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栀子 ...

  •   马车在江府大门前停下,林随意还未摆好木阶,言栀便先他一步越进了大门,好像自从他来到人间的那一天起,这木阶就再没受到任何一个人的踩踏。

      江潜目光柔和,睨着飞奔进后院的身影,似笑非笑。

      “大人,”下人将马车驶至一旁,林随意也来到江潜的面前伺候:“属下有一事,不知是否当讲。”

      江潜瞟了他一眼道:“说吧。”

      “今早林侍郎来府上的时候,属下也在,”林随意犹豫半晌,继续道:“属下拦着他,闻到了些味道......”

      “味道?”

      林随意点了点头:“是,先前公子从赵府回来那天沾了些气味,大人您交代过让我留意,属下虽不知公子沾的是何种气味,只知道是淡淡的花香,但今日林侍郎往我身上扑来时,属下也闻到了淡淡的花香......”

      江潜注视着他问:“什么花香?”

      林随意似在思忖着,倒抽了一口凉气:“大约是......栀子那样的香味。”

      江潜皱眉,驻足庭前:“我知道了,你且下去传几个菜送来吧。”

      书房中,言栀不端不正坐在躺椅上,小腿勾住扶手,履荡在足尖。他时不时延颈望着门外。

      江潜此时推门而入,雨渐渐下得大起来,未沾一滴水,却也是一身潮湿。他将官服脱下,改换了一身平常着装,外头披了一件松松垮垮的大氅,他来到言栀身旁,轻轻拥着,双手随意搭在他的腰间。

      “衣焦不中,像什么模样?”言栀笑了一声,被他箍在怀中挣扎了两下,想必是知道不过是徒劳罢了,便也任他靠在自己肩头。

      江潜的鼻息打在他的雪堆玉砌似的脖颈,他半眯着眼,心中寻思着的全都是若言栀换上陆相宜那般的红衣,是否也如同一枝寒冬的翘首红梅那般惹眼。他忍不住将他的衣领往上提了提,却又想学着言栀的骄纵模样,也在他的肩头咬上一口,磨出牙印子来。

      不过......江潜的眼神又瞟向了他架着的那双腿,不经意笑出了声。

      言栀形貌昳丽,谁人都忍不住夸上一句他的长相干净不俗,殊不知这周身上下最惹人眼的却久藏于裳下,若非是朝夕相处,怕是永不得见。

      “问你话呢,你在想什么呢?”言栀瞧着江潜但笑不语,狐疑道。

      江潜的手不由自主搭在了他那一双腿上,衣裳之下又是一片雪白,他笑道:“我本是要与你说正事的,谁成想,又被你惹得心神不宁。”

      言栀虽不知从何说起,但语气却缓和下来:“我可没惹你,怕不是丞相自己想入非非,前不久还笑谢闻枝看着姓陆的就走不动道,我看你和他是一路货色。”

      “是是是,言公子教训的是。”江潜笑语连连,将他横抱在自己的髀间坐着,言栀顺势勾住他的脖子,隔着衣裳狠狠在肩头咬了一口,疼得江潜倒吸一气:“天生属狗的,这毛病是想改也改不掉了?”

      “狗还要啃骨头磨牙呢,你有见过像我这么温柔的吗?”言栀略有些得意。

      江潜摇摇头,直说没有。

      言栀突然一转话锋道:“那你说说,方才在和他外面聊什么呢?衣服湿了也不知道进来,我听不得?”

      江潜再次摇头,对他坦白道:“林随意发现了一些端倪,一直找不到机会和我说。”

      “什么端倪?”

      “他闻到林大人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江潜放低了声音,在外头站着的侍女眼中看来,二人更像是窃窃私语,相互呢喃。

      “当真?”

      “当真。”

      言栀不禁再次回忆当初的情形,自己去完赵府后便沾染了一身香,江潜本以为是他故意为之,不过现下看来,更是另有玄机。

      “我得去找一趟谢闻枝。”言栀喃喃道,没敢抬高声音。

      “他素来喜好花草,侍弄这些要花心思,没准对提取花水也有所了解,但这裕都中人从不是非黑即白,若是轻信一人,难免会陷入蔽胁。”江潜认真道,表情也严肃下来。

      言栀玩弄着他的发丝,一圈圈缠在手指上:“狐埋狐搰,便是保全之法么?”

