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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城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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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会想到一向端庄柔顺的姜姝会逃婚,借着夜色掩护,二人顺利从后门出了相府。
上京城虽无宵禁,夜里却也行人稀少。
此处居于城中靠近皇城,待到二人走至城门口,距离天亮开城门仅有两个时辰。
姜姝与白薇坐在茶棚里,四月里夜色寒凉,清早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行人匆忙,街头过来三四个大腹便便的醉汉。
落座之后,酒气冲天。一人提着茶壶倒了一碗,抬头却看见一旁角落坐着两个年轻的小娘子。
“哎,你看。”使了个颜色,众人皆朝那处看去。
两个小娘子衣裳单薄,行色匆忙,坐在里面的侧着脸,额头光洁莹润,唇色朱红艳丽,姿容极为出挑。
“你小子,才从万花楼出来,又在惦记什么?!”
示意的人被派了一下后脑,调笑两句,又有人说:“看来还是年纪小好,不似大哥,如今便是软脚虾了。”
众人皆低笑起来。
那被拍了一下的人生的尖嘴猴腮,一双眼滴溜溜转,忙解释:
“大哥,你看她生的与她身上的衣裳可配?”
众人细看,才发现她一身粗布衣裳,露出喝茶的手却白嫩,比青楼的头牌还好看,细长的脖颈弧线优美,细看来,接近领口的地方,被粗布磨出红痕来。
“像不像哪家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小妾女婢什么的?”
“你是说——”
“咱们绑了她,问清楚来历,说不定能换些赏银来,到时候,说不定能去万花楼点头牌。”
姜姝不喜酒气,蹙着眉向里面靠,却还是觉得几道视线黏黏糊糊落在自己身上。
她听着隔壁汉子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只觉得不好。拉着白薇起身欲走,却被拦住去路。
“小娘子,也要出城吗?我们几个或可相送一程啊。”
姜姝想快些脱身,只道:“多谢好意。”
那人见她这样,反而更觉好欺负,又上前一步。
“不谢不谢,小娘子哪家出来的,可要哥哥送你回去啊?”
姜姝见周围零零散散的等着出城的人皆聚过来,有些焦急,不理会面前的人,却被围的严实。
天子脚下,众目睽睽,守城的将士在陈楼上,她只要喊一声,便可摆脱此时的困境。只是姜姝如今害怕将事情闹大,更怕人瞩目,只得慢慢纠缠。
周围人见这几人倒也并未动手动脚,便不想多管闲事。
姜姝胸前抱着包袱,在逼迫下慢慢退出茶棚,包袱中只有画笔和母亲生前的两件陪嫁首饰。
姜姝摸出金簪,悄悄捏住锐利的一头,脸上却充斥着惧意,缓缓向茶棚后的阴影处退去。
面前的人虽多,却有浓重的酒气,脚步也蹒跚,若她刺中一人,趁着其他人愣神时,应当能脱身。
这样想着,却见那头街上,过来个三架的马车。
马车华盖颜色艳丽,又有珠宝做饰,可见其中之人非富即贵,说不定便与她相识,姜姝下意识低头。
“姜姝?”
方背过身,便听车中传来声音。
姜姝眼前一黑,周围围着的三四醉汉见她似与车中贵人相识,一溜烟儿便不见了。
姜姝迟疑一瞬,一把拉起白薇,仿若未闻,提起裙子便跑。
“噔!”
眼前忽挡一把剑,一侧的侍卫站的笔直,示意姜姝回去。
马车中人已经撩开帘子,珠翠满头,脸庞白净,尚带着晨起的困意懵懂。
是她的死敌,定康公主萧悦容。
她是当今新帝的妹妹,虽与今上非一母同胞,却因是唯一的公主,深受喜爱,也因此任性刁蛮,向来看不惯姜姝这样谨守规矩的贵女。
萧悦容早起的瞌睡一瞬间跑光,双眼放大,讶异至极:“姜姝,你怎么——”
话尚未说完,便被姜姝捂住嘴巴,姜姝随即进到车里,车帘垂落,浓厚的熏香刺的她鼻尖微痒。
“阿嚏——”
手被飞快地拂开,姜姝坐在一旁,看着萧悦容嫌弃地擦脸。
“你怎么在这?”她上下打量姜姝的装扮,“还穿成这个样子?”
