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邻者》沐米丫

21、宋圆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一脸风中凌乱的迷惑扑闪着一双快要失焦的大眼睛的元舒忍不住左右来回张望，身旁的程真和伍一倒还算是镇定如常，只是同样有些紧蹙的眉头也能让人看出事态的严重性的确已超乎了想象。
　　林屿和他们隔着一段距离，低着头静静地靠在紧闭的会议室门边上，额前的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眼睛，让人看不清此时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们谁是陆组长？”
　　“我是你们的下一个试受对象，宋圆。现在我想跟你们组长先单独谈谈，麻烦其他人先出去一下，谢谢。”
　　“你就是陆邻？哟，不错啊，比我想象的还要帅乎那么一点，林越川这人能处。”
　　“你也坐啊，傻站着干什么。”
　　后面的话被自己亲手关上的门阻隔在内，暂时听不到了。
　　一种略微奇妙的感觉从自己心底由轻漾到摇曳，再到混杂着旧回忆的碎片默不作声地在自己的世界里卷起一场无人知晓的山呼海啸。
　　原来旁观者的视角，感受是这样的。
　　轻轻弯了弯嘴角，自嘲般无奈地摇摇头，起身朝不远处茫然无措的三人走去。
　　“我们先去休息室等一等吧，一会儿我给陆邻发信息。”还算从容的声线有意传递出安抚的意味。
　　“元舒，一起看看午餐吃什么吧，我觉得你们陆组长可能得在你们吃饭的时候开会了。”手搭着伍一的肩膀一边与元舒自然地搭着话，顺便跟未发一言的程真交换了一个彼此了然的眼神，果然引得注意力极好转移的元舒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立马也蹦蹦跳跳地紧跟上他的步子。
　　“你说得有道理啊林屿哥，我的预感也告诉我接下来的日子可能更加不好过了，我得先翻一翻看今天中午吃点儿什么好的先补一下。”说着便掏出手机熟练地点开外卖APP噼里啪啦地操作起来，惹得另外一行三人都十分心照不宣地发自内心乐了一下。
　　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简简单单，不必有太过经受的灵魂，反而令人羡慕。可命运向来让人无从选择，唯有吞咽下所有横冲直撞的苦果，再妄念全无地接受。
　　“诶？！你说宋圆可能是双相情感障碍的躁狂期吗？”嘴巴骤然张得有鸡蛋大，一脸不可置信地摇晃着沙发上刚刚冷静地陈述着分析的伍一。
　　“可……可是她一点也不像啊，一进来就很利落冷静的样子，她一开口我整个人就已经莫名地被定住了似的，气场强得可怕，好像人会无意识地按照她所说的去行动一样。当时我还觉得哇这位美女是哪里冒出来的有点酷飒呢，和程真姐风格不一样的那种飒，只是稍微有一点自来熟和强势，她这样……是不正常的吗？”兴致勃勃地讲到最后又有些小心翼翼地询问，看起来仍然不太明白刚刚在会议室陆哥和其他人迅速交换的几个十分复杂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怕自己因为弄不清状况而再度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我谢谢你啊。”靠在沙发上一直抱着手拧着眉静思的程真闻言倒是难得放松了些，翻了个不认真的白眼带着三分宠纵适时嗤笑了一声。
　　“收假第一天林教授什么也不说就要我们全员到齐在会议室等着，我可算是明白了，这惊喜给得的确很有分量，极其有效率地斩断了我对刚刚过去的天堂假期藕断丝连的眷恋。”这倒是真的，元舒眨巴眨巴眼一脸赞同地点着头，那天跟大家一起吃了豪华自助后又去电玩城浪迹了两小时，晚上还一起看了最近正火热的电影，晚饭还是陆哥买的单，弄得她一天下来快乐得都有些飘飘然，后面两天瘫在家都像睡在云朵上似的。开玩笑，陆哥能让林屿哥陪着我们玩儿那么久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好吗？搁在以往那可不早早地把人护在身后提前打包回家，怪不得程真姐老在背后吐槽他跟护食母鸡似的，想多约林屿哥一起参加我们的团建还得先过这尊大佛的关。耸耸肩赶忙按住自己又逐渐放飞的思绪，支着下巴仔细听起接了话头的伍一在说些什么来。
