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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清白 ...

  •   魏煦昭紧抿嘴唇,再次环顾四下匍匐的宫人,阖眸凶狠道:“传许望涔!”此话一出,冯诠便小跑出了大殿。

      严暄在一片刹寂之下再次开口:“陛下,此案始末皆为许逆一人作乱,冤枉了那呼延王子,金枝玉叶之身尚且在刑部大牢内,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魏煦昭将视线转回这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依旧是不卑不亢,垂着眸子,从不逾矩。魏煦昭的手指不知何时沾上了点墨,他搓捻两下说道:“伊氏国已有他们拥戴的王,纵使呼延臻身份尊贵,这些天却也无人关心,既是呼延灼不关心自己的侄子是否为阶下囚,平白将他放出来,若是因此两国不睦,岂不是徒增烦恼?”

      严暄微张着嘴,在意识到自己似乎失态后缓缓点头,这如巍峨高山般沉静的老者此时坐在椅子上,却也开始不自禁地摇摆。

      魏煦昭盛怒未消,见他如此更添了一丝烦闷,“爱卿若无他事便先回去吧,此事寡人明了。”

      严暄出了御书房后并未着急离去,而是站在宫道上愣愣地望着远处的飞檐翘角,还有大殿上的鸱吻,良久,他步履蹒跚地离去。

      宫人们头一回发觉这三朝肱骨似乎有些老了。

      魏籍方才听闻了宫中传来的消息,便急忙整冠束发,风风火火策马扬鞭向相府去。他方才踏入后院便听得欢声笑语。

      “皇姐也在?”魏籍心中略有讶异,但神色不改,反而笑道:“方才听闻丞相终获清白,弟弟便赶忙来贺,却不想还是晚皇姐一步。”

      魏阶同洛尘笑坐在一齐,她依旧是不饰珠玉,一副干练模样,“方才在宫中碰见了严大人,便晓得定是查出了案子,这才快你一步。”

      洛尘笑此时抬袖冲言栀笑道:“你哥哥是裕都红人,连两位殿下都要为他争风吃醋。”话音未落,魏阶便执扇向她肩头轻轻拍去。

      言栀撑着下巴,斜睨了江潜一眼。

      魏籍此时落座,瞟了眼言栀腿上的软酪,又看向江潜贺道:“重获清白,感觉如何?知道你们不愿出门,我来前吩咐了,今晚让鹤颐楼和兰香舫的厨子来相府做一桌席面,便当做是为你道喜。”

      江潜莞尔,温和道:“我本就不在意这些,倒是殿下们比我还上心,当真让我羞愧。”

      魏籍将手肘搁在江潜肩上,放松道:“一桌席面罢了,你若是过意不去,便当做是我与皇姐的冬至家宴,寻个便利,设于你府上罢了。”

      “是啊,”魏阶说到此,长吸一口气道:“今年父皇怎的未办家宴?倒是前所未有。”

      魏籍探出身子问:“皇姐未受邀?”

      魏阶心下一惊,身子变得僵硬起来,“何意?”

      魏籍显然也是吃了一惊,他环顾众人后倒抽一气,说道:“我已然十几年没赴过家宴了,小弟也是听宫人聊起罢了,孰真孰假皇姐只当听个乐。下人们说是今年冬至陛下过得简单,只宴请了沁雪宫还有徐氏的两位朝臣,五品官徐愈,还有位便是皇姐的舅舅,骁勇将军徐慕风。”

      “既邀请了舅舅们,却独漏了我?”魏阶怔怔道,一旁的洛尘笑察觉出她的情绪,凑近关切地望着魏阶。

      洛尘笑拨开魏阶眼前的发丝,道:“既有朝臣,那便算不上是家宴。”魏籍也在一旁颔首,他自从没了母后便再也没有赴过家宴。头两年是自己不愿去,后来便是皇帝懒得请,在他眼中,如今皇帝与沁雪宫的这几位才是一家人,此时不由心疼起了自己的皇姐。

      言栀放下软酪,架起腿问:“这徐愈是什么来头,区区五品官也可赴宴?”

      魏阶敛容道:“徐愈本名房愈,他母亲徐氏是母妃的远方表妹,为了入仕通达些,便更名为徐愈,他的孩子徐让尘便是邤儿的近侍。”

      言栀又问:“那他可有什么功绩?还是说如今圣眷正浓,升迁指日可待?”

