突发奇想”，比如全款买下了一栋怪谈缠身的鬼屋并且独自搬进去住了。
　　关键是这房子太过偏僻，交通也不太方便，导致李想多了一堆跑腿的业务，多半是一些采买事宜，就像今天这顿火锅，外卖是送不过去的，待会儿他得亲自开车送。
　　谁能想到他不过刚上大二就过上了为领导跑腿的社畜生活呢？
　　不过，李想自己也没想到他会成为三川老师的助理，毕竟他的简历在那一大摞优秀简历中可说是平平无奇，甚至连简历模板都是抄的室友的。结果他被选上了，室友却落选了，他不得不赔了室友一顿饭。
　　能被选上已然是走了运，更令他意想不到的事，这家工作室出手太阔绰了——分明只是实习生岗位，但工资却开到了一个惊人的四位数。
　　当HR说“每周工作时长不超过24小时，工作内容主要是负责三川老师的行程安排以及各种沟通事宜”时，李想还以为这份工作是某种新型的诈骗手段，正思索着要不要赶紧跑路，这时三川老师推门探出脑袋。
　　这是李想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见到三川老师，以前还见过一面。
　　他从初中开始就是三川老师的书迷，因为不太关注漫展啊签售会之类的活动，错过了好几次签售会，好不容易赶上一回，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签售会被迫提前结束，他在茫茫人群中遥遥望见了三川老师，戴着口罩，梳着丸子头，瘦高瘦高的，其他的也看不清了。
　　尽管三川老师每次出席活动都戴着口罩，裹着大衣，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的，但圈子里一直流传着“三川老师是帅哥”的说法——一些女书迷在签售会上根据其银色细框眼镜下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以及比例极佳的身材推断出来的。
　　而事实是……
　　推断是准确的。
　　但是，大概没人会把运动套装和这位传闻中的美男联系到一起，还是吴京老师同款印着“中国”字样的绿色运动套装，只不过对方完全没有吴老师的精气神儿，整个人懒懒散散的，像被迫从午睡的被窝里爬起来去上课的大学生，困顿且不情愿。
　　“面试好累啊。”他打了个哈欠，抬了抬下巴，“就他吧。”
　　话音刚落，人便没了踪影。
　　于是，李想就这么过了面试。
　　名为“助理”，实际上更像是所谓的“生活助理”或者说“私人保姆”，管着杂七杂八的一堆事儿，小到浇花剪枝，大到对接签售活动。
　　幸好三川老师有一点洁癖，会自己打扫卫生，不然这事儿也得由助理承包。
　　要不是工作任务主要集中在节假日，不至于影响他正常上课，并且工资颇丰厚，他可能早就辞职了。
　　再说说这突然增加的跑腿业务，李想真的很想拒绝，但是……但是三川老师特地给他买了辆车，他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何况他所在的校区邻近郊区，距离三川老师的鬼屋别墅并不算远，开车半小时就到了。
　　车停在别墅门前，李想拎着几大包外卖袋下了车，门廊的声控灯适时亮了起来。
　　之前盯装修进度时李想来过这里几次，但都是在大白天，乍看之下，这里也算是不可多得的宜居之地：安静，环境好，视野开阔，风景也不错。
　　不过，第一次深夜到访此地，再联想到围绕这栋别墅展开的种种诡异传闻，李想心里毛毛的，白天环绕着别墅的幽美森林此刻只余下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顷刻之间便会将他吞没。
　　他不敢往周围多瞄一眼，径直走向那扇三川老师亲自挑选的安全等级极高的智能密码门。
　　他放下一边的袋子，腾出一只手按门密码。
　　没有风的夜里，四下寂静无声，只有滴滴的按键提示音清晰可闻，随着一声“密码正确”，一道又一道锁舌依次缩回，门锁系统运转的机械声在万籁俱寂的静夜里显得格格不入。
　　分明无风，李想却感觉凉飕飕的，莫名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好似被一阵阴风拂过，它分明不存在却又无孔不入。
　　“咔嗒”一声，门开了。
　　李想赶紧拉开门，提起外卖袋，脚一带把门关上了，冲里面喊道：“三川老师，外卖到了！”
　　“来了。”
　　随即是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穿着一身防尘罩衣的三川老师从楼梯口迎了上来——挂着工业级防尘口罩，戴着清洗专用的手套，没猜错的话里面应该还套着一双医用橡胶手套。
　　他二话不说直接从李想手中接过了外卖袋子，若无其事地对他说：“可以了，你走吧。”
　　“啊？可是……”
　　“这个月开始加交通补贴，出行费用全额报销。”三川老师完全没有留给李想任何拒绝的理由和机会，撂下这话便快步走向楼梯间，独留两手空空的助理懵懵地站在原地，欲哭无泪。
　　“可是我点的是两人份啊……”
