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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刺客 ...

  •   愈到年关,云水的热闹便和着年味汩汩溢出城墙,来自四海八方的商贩挤在云水城中,他们的生意须得顺顺利利,云水的糕点方能送至各州达官显贵的八仙桌上,这一年才算是圆满。

      何启章执着盖碗,撇去茶上浮沫,啜了几口放置一边,“各商户的账册都收上来了?”

      “收上来了,收上来了。”侍人嬉皮笑脸递上一本厚极了的账册,“只是、只是......”

      何启章在手中掂量,便知这账册还是缺了几页,“只是什么?”他的声音倏然冷了下来,目光虽未扫至侍人,却依旧压迫十足。

      侍人强扯嘴皮,笑容十分难看,他小声道:“只是还有一户柳家,今年未缴足租金,进账也比其他商户少了一大截,如今嚷着不肯交账,小的已经派人将柳家人绑来府中了。”

      “哦?”何启章放下账册,面色阴沉:“不肯交账?”

      侍人受不了他那幽深眸光,又将脑袋低下几分,恭敬道:“是,那柳掌柜说,还在等一位客人,每每年关必定来他铺中购置许多货物,今年怕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见何启章沉默,侍人又道:“这许多年,柳家何曾不是进账最少的一户,每至年关便横增一笔,想必都是那人的功劳了。”

      何启章冷哼一声,突然缓缓笑了起来:“那这位客人当真是他的财神爷,还是他保命的贵人。”

      “谁说不是呢?”侍人讪讪一笑,道:“主子,还有一桩事......”

      “说吧。”何启章摸出烟杆,拿着块布片擦拭,那残布像是从某个侍女身上撕扯下来的,擦完便嫌弃般丢弃脚边。

      侍人压低声音道:“传闻那柳家女也是小有名气,这些年逐渐长开了,云水中百姓都夸其是沉鱼落雁。”

      “当真只是寻常小民,连夸人的词都这般庸俗。”何启章虽说着贬低的话,嘴角却不自觉勾了起来,“便提来瞧瞧吧。”

      “是。”侍人暗暗松了口气,小步离开厅堂,只留几个侍女伺候茶水,他绕出院子正往地牢中去,却不想迎面对上一人,被挡去了去路。

      “去做什么?”陆相宜神情阴沉,朗声问。

      “这、小的,小的是听主子吩咐,这与公子无关。”侍人沙哑说道,他没想到陆相宜会关心此事。

      陆相宜向前两步,道:“那日我有块玉佩落在了地牢,你带我一同去,让我将玉佩寻回。”

      “这、这怎得行?”侍人神色慌张,左右顾盼。

      陆相宜向前逼视,问道:“怎么不行?”

      “地牢,地牢何等的阴森,煞气重得不行,莫要冲撞了公子才是,公子要寻玉佩,小的帮公子去寻便是。”侍人抖着下巴,攥紧衣角向后退。

      陆相宜轻笑一声:“我偏要一同去。”

      侍人呼吸局促,双手在衣袖上摩擦着,汗水仿佛擦不完,“这、这......”

      “这该如何是好?”身后突然幽幽传来何启章的声线,侍人一哆嗦,表情愈加难看。

      何启章踱步至陆相宜面前,执着烟杆吸了口,懒懒道:“地牢可不好玩,你还是去那云溶江畔,云水楼这些个地方吧,那才是公子哥玩的地儿。”

      陆相宜歪着头,目不转机地盯着何启章,笑容慢慢浮现脸颊:“表兄哪是去什么地牢,是去温柔乡吧?”

      “哦?”何启章神色不变,语调却微微上扬:“你也想去?”

      陆相宜强撑笑容,生怕自己露出破绽,便故作羞赧:“我,我从未见识过这些,也没尝过这其中滋味,不如兄长便将那柳家女让给我,可好?”

      何启章微愣,瞧着陆相宜的眼神忽明忽暗,心中又萌生出其他想法,“我当是什么事,不曾想你是耽于柳氏美色,直说便是。”

      陆相宜撇过眼咕哝道:“表兄前不久伤了我师兄,不也是看在他长相端正,惹人喜爱么?表兄已经有师兄了,何必再与我争抢一个柳家女。”

      何启章想起言栀,他白皙的脸沾染血红,狼狈不堪的模样偏生高傲的眼,令他瞧见便身心愉悦,想要撬开他紧咬的牙关,听他狠狠道一声“滚”。他压抑住内心异动,故作平淡道:“那日你不计后果,硬闯来救他,如今怎的又为了一个柳家女便狠心抛了去?”

