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邻者》沐米丫

4、口味

　　“好了，今天的会暂时开到这里。元舒等会儿把手上的资料发给大家，每个人拿回家自个儿先琢磨着，下周一上午开碰头会。留给你们休养生息的时间不多了，剩下这三天都给我好好调整状态，项目正式开始以后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负荷，到时候别来跟我抱怨受不住。”说完抬眼斜睨了一边正侧头询问林屿中午想吃什么的陆邻一眼，没忍住顺嘴又加上一句，“想退出的现在还有机会，我们是个严肃认真的国家级项目，不接受半路打退堂鼓的逃兵，想跑趁现在，真的开始了我可是不放人的。”虽然在座的一共五个年轻人，但大家从林教授十分微妙的语气与表情里都精准明确了这句话是轻飘飘地砸向哪个方位的，一时间大家的视线都默契地交汇某处，而视线中心的某人像没听到似的还在对着已经开始抓裤子的林屿自言自语先去哪家餐厅好呢眉宇间是真的有在认真苦恼的样子，惹得已经喝完一口茶却没听到什么声响的林越川没好气地咳了好几声。另一边已经发完资料乖乖坐下的元舒和旁边拿着资料却没看上一眼的程真和伍一都齐刷刷地看着对面坐在一起却表情各异的两人脸上写满了好奇。
　　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的陆邻终于停下话头转过身来，把林屿面前的那份资料拿过来和自己的一并收整好，从容地起身，一边向对面新认识的项目组伙伴打招呼道别，一边把自己和林屿的椅子顺手推近桌子置放好，才开口不着痕迹地接了腔，“林教授说的没错，这次的项目有着非凡的意义，希望参与进来的大家都对此抱有一定的信念，不管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咬牙坚持到底，最后能取得一些有意义的进展与成果。很高兴认识大家，接下来的半年就拜托了，一起走到最后，争取不当个逃兵，你说是吧林教授？”一番话说得春风化雨滴水不漏，弄得对面本来搞不清状况的三人内心都莫名升起一股要准备为伟大事业无私奉献的激情，年纪最轻的小姑娘元舒更是托着脸望着已经开始有项目负责人气场的陆邻蹦起了星星眼。与此同时被噎到无言的林越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越来越不像话的大高个儿自然地揽着已有些无措的林屿的肩从会议室一道出去了，可怜孩子最后还使了劲扭头回来向自己和其他人道别，都说了不要欺负他了真的是。想了想实在气不过又扯着嗓子向门外吼上一句“周一不准迟到啊迟到的人扫厕所！”，还没缓过神来感受到了还在场的孩子们怔住的视线，才拿了杯子匆忙起身撂下一句“你们不用”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留下短短一上午就莫名受了许多冲击的三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传说中国内心理学与精神病学的泰斗林教授就是刚刚中气十足跟自己的得意门生斗气的矫健老头儿。
　　“你还笑！明明是你拿话堵林教授弄得大家都很紧张，现在你还要来笑我的反应，陆医生会不会太过分了？”本来很想憋住但抬头又看见对面颇显无奈又有些气呼呼的小孩儿脸反而笑得更开心了怎么回事。不行不行，我要严肃，我是哥哥来着，得稳重，咳，稳重。
　　“抱歉小屿，我和老林认识很多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是这么相处的，有些习惯了所以一时没改过来，事先你不知道，让你担心了，对不起。”平静下来后眼里挂着浅浅的笑意望向他，刚刚还觉得自己有些懵怔尴尬的反应很有趣一边吃着饭还一边一直傻乐个不停，现在又一脸诚恳地来认真道歉，让人想不心软都不行。
　　接过这人刚刚为自己盛的汤，没有什么震慑力地瞪了他一眼，“看在你带我吃鼎记的份上，这次原谅你了。”随即端起汤碗小口小口十分满足地嘬了起来，怎么说呢，乖巧的模样很像一只兔子在心无旁骛地进食。这小孩儿，怎么吃什么都能吃得这么香呢，跟他一起吃饭好像也会不自觉地多吃一些，食物也会变得美味许多，这究竟是什么神奇的天赋啊？
　　“这里的菜这么合你胃口吗？”看着对面这只巨兔吃得甚是满意的样子，便不自觉呆呆问出了口。这孩子好像不怎么挑食，给个馒头都能吃出幸福感的那种类型，实在是……很好养活。
　　“那是当然，平逢的中餐厅鼎记常年排第一口碑很好的好吗？以前来平逢的时候只要离得不远每次都会来吃上一顿……”说着说着不知想到些什么又停了话头，不再开口默默地喝起了剩下的汤。
　　感觉到了些什么的陆邻，沉静半晌，并不打算追问，只是望着他笑了笑，轻声说了句，“那就好。”同时在心里补上没能说出口的：“你喜欢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多了一些能真切快乐着的时刻。所以，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做的，让你感到开心的事，我真的会非常乐意。
　　终于吃饱喝足以后陆邻载着时不时拍拍自己肚皮已然有些撑到的林屿回了家楼下的地下停车场，又在十分坚持的小朋友多番强烈要求下，欣然接受了回家前先要去小区花园里散步消食的提议。