　　话说，这个点了三川老师还在做清洁，他这洁癖也太严重了吧。

　　听见大门开合的响声以及随后汽车的发动声，确定李想已经离开后，谢灵从外卖袋中翻出那几盒血。
　　这两盒一块一块暗红色的应该是猪血，这八盒鲜红的一整块应该是鸭血吧，也不知道那只吸血鬼吃不吃得惯……
　　管他呢，快要饿死的鬼也没有挑食的资格吧。
　　“叮咚”，是手机的消息提示音。
　　谢灵讨厌接收一些应用程序推送的垃圾信息，也不喜欢各种群消息或者不太熟的人来嘘寒问暖，因此通常只有几个通讯软件中少数重要的人能够弹出提示音，以免他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不过谁这么晚了还给他发消息。
　　掏出手机一看。
　　小画家：三川老师，我买了八盒鸭血，你要是吃不完就留着给我，我喜欢吃（捂脸）。
　　谢灵忍俊不禁：这小子，该不会是在“阴阳”我没留他一起涮火锅吧。
　　他戴着两层手套也不方便回复，索性“已读不回”，把十个外卖盒子叠成一摞，一手端着一手扶，小心地走进地下室。
　　在等待外卖的一个小时里，谢灵也没闲着，穿上了全套装备，开始了他的地下室清洁计划。
　　首先用沙土掩住不堪入目的呕吐物，清扫干净后再清洁地板。
　　好在地下室通了水，他不必跑到楼上去接水。放水前，他四处检查了一番，确认排水口通畅可用后，他才接上洗车用的高压水枪，开始冲洗地面。
　　地面上沉积多年的灰尘在水枪的攻击下纷纷溃散，让出了洁白光滑的大理石地板，看着就令他舒心。更令人舒心的是地下室里配置了专门的通风系统，这么多年过去了，它竟还能正常运转，使凝滞的空气再度流通了起来。
　　唯一令谢灵烦恼的是那块被铁栏杆隔出的监狱，不太好清理。
　　这块区域比地面高出一截，水枪的射程很远，其实完全可以将里面冲洗干净，奈何他没有找到打开监狱的钥匙——就算有钥匙他现在也不打算开门。
　　尽管瘫在地上的对方看起来毫无战斗力，表现得诚恳且礼貌，对方依旧是危险系数不明的“吸血鬼”，但谢灵暂时还不想死，他可不想错失这个观察传说级生物的机会，这可算是他无趣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意外惊喜。
　　但是，无法开门，也就意味着他无法收拾里面堆积如山的死老鼠，到时候高压水枪一冲，满地都是老鼠的尸体，即便他能忍受，里头这位动弹不得的吸血鬼先生也无法忍受吧。
　　毕竟，即使在这样狭小的监狱里，他也好好地把死老鼠摞成了整整齐齐的一堆，而不是随意地散落一地，是个爱干净的吸血鬼呢。
　　想到这里，谢灵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吸血鬼本鬼安静地躺在原地，一动也不敢不动，耐心等待着人类许诺给他的食物，全然不知自己那般爱干净的行为逗笑了这位人类。
　　他并不需要呼吸，因呼吸而产生的胸腔扩张及身体起伏自然也不存在，但呼吸可以让他表现得像一个寻常的人类，同时捕捉到更多的气味儿。
　　而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不需要呼吸，否则空气中那丝丝缕缕新鲜甜美的血腥味会毫无顾忌钻入他的鼻腔，渗入他的身体，刺激他的大脑，令他失去理智直至发狂。
　　他可不能吓到这位好心的人类，否则他会跑的。
　　他的注意力几乎全用在了维持自己仅存的理性上，完全没发觉对方离开了又回来了，并且抱着一摞塑料盒子。直至一股浓郁的腥臭味不由分说地冲进他的鼻腔，他这才猛地回过神来，看见对方打开了两只盒子，将它们摆在自己的面前。
　　“这是猪血，这是鸭血。”谢灵介绍并询问道，“喜欢那种？”
　　他想说赶紧把猪血拿开，他快要吐了，这实在是太臭了。但说一段长句子会耗费很大气力，他只好小声吐出两个单词：“Not… pig.”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对猪血的厌恶。
　　“我也这么觉得。”谢灵盖上盛放猪血的那只盒子，穿过栏杆的间隙把鸭血递进监狱里，拿起扫把杆将盒子推至吸血鬼的嘴边，“鸭血的口感确实更嫩滑一些，比猪血好吃很多。”
　　吸血鬼没有想到这个人类会一脸认真地和他讨论起哪种血更好吃，只觉得有趣，甚至有些想笑，可他实在没力气完成“笑”这个动作，更没力气动手端起盒子，把里面的食物一饮而尽，难道他要像狗一样去舔食碗里的食物？
　　他在思考如何达成一个得体的用餐方式，而谢灵在思考他是不是不能吃已经凝固的血块，毕竟有部电影说“吸血鬼不能吃死人血（何况是死去的禽类的血）”，只能吃热乎的流动着的新鲜血液。
　　于是，地下室里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安静。
　　谢灵终于按耐不住，打破了僵局，问：“你不吃这种血吗？”
　　要怎么解释呢？
　　“I can’t… move…”吸血鬼感觉自己再多说一个单词就会饿晕过去，希望对方能理解他的意思.
