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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叱咤 ...

  •   凌冬将至,花房始终温暖如春,郁葱茂盛的香花绿草是谢闻枝悉心照养的结果,来见者无不称奇,而谢闻枝始终是沐浴在馥郁之中的那个人,只是并不同于蕙茝风雅,他是见多了血。

      人多的地方,就会流血。

      而刑部大牢,流的血比裕都下的雨还多。

      谢闻枝尚且在思忖着,他与江潜同饮一壶茶,久而久之早已不分敌我,如今寒夜前来,他自是感激不尽。

      他对上江潜如漆的眸,道:“云岁骛堂堂大理寺卿,查过的案多过他吃的饭,此案疑点重重,他若是被一块碎布骗了视线,便也可见一斑了,你如何这般耐不住性子?”

      江潜神色未变,说:“你也知此事非同寻常,只是这案如今只有从那碎布查起。”

      “那便让他查,”谢闻枝的喉结上下滑动,他抿了抿嘴,继续说道:“让他查,揪出幕后真凶,也好还他一个清白。”

      江潜的眼神逐渐冷了下去,他盯着谢闻枝的脸,似乎要将他的心思一概收入眼底,“是你高估了云岁骛,还是我此番前来便是多此一举?你知道,他是敌是友不可知。”

      谢闻枝轻笑一声,又为他添上了新茶,“近日上头事多,又临近年关,你若知晓了我手头上的这些事,或许能够理解我为何多虑了。你我毕竟有同窗之情,又共事多年,一向是无话不说,但如今生了太多变故。”

      见江潜蹙起了眉,谢闻枝将新茶推至他的面前,“你自己都不清楚为何要来告诉我这些事,我虽不知有碎布一事,但他若要从此查起,恐怕其中细节微末我比你还要清楚十倍。就算这东西果真就出在他身上,姓云的也不会因此怀疑,只会觉得是同栽赃般的鬼把戏。再退而论,就算这桩案就成了冤假错案,将他藏起来也算是你我的目的之一了。”

      藏起来?江潜曾经想过,若谢闻枝许可,便将陆相宜藏起来,他要报仇自有人替他报,但如今是多事之秋,不需要再有人来添乱子。

      “我为何要来告诉你这些?”江潜看着谢闻枝的眼,自问道。

      谢闻枝颇为无奈地抿了一口茶,他单手撑着脑袋,突然笑出了声。

      “笑什么?”江潜不解问。

      “你疯了。”

      “什么?”

      谢闻枝止住笑音,戏谑地看着他:“我说你疯了。我重视陆相宜,人尽皆知,无可隐瞒,但你真当我如碎云说得那般,撞见他便手足无措,举止不安,关心则乱?我看关心则乱的是你!”

      喝完最后一口茶,谢闻枝起身为他推开了门:“早些将表弟送来刑部谋个差事吧,省得你再像今日般煞有介事的深夜前来,与我说这糊涂事。”

      离开刑部的江潜同样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自嘲着,将道边石子踢进了云溶江里,赭丘漆黑一片,夜行其中只觉得滑稽,他翻过自家的高墙,另辟蹊径潜入刑部大牢,如今在同僚眼里成了一桩笑柄,他一面嘲笑着自己,一面咒骂着言栀。

      从高墙翻回院中,房里头的灯还亮着,只是不见言栀其人,抄手游廊点燃了灯,一路亮到了前院。

      江潜向前走了几步,见着了自家小厮,拦下来便问:“公子现在何处?”

      “公子、公子在府门前坐着呢,像是来了贵客......”说完话,小厮一溜烟便跑走不见踪影。

      前院,江府的大门紧闭,言栀架着腿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身上披着的是江潜的大氅。林随意执着火把,照着他昏昏欲睡。

      江潜将手放在言栀的肩头,被手撑着的脑袋迅速抬起,言栀回眸扯出一个笑容:“回来了?”