      “谢闻枝并非你我之敌,亦非你我之友,他举手投足皆尚有顾虑,更何况每与你交涉?”江潜想去看他的脸,奈何言栀抱得紧,自己只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兰麝,那是下人们日日薰衣裳的缘故。

      言栀依旧轻晃着腿,不以为意道:“我连你也不信,更何况他。”

      天色昏沉,只留桌上噼里啪啦的烛灯。林随意蹲在屋檐下,雨链搂不住水,尽数往下淌,他拿着木棍扒拉着碳炉里的灰,露出香喷喷的红薯,“烫烫烫——”他捧在手心里的红薯乱跳,最后还是啪叽一声落在了石阶上。

      言栀蜷在椅榻上瞧着,桌上珍馐琳琅一筷子也没动,江潜却在盘子里给他挑着鱼刺。

      林随意捡起红薯,扒开皮就往嘴里塞,热气从他口中窜了出来,他仰面呼着气,眉头也渐渐展了开来,眯着眼睛开怀地笑。

      “有这么好吃?”瞥见言栀抱怨似的目光,林随意竟也懒得躲,捧着半块红薯在他面前晃了一圈:“香不香?”

      言栀眼光闪烁:“还......有点香。”

      林随意皎洁一笑:“小公子身子娇贵,怎么吃得惯杂粮?”他猛地收回手,将剩下半块红薯塞进了嘴里。

      “你!”言栀跳下倚榻,鞋也顾不得穿就往外冲,林随意提着碳炉跑得飞快,而言栀却停在了阶上积水旁,“啧......”言栀冷哼一声,进退无措。

      江潜忍俊不禁,向他招手,“快回来,秋风最恼人不过,你也不知道冷?”

      言栀回头望他,鼓着脸像是心有不甘的模样。

      “快回来,衣服若再沾了雨水,岂不是要难受一整天?”江潜温言道,眸光温柔,“剔好了鱼肉正裹着汤呢,凉了你可还愿意吃?”

      言栀听见“鱼肉”二字便眼放金光,他跳回屋子“哐”地一声合上了门,坐在江潜一旁便拿起了筷子。

      江潜摇摇头笑道:“都多大了......”他抱起言栀的腿,将他一双脚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言栀踩着他的肚子,江潜便放松下来,触感也软了许多。

      言栀往嘴里不停送着鱼肉,心里想得却还是那香喷喷,会在手上乱跳的红薯。

      “吃着碗里的,心里却想着别的。”江潜执箸在碗沿轻敲,“一会我去给你烤,先将饭吃了。”

      言栀自然欣喜欢畅,自从来了人间,虽说江潜处处照顾他的心思,成日里变着法儿给他换口味,但却依旧拿不准他的心思。他什么都不挑,但好像什么也提不起兴趣,只有那螃蟹看着还算欢心,但体寒如他,言栀终归是不能多吃,他也无怨言,只是一边想着垂涎欲滴,一边又骂它吃着麻烦,结构乖张。

      可言栀又何尝不乖张?

      他踩着江潜的肚子却还不够,连他夹着碗里的菜也一并夺了过去。而江潜却只能无奈摇头,扒着他不吃的青菜。

      一块鱼肉突然掉在了江潜碗中,言栀嘴里还嚼着肉,笑吟吟道:“交换!”

      “快吃吧,一会带你去玩。”江潜笑道。

      “去哪玩?”言栀问道:“出了事你还有心情玩?”

      “那又如何?若是不想出去,我便叫人把那人带到府上,等会我们去后院找他。”

      “谁?”言栀歪着头,没心思吃了。

      江潜无奈地又敲了敲碗:“吃完这碗饭,我先给你烤红薯,再让林随意把他带来你就知道了。”

      急雨已过,淅淅沥沥还洒着点微雨,却也是藏匿在风间。没了先前的嚣张气势,言栀披着斗篷胆子也跟着大起来,依旧是那般他前头跑,江潜撑伞在后头追。

      江潜有了先见之明,便揪着言栀的衣袖不放,细雨中他嗔怪的眼神却显得迷离,一把油纸伞挡在他的眼前,替他遮去一切风雨。

      “慢些,别跑。”江潜陡然多了许多轻松愁,可言栀善睐明眸却又如汤沃雪般化解他的一切愁绪。

      林随意早就在亭子里等着了,湖心亭旁的水榭还未打扫出来,只好将客人带至此处等候,灯火铺了半张湖,言栀轻而易举就绕至了入口□□处。

      江潜收伞交给侍女,将自己的披风与他换了件,沾了雨水和泥点子的披风便跑到了江潜的身上。他毫不在意般拉拢领口,看向一旁商人打扮的男子:“这便是那掌柜了?”

      大腹便便的掌柜冲二人艰难行礼,笑容可掬:“问丞相大人的安!想必,想必这便是相府的言公子,果真是,果真是......”

      言栀蹙眉望向江潜:“结巴?”

