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君夜寐》曾是浮生

8、第 8 章

　　第六章孽横行

　　八年的时光，一恍眼便过去，天地一点都没有改变，只有人事反复，血肉朦胧。

　　五月的阳光已经烈，无尽的蝉声尖尖叫得刺耳，满地都是满满麻麻的树影乱枝，大大小小眼花撩乱。

　　乾平有小京都之称，它夏季都雨多，所以每每下雨之前都会特别的闷热，这个位置在敦城边旁的城都，是去首都敦城必经之路，又因山高皇帝远，不必事事仰人鼻息，许多京中大官商人都喜在此置地建屋，托了这些人的福，乾平成了一个十分繁华的都城，甚至比起敦城有过之而无不及，人多车繁，来来往往的，此时更觉得这天气如水深火热的难耐。

　　乾平有家赛仙楼酒家，堪称南江第一楼，这一家酒家的菜，没有钱的人吃不到，有钱也不一定吃得到，单是说夏天才有的雪掩莲霜，一天只卖五十碗，铁价一两一碗，趋之若骛的还是大有人在。

　　即使是远在宣城，赛仙楼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的，就为了那一碗只有三口的雪掩莲霜，莫默一大早就来了排队，排了一个时辰，才好拿到了一个雅座，叫上了两碗雪掩莲霜。

　　他空坐了一个上午。家奴为主人占空置，空等半日，这种事在赛仙楼也是常有的，通常离席时都会多收些银子作酒水费，倒也不会遭到什么白眼，他傻愣愣的干坐等待，中间连茅房都不敢跑，一直到快要正午的时候，吵闹的酒楼忽然一阵安静，静得连根针跌下来都能听见的寂静，莫默在心中唉呀了一声，他等的人终于到了。

　　他忙站起身来，往门口看去。

　　果真走进来两个客人，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

　　男人长得高大，一头墨发仔细的梳起，用一根净紫玉无纹无花的扁簪绾住，包在青衫下的身体瘦却精健，隐隐散发出一股压人的气势，他的神情也是冷冰冰的，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只冷冷朝人一看，彷佛就将魂摄去了一样。岁月磨人，他从前的青涩都已不再见，个性变得和他师傅愈来愈像，阴冷无情，然而五官却变得愈来愈俊美，风华气度都更胜旧时，举手投足都散发出一种王者气势。

　　他身边的男孩子，虽然才十岁的模样，模样却已经精致得过分，更奇特的是，男孩的眉毛生得低，压在又大又亮的眼睛上，睫毛又长又浓，鼻子高挺，肤色比起一般人要白，看上去就像是来自西域的异族，这般诡魅的五官，让他的容貌更加耀眼，站在男人身边也毫不逊色。

　　莫默就在众人惊艳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低着头冲了上去。＂庄主，少主，位置在那边。＂