      “回来了,发生何事?”江潜正问着,便听传来一连串砸门声。

      外头,许赫一身缟素,尚且在无休止地叱骂,骂的正是言栀谋害许朗,要向他讨要说法。

      江潜略有愠色,正欲开口,却见言栀却笑着指了指门:“你瞧这惫赖人物,我要有他一半神气,现在就去与他打一架,直接把他扔进河里喂鱼,省得他扰我好梦。”

      “大人与公子若是困了回去休息便是,府上奴仆各个忠心,这门我们替大人守!”林随意死死盯着大门,好像在等一个许赫破门而入以便他施展拳脚的契机。

      江潜踱步至门前,一众奴仆便簇拥而上,等待他的指令。

      “找人去折冲府告知恭先生一声,再找几个去报官,让衙门赶紧将此人带走。”江潜冷冷道,思虑再三,还是回头走到了言栀的面前蹲了下来,道:“既然困了,就先回房睡,我一会就来陪你。”

      言栀一听要他先回房,连忙打起了精神,摇头道:“你要开门,或是守着等衙门将他带走,我都要和你一起。”

      江潜忍俊不禁:“这些小事......”

      言栀弯腰凑在他耳边喃喃:“不是你说的要并肩作战?”热气扑在江潜脸上,他再抬头时便已然对上了言栀明亮的笑容。

      “好,”江潜再次来到门前,轻轻落下几个字,“开门。”

      略有迟疑,林随意将火把递给下人,将门吱呀呀地打开了。

      许赫见门打开,忙不迭扑向前,嘶哑咒骂:“言氏!你与我兄长比武不成,竟还要买通刺客刺杀!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

      林随意死死将其拦在门口,江潜肃立在言栀身旁,提高了音量:“许赫,我相府大门敞开是为劝你明辨是非,速速离去,但你若敢信口雌黄,踏入我府中半步,脏我门楣,就莫怪本相不通人情!”

      许赫仍不罢休道:“言栀!兄长一生从未与人结怨,若非是你还能有谁!”

      “当初的情形何人不知?那刺客来的如此之快,又怎会是我家公子!”林随意冷冷逼视道:“我家公子犯而不校,你若是再干蹬鼻子上脸,休怪我不客气!”

      “呵,天子脚下,相府竟敢包庇罪魁祸首?你就不怕我报官吗!”

      江潜冷笑道:“口出狂言,去取我的剑来。”

      言栀一听要取剑,笑得越发开心了,他盘腿坐在太师椅上向着许赫无辜地眨了眨眼轻声做了口型:“要小心喽——”

      “江潜!我乃南厉世家出生!我父亲是朝廷肱骨!你岂敢动我!”许赫怒目圆睁,视线死死咬着江潜不放,连同声音也气得颤抖起来。

      在江潜的一个眼神示意后,林随意箍着许赫绕至他的身后,死死捂着他咒骂不歇的嘴,血液忽的涌上他的脸,但即使被捂着,沉闷的抗议声也同样让人头疼不已。

      “大人,照胆。”小厮恭恭敬敬递上江潜的照胆,这把剑并非神兵,而是江潜自凡间取得的第一把剑,古剑已然多年未出鞘了,再次握紧如旧友般的剑鞘,江潜只觉得一股快意横生心头。

      照胆在言栀的注视下出鞘,锋利的剑迎着火光挥至许赫的面前,在他眉心前凝滞住了。

      “再敢多言,让你爹来为你收尸。”

      江潜冷不丁的一句话如同一盆凉水倾泻而下,许赫紧紧捏住的拳头尚且在微微颤抖,但陡然浇灭怒火使他顿时陷入茫然之地,屈辱、愤怒,眼中倒映着火把暴躁的闪光,蓦然刹住愤懑地狂流,都将他死死钉在了原地。

      “衙门的人何时到?”言栀轻声询问着方才回来的小厮,那是去通知恭叔霖的。

      “公子莫急,大约在赶来的路上了。”

      言栀此时也按捺不住,起身来到许赫的身边,而江潜执剑的手并未放下。

      “是谁教你,谁教你来相府寻我的?”言栀语气冷淡,方才捉弄时的狡黠同样一扫而去。

      林随意将死死捂住许赫的手移至他的脖颈处,逼迫他仰视着自己的主,许赫的喉头艰难地上下移动,沙哑而又断续的嗫嚅道:“无......无人指示......”

      言栀哂道:“无人指示?那又是谁教你的?”

      “无......无人教我......是你......是你蓄意谋害!”

      “啪——”

      一记耳光被打在脸上,热辣与刺痛刺激着他,如刀割般的疼痛强悍地在许赫的大脑中膨胀。言栀酸痛般地转了转手腕,他眼中闪烁着挑衅的光。

      “你......你敢打我?”许赫战栗着问,世家嫡子的荣耀使命尽数化作屈辱。

      “你敢打我,你敢打我!哈哈哈哈!”