若非亲眼所见,她怎么也想不到上京贵女中最端方优雅的姜姝,会穿一身乱七八糟的麻衣,狼狈地在城门口被一群泥腿子调戏。真该叫皇兄和母妃来看看,叫他们一直说她骄纵没规矩,还一直要她向姜姝学习。
是啊,她怎么在这里?
姜姝绞尽脑汁,也无法为今日便要出嫁的新嫁娘出现在城门口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看着平日里最喜欢与她作对,拆台拌嘴的萧悦容,只觉得头痛至极。
只得转移话题:“公主怎么在这?”
萧悦容瞥了她一眼:“自然是去城外道观,接我母妃回来,去,去吃你与皇叔的喜酒。”
言罢看着她身上的包裹,眉毛一蹙,福至心灵。
“姜姝,你该不会是要逃婚吧?”
姜姝瞬间抬头,否认的话还未出口,便听见城门吱呀一声,守城郎将的谄媚与马蹄声混合,姜姝却还是清晰地听见:
“王爷,您回来了。”
姜姝的手指倏地收紧,呼吸一窒,脸色骤变。
如今能被称为王爷的,只有齐王萧闻庭。
下意识抬头,姜姝脸色铁青,直直看着面前的萧悦容。
萧悦容显然也听出来人的声音,马蹄由远至近,停在马车一侧。
“定康。”
萧闻庭的声音传来,近在咫尺。
姜姝背在车窗一侧,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萧悦容拉开帘子。
“皇叔!”
姜姝几乎不敢呼吸。
“我自城外山间守了两日,想亲手打了大雁去姜家迎亲,没想要今日凌晨方得。你呢,可是要去接太妃?”
恶心在胸膛中翻涌,暂时压过恐惧,姜姝听着萧闻庭的话,字字句句是个一心为妻的好丈夫,殊不知,这样的面皮底下,盖着怎样的心狠手辣,狼子野心。
“正是。”萧悦容笑着,看了一眼一旁的姜姝。
姜姝死死看着萧悦容,只觉心跳如鼓,周身僵硬仿佛被无形之物束缚,若是今日被抓回去,想必再无改命的可能。
所幸——
“皇叔今日事忙,宁康便不打扰了。”
“替我先谢过太妃赏光。”
萧悦容放下帘子,马车重新前行,另一侧的白薇低着头,出了城门。
直到身后马蹄声不闻,姜姝才深深缓了口气,手中汗水黏腻,脊背发麻之感尚未褪去,又因冷汗微微发凉。
她却顾不得那些,抬眼疑惑看着好似整理裙子的萧悦容,这位公主向来看不惯她,断无帮她的理由。
萧悦容被姜姝一看,悻悻地别过头去。
别扭地抢先开口:“我可不是为了帮你啊。”
“本公主只是不喜欢你这个皇婶,我皇叔风流倜傥,怎么能娶你?”
姜姝一噎,她想过无数理由,却未曾想过如今,萧悦容竟还在看不上她。
姜姝视线落在她绞着丝帕的手上,忽然觉得窘迫的样子有些可爱。
“不论如何,还是要谢过公主。”
萧悦容看着眼前规矩行礼的姜姝,只觉得浑身通泰,接着道:
“再说了,若是你走了,上京城中第一贵女,便是本公主了,而且再也没人敢说我没有仪态不守规矩了。”
姜姝不自觉弯了眉眼。
萧悦容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生硬地问:“你准备去哪?”