　　“双相情感障碍比单纯的抑郁症要棘手太多了……宋圆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以前遇到的应该都不算太多。”郑重地扶了扶眼镜，继续冷静地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没错，双相障碍的患者情况往往很复杂，我之前遇到的表现比较明显的也没有几例，最后结果都不太乐观，症状反复出现的几率很大，有的可能需要终生服药，发作的时候病人自己也很受折磨，尤其是从躁狂期开始回落到抑郁水平的时候，精神冲击只会更大，自杀率会更高。”回忆起刚刚宋圆游刃有余自报家门举手投足间充满了某种自信与笃定，言语的大胆精准与行云流水，再加上衣着精致，注意打扮，整个人都在不自觉发光的耀眼感……有些熟悉的感觉开始冷不丁侵袭全身，这一层很难看破的完美外衣下面，你可能都无法想象她在抑郁期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认知和状态，也难怪经验不足的元舒一副摸不着头脑不太理解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的懵懂模样。
　　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讨论的林屿有些轻微的出神，看到元舒听得表情越来越夸张的模样，又忍不住暗暗地宽慰，“不了解也很正常。毕竟现在‘抑郁症’三个字已经开始频繁出现在大众视野面前，得到重视的程度也高，但双相就很少被正式地提及，只要没接触过，大部分人都不会知道它到底是怎样的。”带着一分体谅的安抚在已经沉浸于汹涌感动的元舒眼里却理所当然成了同类间的惺惺相惜，感受到有哪里不对的林屿却也只是看着元舒泪眼花花的“有人懂我”的表情无奈地笑了笑。
　　“所以我们宋圆小姐跟你都说了些什么？”一切果然如林屿所料，被勒令单独留下密谈的陆邻此刻在午饭时间托着下巴和他们开起了临时会议，摆在面前的米饭已经被人贴心地揭开了盒盖，一直沉默不言眉头微皱的人却还没有心思动筷。元舒在林屿的怂恿与撑腰下点到了心心念念很久的那家中餐厅的招牌菜，独自开朗有些忘我地大快朵颐，伍一坐在她身边安安静静地吃着饭，似乎也感觉满意，林屿时不时留意着身边陆邻的状况，一边也没耽误每一口都吃得很香的样子，只有程真坐在陆邻的对面，筷子拿在手上也久久没有动作，盯着他有些神思恍然的呆愣样实在忍不住开口问出了声。
　　话音刚落另外三个人也都不约而同地转过脸来，等着终于收回思绪的人发话，看起来都有几分真心的好奇，而林屿甚至因为瞬然的仓促嘴角上还挂着米粒，让看入眼的人有了一瞬的怔然，随后又不自禁地垂眸弯了弯笑颜颇有些无奈又心软的意味，自然地抬手替他将粘上的米粒拨下来，丝毫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瞬间瞪大的眼眸，一边不着痕迹地答到，“说了很多。感觉像是用两个小时的时间消化了海量的信息。”
　　“都多吃一点，接下来，可能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松懈。”放下手转过身来正面对着满脸写着无语的程真一半认真一半
　　玩笑地说道，并没有看到林屿此刻即使坦然却仍有些偷偷泛上的脸红。
　　“这……这么可怕的吗？”听到这句话连刚刚瞬然涌起的八卦之心都被无情浇熄了大半。陆哥都这么说了，宋圆的情况可能是真的很严重啊。
　　一直在旁默默观察的伍一也放下了筷子熟练地推了推眼镜沉着地开了口，“关于双相医学更多的也是在研究探索阶段，还有许多无法解释与无法解决的问题，每一个病例的情况可以千差万别，方法用错，前功尽弃。而且因为抑郁与躁狂交替出现，会让她的精神状态和行为出现极大的跳跃，看起来状态好的尤其不能掉以轻心，一旦放松警惕，可能会在始料未及的时候又突然出现自残和自杀行为，由于太过突然往往很难救回。不知道宋圆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但她是这种表现的时候我们往往会更加紧张，因为接下来的每一秒情况都可能发生突变，如果我们没有做好准备，出现灾难性后果的概率会比单相的抑郁症要大很多。”
　　元舒扔下了筷子听得极为认真，第一次在现实中接触到双相的患者，还仅凭片刻的印象就觉得自己挺喜欢她，原来看起来这样美丽又自信的女孩，所承受的和将要面对的，竟是这样的吗？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你还没有说宋圆都找你都说了什么。”听到这里的程真内心也莫名有了些焦急，他们几个对双相情感障碍的诊疗经验都不多，除了在术语和表现特征上有些了解，具体如何应对如何改善病人状况，估计比还在学校的元舒也强不了太多。