      “不!不!小的是......”掌柜连连摆手,话音未落,便被林随意打断道:“掌柜的,恭维话相府听得多了,便不必再说,将你带来的东西给丞相看吧。”

      “好,好。”掌柜又鞠了两个躬,便将一旁的两个黑箱端至桌上,将绸布扯去,显出两个笼子来,言栀倏地站起了身,眸中闪着光:“猫!”他冲着江潜指了指笼中的大尾巴猫,便要去逗弄它。

      “言公子小心,这狸奴是异域品种,性子烈。”掌柜忙不迭去挡言栀的手,生怕他被笼中猫给咬破了手。

      江潜一听“性子烈”,同样起身来到言栀的身边。

      他捂住言栀的双手给他呵气:“手这么冰,你不冷,猫儿也要被你身上的寒气惊着。”

      “真白,雪地里滚过似的。”言栀牢牢盯着那狸奴不放,根本顾不上他人。

      “是,是,这狸奴通体雪白,是极好的尺玉霄飞练,若是公子不喜欢,小的店中还有两只金丝虎......”

      “金丝虎?”林随意插话道:“赭丘上常常跑进府的野猫也是金丝虎,掌柜的当真心黑。”

      掌柜惶恐道:“不不不,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只是毛色一样,品相大有不同啊!”

      言栀走至另一个笼子前掀开黑布,惊喜道:“这是金丝雀?”

      掌柜连赶忙解释:“公子,这是金青鸟,黄额丝雀,与金丝雀相似但却比它好养,同样是极名贵的......”

      “哦......”言栀讪讪一笑:“我是不懂伺候这些的,掌柜的可要留在府上,明日教教侍人们再走!房间都留好了吗?”他转头看向林随意,而后者却将目光投向自己的主子。

      江潜将言栀带入怀中,手搭在他的肩上:“赶紧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掌柜想吃什么招呼下人便是,明日自有人带你去账房取钱。”

      言栀跳着出了湖心亭,江潜来不及打伞,便将披风盖在他的脑袋上,言栀抿了抿嘴,偷偷在他下巴碰了一下。

      “怎么对我这么好?”言栀笑问道。

      “前些天答应你的,要赔你一只鸟儿,再给你抱一只大尾巴猫,怎么样,那猫儿的尾巴大吗?”

      言栀深深点头:“前些天与洛姐姐谈天时提到她在长公主府上养了一只狸奴,名唤锦衣娘,只因那花色好看同锦衣一般,让我眼红了好一阵子,这下好了,该是洛姐姐羡慕我了。但这猫儿这么白,倘若下了雪怕是要找不着。”

      “带只铃铛便好,你可想好取什么名了?”江潜柔声笑道。

      “乳糕......还是软酪?”言栀忍俊不住:“软酪吧,听着就馋人。”

      江潜开怀道:“依我看,不如就叫它栀子,栀子如雪白,猫儿生性骄纵,像你。”

      言栀忍着笑瞪了他一眼:“叫江尽月!”

      “那还是依你,叫软酪吧。”江潜眉目间都是笑意。

      进了屋子,屋子里暖融融的,江潜出去前便点上了暖炉,只为了言栀回来时能舒舒服服地换衣睡觉,但就等江潜也洗漱完进了屋,言栀依旧盘腿坐在榻上,抱着软枕偷笑。

      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江潜轻轻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尖:“还不睡?”

      “明日不用早起,这么早睡做什么?”言栀说着,摇头打了个哈欠:“老皇帝派人来说了,今日让你受惊,你,二位殿下,还有谢闻枝都不必上朝了。”

      这哪是什么恩宠。

      江潜拿过桌上的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馋猫,偷吃什么了?”

      “红薯。”言栀愉悦道。

      江潜仍旧玩弄着手中的帕子,言栀也看不懂他在叠些什么,“这件事不同寻常,皇帝此举别有深意,二位殿下为我辩驳,尚且可以说是情有可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罢了,却不想这火还是烧到了谢闻枝......”

      “魏煦昭城府深,心机重,怕是与你一同进殿的都藏有戒心,若不调查清楚怎会轻易放过?”言栀从身后抱着他,贴在他的背上听着心跳,“你且就当做是休息了,正巧我明日去寻谢闻枝。”

      “此事不必着急,且再等几天。”江潜说道,既然皇帝对谢闻枝也产生了怀疑,那么裕都城的百姓中有多少探子,是人是鬼,不得而知。

      “好,”言栀懂得了他的意思,乖巧道:“那我正好和软酪玩几天,你也可以好生休息一番了。”

      江潜回头,将手中叠好的手绢别在他的耳后。

      “你叠的这是什么?”言栀刚想去碰,便被江潜拦住了手。

      “小心散了。”

      被江潜牵引着,言栀摸出了大致情形:“你还会叠花?”江潜笑弯了眼,他叠了一朵只有自己认得的栀子花。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