姜姝笑意微收,抬头看她,却并未回答。
萧悦容看着姜姝,却陡然恼怒:“我又不会出卖你!不识好人心。”
说着扬声叫停马车,冷冷道:“你走吧,别弄脏了本公主的马车。”
姜姝早已习惯了她的反复,也不在意。
下车后帘子却又被拉起,洁白如雪的帕子包了个沉甸甸的物件,丢在了姜姝身上。
打开一看,是公主府的令牌。
有了它,姜姝便不会因为没有户籍过所只能走小路了睡荒地了。
姜姝看着远去的马车,弯了唇角。
“姑娘,我们去哪?”
姜姝转过身,官道笔直,道旁盛开着不知名的小野花,迎着微风轻轻晃动。
“去边关。”
上一世因撞破齐王与北戎人密谋而被囚禁,后被灭口在枯井中。这一世她要提前找到齐王通敌证据,然姜姝绝不愿将自己搭进去,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去往与北戎接壤的边关沧州,查找线索揪出北戎与齐王相通之人。
姜姝紧了紧身上的包袱,里面是她凭记忆画下的前世所见北戎人所戴的玉佩样式。
“走吧。”
剩下的话隐在心中,其实还有个理由,如今徐策安,正在边关,她想去见他。若能得他相助,查找线索必能事半功倍。
她更想知道,前世他的死是否跟齐王有关系。
*
当日黄昏,齐王府。
身穿喜服的男子端坐上首。
时常温润含笑的双目半阖,挡住不明的视线,金线绣成的蟒袍使其褪去寻常的风流姿仪,更添几分凌厉不可侵犯来。
齐王萧闻庭带着扳指的手在案上轻轻敲击,在针落可闻的屋中传入一旁的人耳中。
姜盛额角的汗随着敲击声一同落下,却还是硬着头皮,颤抖着道:
“是,是下官失职,这才叫阿姝逃了,府中人尽然派出去寻了,一定能将小女抓回来给王爷赔罪。”
萧闻庭未曾答话,唇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地笑意,却令姜盛更加心虚。
今日一早梳头嬷嬷前去之时,女儿房门紧闭,过了好久察觉不对破门而入后,才发现里头只有一个狼狈不堪的尚氏。
姜盛揣度着,打量了一眼上座的人,他是见识过这位的手段的,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混弄过去。
“来人,将尚氏带进来。”
随即起身,冲齐王深深揖了一礼,事到如今,只能将尚氏推出来顶罪了。
“是尚氏哄骗阿姝逃婚,下官已经命人捆了,交给王爷发落。”
一旁瘫坐着的尚氏连头都不敢抬,听见了姜盛的话,才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因被堵住嘴,发出凄厉的呜咽声。
萧闻庭瞥了一眼地上的人,抬起茶碗。
“既然如此,带她下去吧。”
话音落下,一旁的侍卫便将尚氏拖了下去。
至于带到哪,接下来要干什么,姜盛不敢问,也不想问。
尚氏自幼同他一起长大,是他奶母的女儿,但是这点子微薄的情意与他的前程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不过是个寒门出身的文官,若不是攀上了齐王,如何能做到一朝宰府,但眼下姜盛更害怕的,是女儿的出逃导致他与齐王撕破脸。
“姜相,本王也并不想为难你,既然令爱逃婚,丝毫不顾及父女之情,想必也是不拿您当父亲了。”
姜盛起身点头,瞬间明白齐王的意思。
萧闻庭起身越过他,随意指了一旁的侍女:“从今日起,她就是姜相的千金,姜姝。”
言罢行至门前,屋门打开,前厅靡靡之音与宾客的交谈一下涌进屋中,萧闻庭的应付恭贺的声音响起,如同寻常一般温和谦逊。
姜盛却仿佛力气耗尽,一下坐在地上。
屋外不知道哪位嬷嬷,指挥着人进来,不顾那发抖的侍女抗拒,直接捆了双手拖走了。
“去告诉府上的人,王妃入门时受了风寒卧病,一律不见客,若有事,先来回禀我。”
屋中姜盛被人搀扶着起身,双腿绵软,若不是自己在清流文官中尚有影响,只怕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