　　“不急，先吃饭。我只是顺便跟你们说一声，刚刚我跟林教授通过电话了，宋圆是自己选择住进来的，要不她爸妈会把她关到五院的精神病区去。刚刚她是来和我谈判，顺便摸一摸我们这边的医生是什么想法和态度吧我猜，走的时候看起来还算满意，其余的我现在也不完全清楚，需要等林教授那边整理的资料。”一边说着一边不忘给同样拿着筷子愣了半晌的林屿夹菜，“你再吃点儿，吃完我送你回家。我们这边前期整合资料摸情况需要时间，你回去休息，做你的事就好。”
　　我的事？什么，不会是指前两天在家没事用手绘板给他随便画的那张画吧？虽然是还没有画完来着。
　　“这样好吗？你们看起来有场硬仗要打，我帮忙负责后勤也是可以的。”一边吃得腮帮鼓鼓一边侧头盯着尚未移开目光的人挑挑眉说道。
　　“这位同学，不太行哦。这些我们来做就可以了，能休息的时候你得休息，前段时间你练舞练得有些多了，身体会受不住，先养一养吧，过段时间我带你去蔺医生那里看看。”蔺玄仁是平逢名声在外的老中医，许多外省的病人和家属都千里迢迢打听过来看病，因为老林的关系以前也和蔺老打过照面，算是认识的。自从知道林屿目前的身体状况就一直把这件事暗暗记在心里，蔺医生医好过许多长期受病痛折磨的慢性病人，林屿这种情况一看就是比较严重的虚症，估计以前伤过根本，他得去问问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慢慢调理过来。每次看着这人表面上若无其事一脸从容其实背地里爬几步楼梯都要停下来大喘气的模样，自己的心就莫名地崩紧。他才二十八岁，还很年轻，应该比现在更健康一些的。
　　听到陆邻用着哄人的语气跟他说着认真的话，意识到程真他们此刻都在颇有兴味地盯着他俩看的林屿也有了一瞬的赧然，低低头不说话算是默认。
　　“好了。吃完饭大家先回休息室休息一个小时，下午我们先分析传过来的现有资料，这位宋圆小姐现在可能没有那么多耐心，最迟今晚我得给她一个答复。”安排好林屿的事总算放心了些，自己也拿起筷子夹了些菜填一填肚子，想起自己和宋圆单独待在这间屋子里的时候越绷越紧完全无法松懈快要汗流浃背的样子，不禁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想着双相的躁狂期真的是很神奇又让人心情复杂的特殊阶段，以宋圆现在的思维和语速，自己状态还不错的脑子都很难跟得上，要快一点弄清楚情况，他有些担心，如果双相交替的周期太短，宋圆的状态变化会让他们措手不及。
　　“只有一个小时，你就别送我了吧，我自己能坐公交回去。”和陆邻走到电梯口的时候林屿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口。虽然这向来精神好的某人一般不睡午觉吧，但本来可以休息的时间要浪费在送他回家来去的路上，已经习惯了优化思维总是做相对舒适从容选择的林屿，仍然觉得这一趟对下午还有重要的事要做的人不太划算。
　　“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先举双手声明，是我想送你回家，这件事对我而言不是浪费时间，而是充电，就还挺快乐的，麻烦这位同学配合一下，满足一下我这小小的请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人跟他说话就越来越直球，常常让缺乏此类经验的自己一时不知话该怎么接，看着他刚刚还一本正经地讨论着专业的事此刻却顶着一张像男大学生一般开朗的脸煞有介事地朝他举着两只手略显滑稽的样子，林屿没忍住一下子就笑出了声。
　　“声明就声明，你举什么手啊？又不是警察抓小偷。”该笑这人幼稚吗？可自己跟他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个二十七八岁都已经被社会涤荡过的人，难得地在彼此面前再度映照出自己消匿已久的纯真。
　　这样的陆邻……真的会有些让人舍不得分别吧。会偷偷地想，就这么认识一辈子，相见一辈子，不要失去彼此的消息，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可人生里，又哪里有真的永远呢？
　　你说是吗，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