　　男孩并不常能够外出见到外人，在别人看他的时候，他也不断好奇的打量那些呆看着他们的人。＂舅舅，他们怎么了？我的脸脏了吗？他们怎么都盯着我看？＂

　　＂不是我们的问题，你不必理会。＂男人低下头笑着对他说。

　　他这一笑，彷佛寒冬中的暖阳，拂面微风都是花香沁人，眼底的温柔就只有对着男孩子时才会有的。

　　男孩点点头，伸出手去让他牵住，两人拉着手跟着莫默进了雅座包厢。

　　＂雪掩莲霜已经叫过来了，庄主还要吃什么菜，让奴才去打点。＂

　　＂南江烤鸭，雨后清藕，芙蓉落珠。。。。。。＂男人未开口，那个男孩便抢了话，如数家珍般的叫出菜名。

　　＂少。。。。。。少主！＂莫默只得苦笑＂奴才没你这么聪明，可以过耳不忘。＂

　　男孩嘿嘿的笑了两声，又重新慢慢给他说了一遍，这处才说完，便有人捧了两个小碗子进来。

　　莫默念念有词的走了出去，顺手给来人掀起了竹帘子方便进去。

　　他都不看看来人哪里是店小二，一身白衣虽素，但细看衣料和衣上的刺绣，一针一线精致华美，行走时步步稳而无声，可见出身优越之外，内力也是大家高手。

　　＂雪掩莲霜来啦！＂

　　两个人同时抬起了头，男孩在看他手上的东西，男人则是盯着他。

　　＂寒剑山庄庄主将持秋，真是久仰大名了！＂那男子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朝他一拱手＂在下是北霜城城主萧寒临的小儿子萧望容。早听我父亲多次提起将将庄主，今日终于有幸一见，果然如我父亲所说的那样气度非凡。＂

　　将持秋点一点头，拉男孩站了起身。＂这是我的外甥，寒剑山庄少主将遗轩。轩儿，好好跟萧公子打个招呼。＂

　　将遗轩才吃了一口，便被拉了起来，心中有些不高兴，扁了扁嘴对萧望容说＂你好。＂

　　他的脸又白又嫩，五官精致，扁嘴的那一下不但不让人觉得无礼，反而觉得这小孩子好生可爱，忍不住让人想摸摸他的头。

　　萧望容笑瞇瞇的看着将遗轩，自自在在的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将庄主是来参加这次的武林盟主的比武大会的吗？＂萧望容是个自来熟，但他本身家底身份都不差，不存在巴结讨好之嫌，因此也并不会令人心生厌恶。

　　所以将持秋也没有说什么，默许了他一起同席。

　　＂不是。我对这种虚名没兴趣。＂

　　＂不是为了武林盟主，那将庄主想必也是听说了那件事才来的吧？！＂萧望容有些兴奋＂近日江湖传出了个消息，据说实情五年前西远王并非是病死，而是被人杀死的，那时西远宫的藏宝图就不见了，同一时间毒王千邪师千邪门就在这时忽然壮大了起来，人们都猜测他就是用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藏招兵买马的。＂

　　＂而在这西远王的宝藏中，有一把绝世名剑切玉，剑上还刻了绝世无双的剑法，是把稀世名剑，有了此剑就可在江湖上雄霸一方，这也是西远王当年为何可以独据一方这么久的原因。这次武林大会上，却传出了千邪师要用这把切玉来换一个人，大家都很想得到那把剑，所以这次武林大会来了很多人，都要来一探消息真假，更说不定真的找得了千邪师要找的那个人，就可以得到这把绝世宝剑了。＂

　　店小二进来上了酒，将持秋自顾自的倒了酒，勾起嘴角冷冷的笑＂哦？那想必萧公子也是想得到那把剑才來的？＂

　　＂非也非也。＂萧望容笑呵呵的看着将持秋＂我说我只是来看热闹的，你信不？这一把切玉虽然是人人渴望得到的东西，却不知这切玉背后的故事，自这把剑现世以来，得到此剑的人都死于非命，就拿西远宫来说，老西远王是被他儿子杀死的，西远王又是被千邪师杀死的，都是不得善终的结果。依我看来，此剑非好剑而是一把恶剑，我去争一把恶剑来做甚？＂

　　将持秋挑了挑眉，听了他这一番话，不禁开始觉得这个萧望容有些意思，也许并不真如外面所传的，是一个只会吃喝嫖赌的废人。

　　＂将庄主，你是为了切玉而来的吗？＂

　　将持秋只摇了摇头，低头抿了一口酒。＂我也跟你一样来看热闹的。＂

　　他说得好像自己这个一庄之主是个极悠闲的位置一般，可以随意抽身出来看热闹，分明就是不说实话。

　　这时菜开始一道道的送上来，将遗轩看到那一道道的色香味俱全的菜，一双大眼睛射出光来，双手都已经握好碗筷，那个样子哪里有寒剑山庄少主的一点影子，完全就像一只等着抢吃的小动物。