　　“哦！”谢灵立马会意，尴尬一笑，“不好意思，你再等一下。”
　　想到自己刚刚的行为好比把装满狗粮的饭碗推给狗，等待着它埋头饱餐一顿，而对方却是一个有尊严的人，至少曾经是人，也许还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长辈，这简直无异于羞辱。
　　谢灵不禁羞愧难当，赶紧收拾好外卖盒子，匆匆跑上楼，直奔厨房。
　　谢灵从橱柜里翻出破壁机，将两盒鸭血倒进去，在机器的轰鸣声中，他习惯性地陷入反思，后悔自己刚才不加思索的行为，越想越觉得抱歉。
　　无意之举，却让他过意不去。
　　他其实有点讨好型人格，总是无意识地迁就别人的意愿，迎合别人的喜好，满足对方的要求，因为害怕被人讨厌。
　　就像现在，尽管对方对他一无所知，甚至可能完全站在他的对立面，而他的行为完全出于好意，他仍然害怕因为方才的“不尊重”而招致对方的厌恶。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无可奈何。
　　机器停转，渐渐没了声响。
　　谢灵搅拌均匀成流体的鸭血倒入吸管杯中，牢牢地拧上盖子，按住吸管口，左右晃动了几下，确认里面的液体不会因侧倒而溢出后，他才捧着杯子回到了地下室。
　　谢灵径直走到吸血鬼跟前，蹲下身，将吸管杯双手奉上，郑重道：“请用。”
　　随即将吸管杯横放在前，看准方向后用手一推，使它顺利地滚向吸血鬼。
　　成败在此一举，谢灵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了，上次他这么紧张的时候还是刮彩票的时候，当时只差最后一位数字他就能赢得百万大奖。
　　而此刻，指甲摩擦卡片的声音似乎同杯子滚动的声音重合在一起了，随着覆盖膜慢慢褪去，杯子也到达了终点。吸管一端正好抵在嘴边，简直完美！
　　对方轻松地含住吸管，终于用上餐了。
　　谢灵松了口气，怎么喂个饭这么费劲……
　　原以为这只吸血鬼饿了这么久肯定得大吃一顿，没想到他喝完一杯便说不要了。
　　这也就500毫升吧，真的够吃吗？
　　尽管心怀疑问，谢灵却没有多问，利索地用撑衣杆把空杯子勾了过来。拾起杯子时，听见对方说了句“thank you”，他的声音似乎清润了一些，不像之前那么嘶哑，让谢灵觉得对方可能比自己想象得要年轻一些。
　　“不用谢，你先好好休息。”谢灵顿了一下，突然挺直了身子，郑重其事地对他说，“今天是我考虑不周，我并没有任何侮辱你的意思……对不起，我明天再来。”
　　对方一怔，没有言语。他满面的皱纹挤得连眼睛都瞧不出来，脸上不知沾了多少污秽，乌漆麻黑的，完美地藏住了他此刻所有的表情。
　　道歉的话说出了口，谢灵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
　　虽然他心中还有许许多多的疑问，但好奇心终究抵不过汹涌的困意，有什么问题明天再问吧，他今日的能量已经被打扫卫生好耗尽了，此刻只想赶紧冲个澡，可能还需要消个毒，然后上床睡觉。
　　而谢灵脚刚刚踏上阶梯，却被对方叫住。
　　“Is it day or night now?”
　　他被困在这里太久，不知昼夜，不识晨昏，只认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黑暗。
　　在这漫长而无望的等待中，期盼着一个答案，希望有人告诉他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谢灵愣了一下，转过身，微笑着告诉他：“ It’s a beautiful n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