      魏阶弯起的指节掠过唇,忖道:“若说此人最大的功绩,那便只有那一件,便是八年前本朝建立不久,裕都大旱,云溶水涸,航运不畅,百姓不愿安居裕都,纷纷前往他乡,徐愈此时挑过重担,将云溶江周围湖泊的葑草拔除,湖泊之水灌入江中,重新筑堤划分水域,原本淤泥堵塞干涸之处稍加建设,变成了如今的西市,次年裕都降雨,云溶江航运通畅,裕都便愈加繁华。”

      “西市?”言栀若有所思,将想法按下不提,话锋一转道:“这般看来确实不像是家宴,倒像是在为了谁铺路似的。”

      他直言不讳,却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江潜心惊道:“怎好乱说?这些天将你松散惯了,不懂规矩怎写了?”

      魏阶却是实实在在将言栀的话听进了,她苦笑一声,摆手道:“无妨,如此想来,却也无妨。”

      御书房的灯火还点着,只不过这灯火在白日悬空的下午便显得格外多余,魏煦昭坐在大殿之上望着跪拜不起的许望涔,再一次陷入一片死寂。

      殿内除却君臣二人,再无他人,魏煦昭凝眉望他,脸上的愠怒已然烟消云散,只剩下眉目间的点点怜悯之色。

      “许逆。”魏煦昭嘲道。

      许望涔再拜,他微微一笑,笑容在惨白的面上显得格外诡异可怖,“臣在。”

      魏煦昭不忍再看,却道:“你罪孽深重,但念在你尚有功于社稷,便不株连九族,男丁流放泗州,妻女贬为贱籍,至于你......”

      许望涔抬首:“臣恳请陛下,赐臣死于陛下之手。”说完,他笑了一声,不知是在自嘲还是怎般,“臣替陛下办了这许多,为陛下担去这些罪孽,到了下面恐怕不会好过,便请陛下亲手杀臣,莫让那些刽子手脏了臣只拜陛下的脖颈。”

      “臣不惧死,只求陛下给臣一个体面。”许望涔的语气平淡得仿佛他已然是个死人。

      魏煦昭盯着那将灭的火烛,扭曲的模样便好像是另一个许望涔,见君王沉默,许望涔不自觉揉拧双手,身体摇晃起来。

      良久,魏煦昭执起桌上的金伏虎镇纸踱步至他面前,“当”的一声,伏虎落在许望涔眼前,再抬首时魏煦昭已然阔步离去,没有回头。

      许望涔笑看君王决绝的背影,不自觉笑出了声。

      大殿外的宫人听那愈烈的笑声不由胆寒,许望涔垂首呆愣地望着自己不知何时被泪洒湿的官袍,然后执起金伏虎,像是在嗅一块甘饴,笑着吞了下去。

      魏籍在相府的一片热闹声中离去,隐匿在破败不堪的马厩旁,与一个宦官擦肩而过。

      “许望涔吞金自戕了。”

      小宦官说完便走,恍若二人毫无瓜葛。他是冯诠的小徒弟,名叫小满。魏籍收敛惊讶之色,转身又回到那一片热闹当中。

      徐辞盈也来助兴了,她带着苏迪雅一同坐在桂树下,她拨弄着琵琶添饰祥和,言栀却悄悄注视着苏迪雅,她好似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偶,就这样乖乖坐在徐辞盈的身旁。

      江潜还在席面上与魏阶对饮,洛尘笑在一旁写着祝酒词,此时魏籍回到院中踱至言栀身旁,他同样也注意到了苏迪雅。

      “异族人?”魏籍皱起眉头问。

      琵琶声渐止,徐辞盈柔声笑道:“什么异族人,殿下莫说笑,这孩子是流民所捡来的,大夫瞧过说是从小落下的病,她娘亲见她黄发浅瞳以为不祥,这才将她抛弃,她连话也讲不顺畅。”

      林随意一听这是疾病所致,便饶有兴趣地坐下,道:“我会些医术,让我瞧瞧。”说着,他便要伸手去搭脉。

      言栀狠狠拍下他的手道:“姑娘的胳膊,平白无故让你摸?”他生怕林随意摸出了她的脉象,说些什么不妥的话来。

      林随意拧着眉头不解地望着言栀,却听言栀又道:“你去将段竹翕找来,别在这晃悠。”

      林随意极不情愿地离去,魏籍笑着坐在言栀身旁,问:“小姑娘长相不凡,叫什么名字?”