      陆相宜冷哼一声,道:“从前不在云水时,偶然欠了他一个人情,那日他的随从特意来寻我,为师弟,又怎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何启章,道:“如今,人情还清了,他的事便再与我无关。”

      何启章像是在思量,随即又抬起烟杆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缭绕在二人眼前。

      “好。”

      何府的院落中也有一片繁花盛开之地,陆相宜便将言栀安置在距离花园最近的房中,许多显贵家中皆有这么一块地,无关外头风雪,那块地依旧郁郁青青,就好比谢闻枝的花房,还有他悉心照料的,谢疏林门前的花圃。

      言栀被孙澄音搀扶着,他已经能勉强下地走动,只是时常还需依靠身边这个大块头的臂膀。

      “能行么?”孙澄音抬着他的胳膊,将他稳稳放在一处石墩上坐着。

      言栀撑着额头,道:“腿也没折,手也没断,如何不行?”

      孙澄音打开酒葫芦仰头畅饮,又递给言栀,道:“你又不是江湖人,腿断了还能砍三人,小公子还是得好好修养才行。”

      言栀接过酒葫芦,不知为何,眼前仿佛闪过江潜的身影,又将葫芦还给了孙澄音。

      “又出幻觉了?”孙澄音蹲下身问他,伸出手在言栀勉强晃了晃。

      言栀应了一声“是”,深深呼吸两口,旧伤未愈,本就时常恍惚,又添新伤,言栀愈发分不清眼前真真假假。

      “等会还要应付何启章,能行么?”孙澄音抚摸他的头,小心翼翼避开伤处,“若是吃不消就交给我,这是我职责所在。”

      言栀缓缓将脑袋从他的安抚中挪开,牵出笑来:“能行,你是谢闻枝的探子,又不是我的打手。”

      孙澄音还想说些什么,言栀却将手搭在了他的肩头。言栀冲他笑了一声,孙澄音瞧他伤病依旧,却不同以往黯淡了。

      何启章喝了些酒,不至于大醉酩酊,正好怡情,日落时分,他身后跟着两个鼠相侍人,向着花园的方向去。花园不合时宜地散发馥郁清香,他眯起眼极力分辨是出于哪个方向,是出自那朵移栽的鲜花,从南方而来挨过了风雪依旧迷人。

      但他身上有酒气,酒气使得何启章分辨不清。

      “主子,在那边。”鼠相侍人小心翼翼地提醒,试图将何启章引去花园旁的厢房,奈何何启章挥了挥手,径直踏入□□当中,织金的裙摆沾了泥,脚下是他摧残的花草。

      鼠相侍人只好在一旁恭敬等待,二人如出一辙的站姿,如同双生子一般。

      “莫要跟来。”何启章厌烦地瞥了一眼二人,随即自顾自走着,二人唯唯诺诺应下,垂下头不敢抬起。

      何启章走路的姿势好像一个醉鬼,分明只是小酌,却醉醺醺,独身一人,歪斜跌撞地走在□□上,寒风中,寒风吹拂他的发丝,吹散他脸上的绯红,他突然仰首扫见厢房半敞的窗子。

      言栀白如雪的胳膊上缠着同样洁白的纱布,隐约的暗红蔓延在布下,他正晃着手,侧眸望着一树腊梅。

      何启章直愣愣地盯着窗子,言栀并未瞧见他,望着腊梅的双眼莹亮而又寂寞,像是冲着何启章隐隐召唤,而那晃着的玉臂又好似绳索牵引着他的脚步。

      何启章迈着跌撞的步伐,好似脚步也逐渐发烫发热。突然,手臂停止晃动,言栀怔怔地望着他,然后猛地退回屋内,“嘭”的一声合上了窗子。

      “别、别走。”何启章快步来到厢房前,猛烈敲响房门,又将耳朵紧贴着木门试图掌控屋内之人的所有动作。

      “让我进去,就看一眼,”何启章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他下意识脱口而出,“让我进去,我不会打你,不会打你。”

      他表情狰狞,良久,又突然缓缓地笑了:“你不开门,我就自己进来......你还伤着,可我的随从还在门外。”他说完后,门内似乎响起一阵不安的脚步,越来越响,最后停在不远处。

