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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儿时执愿 ...

  •   沈遥能明显感到绯默此时的状态不对劲。他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眸光涣散,眉间带了些生硬,像机械不再运转,呆呆地立在那里一样。
      窗外不再呼啸风雪,沈遥没理他,只将落在他身上的阳光挡住,他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手稿,撑着下巴倚在窗上看书。
      烫金的叠云纹印在光滑的绸衣上,衬得沈遥的肌肤和绸料一样泛着莹光,像新月似的美。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颜色淡淡,思来想去,还是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支钢笔,抬头看看窗外的天。
      风微微漾起,吹地房檐上垂下的雨铃,窗台上的新雪像毛茸茸的豆腐一样铺了一层。
      沈遥停下笔,将下巴放在臂弯上,眼镜上的链子垂到他睡衣里,似有似无地触碰他的肌肤,他不甚在意,只用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睛看着绯默。
      绯默在十五分钟后下线了,似乎是被强行下线的。他的精神波动异常,游戏将他自动弹出,这个副本也随之静止。
      沈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把手稿覆在脸上,嗅着纸张上墨水的檀木香。
      他也不是没想过,就这样睡到天明。
      绯默被强行弹出游戏了,他一把扯下身上链接他的机械设备,抓着游戏舱的边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是因为睡的时间很短心脏不舒服吗?
      还是因为...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他不该看的东西。
      零散的片段沉浮在他脑袋里,每一个片段都有沈遥的影子,就好像他没有离开过沈遥的一切一样。绯默洗了个澡,洗去一身的虚汗,把他家的相册从被人忽视的抽屉角落里取出来。
      他翻看他的成长画面,从婴儿到小孩,再从小孩到少年,上了初中到高一,高中毕业,他只剩下张高中毕业照了。
      那上面的人他已经不认识了。绯默翻过这一页,看到后面那张他和大学校门的合照。
      他记得,他小的时候很艰苦。家里有三个孩子,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母亲偶尔帮别人做做家务。可能是因为三个孩子都是男孩儿的缘故,他的父母总把日子往最难最苦了去过,总想着要把钱攒起来,总念叨着让他们娶个好贤惠的媳妇。
      他的二弟弟初中没毕业就往社会里去了,时常会往家拿点肉和菜,也会拿些钱,偶尔会带几个兄弟回家吃饭,时常整天整夜的见不到人。
      他的三弟弟好歹混了个职中毕业,早早地就跟着学校的分配下去进了厂工作,据说一个月三千包吃包住,跟一群同龄的年轻人在工厂的宿舍里住,日子也过得还算可以。
      只有他一个,偏要走读书这条路。
      他的父母知道后没有什么都没说,只是连夜就算好了账,问他一个月一千块钱够不够上。他哑着嗓子说不够,他父母又沉默地添了五百,许久,加了句“爸妈尽力了,少给你点零花”
      他爹早些年贪玩,借了好大一笔债没还完,每个月省吃俭用的还要扣出来给他上学的钱,他妈也天天不得闲,早出晚归的摆摊,什么都卖,往家带钱。绯默放学还要去他妈妈的摊位把弟弟们接回家,他们小时候,他妈妈不放心,总要领着一个背着一个,然后忙前忙后的叫绯默帮忙。
      绯默小时候也不是没怨过,为什么他要生在这么苦的家,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他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是幸运万分了,多要就是奢求,欲望过重,道德沦丧。
      他为什么不能让自己的心理变得强大,去接受,漠视这一切呢?