      酸辛与恨在他心中崩溃决堤,言栀置若罔闻般地冷笑,一脚将许赫自台阶上踹下,滚落在了街道中央,若是在早晨,这条街上有熙攘的人群。

      “公子......”林随意关切的看向言栀,又见官员带人赶到,连忙又恢复原貌。

      江潜收了剑,却发现恭叔霖也随衙门一同赶来。

      许赫仍在疯狂地大笑着,他被捕快压上囚车时,他的双手还在一遍遍控诉似的拍打,他死死抓着铁栏,如恶鬼般凄厉地笑。

      恭叔霖看着入鞘的照胆,轻声夸了一声“好剑”,随即揽过言栀宽慰道:“青笮是头一回遇见这般场面?疯人疯语,不必计较!”

      言栀平复着情绪,目光追随囚车一起驶向远处,江潜与林随意是同样的不知所措。

      “疯癫、他刚死了兄长,我不计较。”言栀说着,向恭叔霖行了礼,随后便转身离去。

      恭叔霖捻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与江潜说道:“毕竟还小,被人无端泼了脏水这滋味不好受,你多多安慰他,我今日来目的便是要断了一些人的闲言碎语,明日我便上朝说明此事与相府并无关联。”

      江潜躬身行礼:“多谢先生体恤,既事已了,恕潜不能远送。”

      见相府关了门,恭叔霖握剑站在长街上,若有所思,听见几声乌啼,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一旁的小吏满脸堆笑:“回大人,快到丑时了。”

      恭叔霖抬头望着阴沉的天,不见明月混黑磅礴的黑夜,压得人难以透气,“丑时......”,他喃喃自语。

      “大,大人......那许氏该如何处置?

      恭叔霖瞥了眼那瘦削小吏,冷淡抛下一句:“去禀你们长官,出了这样的事,恣君安排吧!”

      江潜快步回到屋内,火烛已然熄了,掀开床边罗幔才见言栀身处何处,他早已坐在了榻上,裹着被子不知在望向何处。

      江潜摸索到了他的手,言栀的手冰凉,他将这双手塞进了自己的衣服内,用体温供他取暖。

      言栀抬眸看向江潜,没有火烛,他们要凑得足够近才能看清彼此,“不冷?”言栀嘴张了半天,却只说出两个字来。

      “不冷。”江潜笑着凑近他,将爱人抱在自己的髌骨上坐着。

      言栀将手抽了出来,熟络地抱住他的脖颈,靠在江潜的肩头上,又想到方才自己掌掴许赫的模样,生怕江潜觉着自己凶狠,故作委屈地挤出了两滴泪来,不偏不倚地全蹭在了他的皮肤上。

      但江潜从未有过一丝要怪罪的意思,他只是无措,多年的经历早已将他太多的情绪磨去,他不懂该如何安慰。

      “别哭好吗?我、你一哭我便不知该如何自处......”江潜颇为自责,不禁又将他抱紧了几分。

      这下又轮到言栀犯了难,他摸不准江潜的心思,试探地问了一句:“你不怪我?”声音沾染了一些哭腔,他尽其所能扮婆娑泪眼。

      江潜不知言栀为何所想,急促道:“我不怪你,我从未想要怪你,他如此污蔑,惹你不快,我本想就此杀了他,但若真的就此了结,我害怕会有有心之人变本加厉地编排......你能原谅我吗?”

      “我......”言栀愣了一会儿,眨着眼思忖了半晌,江潜的思路与他大相径庭,倒是他不知该如何自处。

      “你果真怪我了,”江潜调整坐姿,与言栀对视,抹去他脸上的泪水,“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言栀吸了吸鼻子,顺坡下驴掩饰道:“我不怪你,你知道的,我最恨别人污蔑,我已经被诋毁过一回了,现在还背着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的罪名。只是,我不想......我不能再被人污蔑了。”

      “不会!这桩案子,无论是刑部还是大理寺都会与我一起调查清楚,你不会被他人安置任何罪名,还有之前月神的事,究竟是谁处心积虑谋害,我都会调查得水落石出。只是,你能不能等等我?”

      江潜字字真挚,发自真心,好在夜幕低垂,他不必小心翼翼地搂他,言栀也可以捧着他的脸颊。

      屋内昏暗不明,他们可以大胆地亲吻,也好在屋内昏暗不明,才没让他漏出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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