      门吱呀呀地开了。何启章会心一笑,上钩了。

      门缝中露出言栀胆怯的双眼,何启章趁机将腿抵在间隙,强行掰开了那迟疑的大门。

      “怕什么?”何启章发出一阵低沉笑声,毫不避讳地盯着言栀的双眸,后者苍白的脸色有着惊慌的表情,长睫泛着露珠似的水光,眼睫轻颤着快要坠落。

      “我......别进来。”言栀咬唇警告,门外风声悄然驻足,哪还有什么花香。

      何启章声音沙哑:“这可由不得你。”说着,他跻身进入房中,“嘭”地关上了门。

      孙澄音在远处将此情此景收入眼底,神情晦暗不明,握紧了刀向远处去。

      “别、别过来。”言栀还在抵抗,他后退着跌倒至榻上,何启章笑着,俯身将其困在身下。

      “我不会打你,别怕。”何启章的喉结上下滑动,他伸手摸上言栀额头纱布缠绕的伤口,后者止不住颤抖着,“疼吗?”何启章笑问。

      “疼......会疼。”言栀撇过双眼,惊恐地望着四处搜寻,像是想要借机逃跑。

      何启章却将这些破绽一并收入眼底,抱着他的后背将人直起,又强硬托着言栀的双腿,将人安放在自己的膝上。

      “别,别......”言栀向后退去,却感到他抵在身后的力气逐渐增大,好似在逼视自己。

      “傻不傻,你逃了又能如何?”何启章看着他的眼,惬意玩弄他散落的发,“去找你的亲眷?你那被贬斥夔州的表兄?”

      言栀倒吸一口凉气,一时语塞。

      “若换做从前,他大抵是愿意接纳你的,谁让你生了这幅清秀面孔。可是现在呢?”何启章在他耳边低语,“你疤痕累累,不会讨人喜欢的。”

      言栀强装镇定,提高声音:“若不是你,我怎会如此!”

      他故作强硬的语气在何启章眼中依旧软绵,就好似饮酒时的歌舞般助兴,“以色侍君本就不长久,可你如今受了伤,再不讨他人喜欢,只能来讨好我了。”何启章笑道。

      言栀正欲反驳,却被捂住了嘴,只听何启章如同恶魔般低语:“只有我能接纳你,你的过去,你的疤痕,这些都是不被他人所喜的。”

      听着,言栀泛红的眼眶逐渐闪起了水光,何启章垂下宠爱的眸,“我遇见过许多美人,男或是女,唯有你让我魂牵梦绕,与其带着一身伤疤向他人摇尾乞怜,何不与我在此金屋内,做一对羡煞旁人的鸳鸯?”

      “不、不。”言栀摇着头,好似是大厦将倾前的最后一丝无畏坚韧。

      他的一举一动好似皆在何启章的掌握之中,何启章似笑非笑,解下腰间挂着的烟杆,送入言栀口中,强迫他吸上一口,突如其来的烟雾激得言栀沁出泪水,他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言栀越狼狈,何启章便越是愉悦。

      “如何?可想好了?”何启章问道,将烟杆丢至一旁,将言栀粗暴抵在怀中。他俩鼻尖相碰,烟雾在身周缠绕不散。

      言栀蹙着眉,阖上眸,叹道:“罢了,不过是要我的......罢了。”

      何启章眸光微闪,勾了勾唇,只见言栀睁开双眼,水光依旧荡漾在眼中,可如今却好似在何启章心间荡漾。

      晃啊晃,晃啊晃。

      言栀抱住何启章的脖颈,下唇不经意擦过他的耳垂,他将下巴抵在何启章的肩头。

      何启章从没有一刻像如今这般欢悦,言栀呼出的气息扑在他的耳垂上,痒痒的,他忍不住将手往下移动。

      他倏然顿了片刻,何启章感到言栀轻微的动作。

      言栀将双腿微微张开,又邀约似的发出絮絮笑音。

      “乖......真乖,”何启章频频吞咽口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你......”

      霎时间何启章止住话语,血液如同水柱般喷溅,他愣愣地望着言栀,匕首卡在锁骨旁,这才发现那花香似乎出自眼前人的发丝。

      言栀的双手抵着他的肩头,温柔一笑,何启章逐渐涣散的瞳孔里映着言栀的脸。血液沾染在言栀脸庞,顺着雪白的脖颈滴落。

      火焰般的红莲绽放在雪地上。

      “乖吗?”言栀狡黠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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