　　萧望容再也忍不住，笑着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顶，他有一头光亮却硬朗的头发，摸上去有些硌手。

　　将遗轩恍然未觉他的越矩，只顾伸出手去抢吃的，这种毫无仪态的举止，将持秋却连开口劝阻的意思也没有，只叫他小心咽到，让他吃慢点。

　　＂小公子真是有趣。＂

　　将持秋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的样子。＂萧公子今日进来与我们同桌，就是为了问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非也非也，我别无他想，真的只是想认识一下景仰已久的将庄主而已。＂

　　将持秋斜着眼看他。

　　这个萧望容，在江湖里出了名的没用，萧家三个子女，最没出息最不争气的便是这个小妾生的儿子，可此番看来，又并非传言那样，将持秋知道，今天他们会见面绝非偶遇，不知道那萧望容在这里等了多久，又用了多少功夫打听他们行踪。

　　萧望容被他瞧得不自在，将持秋虽然长得好看，但目光却太过阴狠强势，彷佛要把人扒开皮一层层仔细看穿。

　　＂我一直很佩服将庄主靠自己的努力坐上今日的位置。＂他目光语气忽而变得诚恳而坚定，口上没有把话说全，但他想将持秋会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一个小妾生的儿子，在家中勾心斗角的环境下长大，什么都要靠自己步步为营，机关算尽，才能保护得无权无势的自己和母亲。。

　　将持秋瞇了瞇眼没说话，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出身，青楼女子生下的孩子，母亲在他和妹妹八岁的时候被一个嫖客弄死了，于是两兄妹被卖进了花楼，这种低贱的出身，却能在今时今日坐上寒剑山庄庄主之位，没有人敢在他的出身上看轻他，因为他已经足够强大到，可以保护所有珍惜的人。

　　就在两人相对无语之时，旁边的将遗轩忽然发出一声长叹，他如狂风扫落叶般的把桌上的东西吃了大半，终于才心满意足的摸着肚子。他吃相就像一岁孩童，但放下筷子后，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慢悠悠的擦手，动作一板一眼，优雅得像贵公子一样。

　　在这时，将持秋才举筷慢慢的吃起来。

　　若是其它人看到此情此景，必定大吃一惊，这个传说冷若冰霜，无情无心的人，竟然这么的疼爱自己的小外甥，甘愿等小孩吃过吃饱后，再去吃剩下的菜。萧望容却为之动容，他做的一切，归根究底也是为了保护珍爱之人，和自己何尝不相像。

　　转过头，看见小男孩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他被看得有些心慌，这个才十岁的孩童，便长得这般漂亮，长大后不知会长成何等绝色，然而这对男人来说，是祸不是福。

　　＂将公子长得不像是纯汉人，他的父亲不是关中人吧。＂萧望容只随口一说，不想一抬头便看到将持秋微变的脸色，便知自己说错了话。

　　＂他父亲已经死了。＂

　　萧望容一时无语，只见将遗轩的神色也是难过，他看得心中内疚，故放轻语气去哄将遗轩＂你父亲知道自己有个如此出色的儿子，泉下有知，定会很欣慰。＂

　　＂嗯！我会很出色的，会的！＂将遗轩朝他笑，微微提起唇角，好似一片卷起了的花瓣一样艳色如夕，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他和将持秋生活，居然没有变成他那样冷冰冰的个性，不知是天性善良，还是将持秋处处溺爱庇护之致。他和他的母亲一样，在将持秋的羽翼下，活得无忧无虑，可是心中始终有一道无法触踫的伤疤。

　　＂我们等下会去到处逛逛，你来不来？＂将遗轩对他说完，却是回过头去看着将持秋。

　　只见将持秋一言不发，脸上依旧冷若冰霜，两人却都知道那已是默许的意思。

　　＂若有此幸，定当舍命陪君子。＂他笑若春风轻，眼角微弯，目光一片如水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