      绯默也不知道,他的眼总是湿了又干,连叹气都只能偷偷地藏进风里。
      磨平他对外界的敏感的,不是日益变好的家境,也不是逐渐强大的内心,是时间。
      他被时习惯去了敏感,所以,他也慢慢变得迟钝和畏缩起来了。
      绯默抬头,看着天花板上华丽的吊灯。那上面晶莹剔透的水晶流苏像琉璃化作的长针,就好比王座头上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时刻刻泛着迷人的危险。
      他把后颈靠在沙发的曲面,顺着弧度,将脖颈全然露在空气之中,下巴在额头之上。
      他悄无声息地流泪,任凭泪从眼眶里倒流,顺着他皮肤的肌理,染湿他的眉,溜进他的发。好像感触尽失,眼底的郁色已经浓郁到化不开了。
      他还记得,他考上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他们一家难得的重聚。妈妈买了她平日里总说一斤的钱买了半斤水的海鲜,爸爸从床底下翻出了他藏得深深地白酒。
      妈妈没买太多,因为她知道以后还要过日子。爸爸也没拿最好的酒,知道以后要在阖家团圆幸福美满的年夜饭上开。
      看啊,他们连放肆都只能在克制里。
      至少在他喝醉之前,绯默是这么想的。
      他二弟弟给父亲点了根一百多块的烟,三弟弟说厂里体恤员工,多发了两双干活的手套和衣服,叫父亲走前别忘了带着。
      绯默给他妈妈夹了块最肥大的虾,他妈妈看着别的菜,把那只虾又夹回他碗里,连说了几声“你吃”
      绯默看着妈妈小心回避的样子,不由得鼻头一酸,沉默得灌了两口酒。
      那顿饭吃的很安静,又不安静。爸爸讲着他的过去,他认真听着。二弟弟和他说社会上的事,三弟弟又在笑厂里的哪个乐子。
      妈妈和他一样,只静静地听。
      一个是在多年的沉默里失了声,一个是在单调枯燥的生活里没有谈资。
      他们聊着聊着,乐也乐了,哭也哭了,那瓶酒也见了底。
      小年轻的没有老头子能喝,热热哄哄地两个人自发闹起来了。老头子的目光一直在看绯默,绯默紧张,装不知道一口一口地吃菜。
      “大啊”
      绯默僵硬地抬头,对上他爸眯地看不清东西的眼,他爹问
      “你又为啥,就这么死了命地要念学呢?”
      绯默也不知道哇,他鼻头的酸劲儿蔓延到眼睛里,拼了命压下的眼泪又不受控制的,像泉水似的流。
      不知道....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啊。
      可他一定要念,他必须要念下去,他想去大学看看,他一定要去大学看看。
      他的泪花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突然回想起很早之前,他跟着他妈妈到高中附近摆摊的时候。
      那时他坐在马路边上,玩着他好不容易求来的游戏机,正噼里啪啦地打地响。耳边听见两个少年吵吵闹闹地向这边来,他本想抬头狠狠地瞪他们,怪他们扰了他的快乐,就看见其中一个抬手拂开了那帘幕似的翠柳,被另一个吻在波澜不止的绿浪中,看得他一下瞪大了双眼。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就是大人口中常说的爱吗?第二反应是,两个男孩也行?
      他疑惑地看着他们,手里的游戏机也不再有乐趣,他甚至主动去帮妈妈的忙,把两碗拌面送到那张矮桌上,偷听他们的对话。
      “你打算考哪儿去?是这附近还是南方?”
      “我妈想让我考家附近,但那是大学耶,我想往南方去”
      “....真的不再考虑咱这边了吗?咱们这边的中文系也挺好的,我知道你喜欢文字,但是南方....我们离得太远了”
      “离得远算什么?你不会真信他们说得异地就算离婚吧?”
      “......”
      “好哇,原来你....”
      绯默有些记不清他们都说了什么了,只是在提到大学时,那个高中生就好像被按了什么开关,一直在说着向往的陈词。
      他说,他想去那边看看,去认识些新的人。
      他说,他想去那边看看,去认识些志同道合的人。
      他说,他想去那边看看,去领略,他从未见到过的江南风采。
      另一个人就撑着下巴,笑着看他描绘自己的未来。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很多话之后,他自己都不好意思的脸红了,一下子小了声音,嘟囔着说你怎么不说话。
      “我只是突然想到你写给我的情书里,那句你没有写出下联的诗句”
      “我想,我可以试着对一下下一句?”
      “就是....不知山柳真绝色吧”
      后来他才想明白,这儿叫柳城,是因柳树出的名。无论是柳城的哪,一抬头就能看见翠翠泱泱的山,山上的树绿的清新又耀眼,细长的柳叶总会随着风的荡漾纷飞,风流转着叶的清亮,又飞入寻常百姓中的家家户户。
      可是最重要的是,因为柳树在这儿,所以它叫柳城。
      因为他的心在这棵山柳上,所以他才觉得,哪怕是一片经济萧条的小小乡镇里的一棵山柳,也是此间独一的绝色。
      绯默被他们磅礴的爱意震撼,触动,然后被深深影响。于是他也升起了向往之意,他想去大学,和那人口中说得一样的大学,有他一切志同道合,知己的大学。
      他一定要去大学。
      不是别人口中,那个被名利和前程沾染的大学。
      而是那个,真正的,走进人心里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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