　　“我还以为吃完午饭你会想要先回去躺着睡一会儿。”
　　两个人并排在迂回弯绕的花园小径缓慢地四处荡悠着，因为是工作日的午后，周遭都听不到什么别的声响，世界终于难得地在安静中停留。
　　“拜托，就算再困吃得这么撑也是要先消消食再睡的好吗？我又不是猪……啊不对，猪也是很可爱的，不能因为它长了很多要给我们吃的肉就在背后这样说它……”认真思考的模样再加上得出结论以后眉宇间给自己重重肯定的确认，看入眼的某人皱着眉侧过头紧闭了双眼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朝上咧开。幸好现在的科技还没有发展到能听到人的心声，要不刚刚在自己心里像烟花一般反复蹦出的那么多声“救命”，实在是很难跟人解释得清。
　　“嗯，听你说的差点都想代表猪感谢你了。你说的对，猪也是很可爱的，我以后会努力在吃它之前在心里表达更多的尊重的。”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开始一本正经地逗人，说着说着却仍是没能藏好自己不受控制的嘴角，惹得身边发现被笑话了的兔子急得差点呲起了兔牙。
　　“不过，真的没关系吗？”莫名奇妙压着声音打打闹闹了一番，等两人都平静下来陆邻仍不免有些关切地问。
　　“嗯？什么？”不忘给自己好好顺顺毛的林屿一时没能听明白他的意思，一脸懵懵的模样转过头眼神里写满了迷茫。再度被暗暗击中的某人只好无奈地叹口气，低头笑了笑，抬眼看着面前这只过分显嫩的兔子朋友柔声说道，“之前老林就跟我说过你身体状况不算太好，不能长时间劳累，做什么事情也最好隔一段时间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早上出门前我有看到你拿了药盒出来在吃药，算算今天也在外面奔波一上午了，其实我有些担心，你现在感觉还好吗？”认真起来的眼眸看上去格外清澈，竟莫名地……让人会有一丝安定感。
　　“嗯。我现在感觉还好。”停下脚步侧身看向一旁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应的人，默默在心里想着，啊，这个人，有在担心我呢。
　　“虽然林教授说得没错不过……我真的还好。‘还好’的意思就是，已经习惯，可以忍受，还死不了。”陆邻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看他平淡如水带着终于露出些倦意的笑容，寻常无它像是在说别人的事，短短一瞬就从眼神里跑过去许多复杂的情绪，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我现在真的有些困了，消食时间结束，我们回去吧。”分明已经能看出他藏在眉眼下的困倦与疲惫，可是看向自己的那双眼却好像还是散发着柔和的光亮。
　　“好。”就是眼前这个自然地说着“我们”，分明认识得不算久，却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了许多变幻莫测的新鲜感受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总是没办法拒绝他呢。
　　“上去好好休息吧，多睡会儿也没事，晚饭前起来就行。”不知不觉跟着人走到上二楼去的楼梯口，他只是上去睡觉啊，怎么突然就有了一丝老父亲依依不舍的分别感……
　　走了没两步又回头靠着扶梯露出些许孩子气的人开口懒懒地问，“所以晚饭吃什么呢？”分明已经开始有些涣散的目光里却还闪跃着一丝蠢蠢欲动的期待，看得本来已经大致考虑好菜单的陆邻刹那间有了鬼使神差的松动，“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脱口而出了些什么，呆愣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可能是困极了的缘故，听到正中下怀的询问满意地抛下一句“这几天跟着陆医生吃得好像有些太好了今天晚上我想吃碗简单的青菜面谢谢”就有气无力摇摇晃晃地上楼去了，直到听见他轻轻的关门声陆邻才恍然回过神来，想起刚刚短短几秒像踩在云朵上一般飘飘软软的感受，无奈地摇摇头一脸的不可思议。
　　“青菜面吗……”缓缓踱到沙发前坐下开始认真琢磨的陆大厨有些犯了难，自己一个人多半是做西餐来得方便，面倒是有不过是意大利面啊……看来晚饭前得去趟超市购置些新东西了，从午饭时某人大快朵颐吃得很是开心的模样来看，楼上的这位小朋友，是很正统的中国胃呢。想到这里陆邻又没忍住轻笑出了声，幸好先开口问了，要是睡饱了起来看到自己原本计划中准备的一桌子西式餐点，没能吃成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一口青菜面，会不会跟自己闹脾气啊……诶，不对不对，陆邻你清醒一点，林屿只是长得显小再怎么也是工作过的成年男人了，不要真的觉得人家是寄宿在你这里需要关爱的男高中生啊喂！随即狠狠地拍了拍脑门勒令自己找回一个成熟男人的理智，顺手拿起手边的项目资料一页一页仔细翻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