      徐辞盈放下琵琶道:“回殿下,她名叫玉腰奴,在兰香舫的名字都是这般。”说完,苏迪雅向众人笑了一声,跑走独自玩去了。

      不久,段竹翕仆仆赶来,他手中抱着自己的诗词文章赶至言栀面前,“公子,公子寻我是有何要事?”

      言栀瞧他笑得合不拢嘴,睨了他一眼,道:“还装腔作势的干什么,还不快见过太子殿下?”

      段竹翕忙躬身行礼,却将自己的诗词举过头顶,他正欲下跪,却被魏籍一把拉起。“见过太子殿下!”

      魏籍应了一声,接过他的诗词文章草草翻阅,转而看向言栀,问:“松溪宴上可是他以一当百?”

      “是,只不过这次松溪宴上出了乱子,埋去了他的好名声。”言栀道,段竹翕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魏籍忖来想去,半晌才道:“你若是舍得,让他来我东宫当个司议郎,不久前孙司议方才辞官回乡,刚好来填补这个空子。”

      言栀轻笑一声,却道:“渊渟若是将我的人带去填补空子,那我便不舍得。”

      魏籍笑答:“你荐的人自然不差,只是我不曾领略他叱咤松溪的风采,也不知他究竟能力几何,单凭这几张诗文瞧着有失偏颇,想来他出生寒门当是个想法不同的,司议郎倒也合适。”

      言栀颔首,见段竹翕呆愣原地,踹了他一脚,没好气道:“还不快谢过殿下?”

      “谢过殿下!谢过殿下!”段竹翕大梦初醒,忙跪地叩首,朝为田舍郎,如今入了东宫,虽称不上是飞黄腾达,却也是前途无量,他又惊又喜,一时不知手该往哪放。

      段竹翕自是兴奋不已,魏籍倒也耐得住性子,坐在石凳上听他说着自己的诗词文章,畅谈自己的鸿鹄理想,时而又论到他的家中病母,谈到苍生黎民。

      言栀听得累了,却也不想再回到席面上听江潜论事,徐辞盈独自弹着琵琶,并非靡靡之音,只不过让这阳春白雪当这众人的陪衬,言栀多少觉着讽刺,忽听几声错音,他来至徐辞盈身旁纠正指法。

      “多谢。”徐辞盈轻声道谢。

      言栀颔首离去,却也觉得无事可做,便这般晃着来到了小院中,遥遥望着雪庐,却瞧见一人蹲在亭中,不知在看些什么。

      他踱至那人跟前,正欲开口却将话又咽了回去,又道:“玉腰奴?你在此做什么?”

      苏迪雅向后退去,她肩膀僵硬,手心沁出了汗,脑海中全然是初见时的情形。苏迪雅眨着眼,指了指面前的铜鼎便一溜烟跑了。

      言栀正想安慰,眼神无意往铜鼎掠去,却惊异回眸。

      铜鼎内有尚未烧尽的纸片。

      言栀伸手夹出那残片,上头还有墨迹,被烧的只剩下半个字。虽是辨不出那究竟是个什么字,但言栀只需一眼,便认出了那字迹的主人。

      他坐在石凳上,指尖夹着碎片,愣愣盯着那铜鼎中的灰烬。良久,他伸出手指拨弄,直到手心也沾上了灰,也不曾再发现别的碎片。

      夜渐渐沉了,殿下们坐着马车离去,徐辞盈也携着玉腰奴告别,言栀始终未曾出面,直到江潜喝下最后一碗醒酒汤,这才摇摇晃晃寻来。

      “小公子一人坐在这,想什么呢?”江潜笑着向他靠近,只见言栀目不斜视,只是向后仰去。

      江潜以为是自己身上未消的酒气惹他不悦,退后两步,笑着赔罪道:“是我的错,我忘了时辰,没了数,别气好吗?”

      却听言栀冷笑一声,抬眸问:“江潜,我的信呢?”

      “什么?”江潜以为自己听错了,蹲在言栀面前拉过他的双手,如今的笑却有些勉强,“信......不是还没收到么?”

      言栀只冷冷看他,没有一丝笑意。

      “我的信呢?”他再问。

      江潜这才发现他脚边的那个铜鼎,顿时酒醒了大半。

      “你把我的信烧了。”

      “不、这不是......”江潜还想辩解,自己握着的那双手却缓缓挣脱抽离,他难以自控地喘着粗气,干涩道:“别,你听我解释......”

      言栀冷漠俯视着他,讥诮道:“解释你为何隐瞒?还是解释你为何烧我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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