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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大人,春风楼来人上报昨夜楼内的官妓茅姐儿自尽身亡,可要派人通传?”男子问话时手中虚握着还未沾墨的笔杆。

      陆清神思恍惚,她不是遭遇了一起报复性车祸吗,怎么会在这儿?

      陆清慢慢抬起头装作不经意般环顾起四周。

      先入眼帘的是底下兀立的两列着红黑制服手握杀威棒的衙役,接着是身侧小一些的桌案前坐着的三十几岁男子,他目光殷切地迎上了陆清隐晦打量的视线,“大人?”

      陌生而真实的面孔让陆清心头徘徊起一种近乎荒谬的预感,她正要开口,脑海中却被一股陌生的意识流蛮横侵占,头剧烈地刺痛起来。她无心男子的问话,随口敷衍着,“那就带上来吧。”

      男子见状叹了口气。这位新任县令身子孱弱,心中也无百姓,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会如上一任县令般随着北地底下那几股暗流肆意而为,将百姓侵吞得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陆清阖眼垂首迅速摸清了现状。

      她因横死赶上了穿越的浪潮,穿的这具身体也叫陆清,是大燕朝一名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为秉承寡娘盼她出人头地的遗愿,她头悬梁锥刺股数年,今年终于进士及第。但因为她没钱没背景,不仅被人偷梁换柱占了名次还被发配到了苦寒无比的北地担任林县县令。

      陆清自幼勤勉用功以致耗了内里,以病弱之躯来北地任职无异于自取灭亡。果不其然,原主跋涉一路昏迷过数次,内里更是如破败的茅草屋,稍稍遭遇一点寒风顷刻间便会坍塌。

      好在北地无人相识原主,陆清放下心来。既来之则安之,往后她就是陆清,她也只能是陆清。

      公案置于四根台柱围住的官阁之上,四面通风,但好在底下的火炉点着,倒不是太冷,春风楼的管事苟三尖随着衙役踏入大堂就瞧见了绣着青山云纹的屏风前的陆清。她靠在椅背上满目漠然,看他好似在看一个死人。苟三尖心里咯噔一下,慌忙跪下了。

      陆清肃声:“堂下何人?有何事要禀?”

      苟三尖心绪不宁,一番腹稿烂在了肚子里。来衙门之前张妈妈特意交待过他,新县令身后并无粗枝傍身,不是什么厉害人物,让他不必在意。可上方的县令虽面色苍白,双眸之中却寒光四溢,简直比淬了毒的刀还叫他害怕,他如何能不在意?

      他错开目光垂首支支吾吾道:“小人是春风楼的管事苟三尖,昨夜楼里的官妓茅姐儿自尽身亡,张妈妈特地派小人前来知会大人一声。”

      官妓隶属官府,是圣人的东西,官妓没了按照律例是要登记在册记录缘由。陆清凤目微眯,不过知会?“既是昨夜身亡,为何待此时才来上报?”

      苟三尖抬袖擦了擦额间的细汗,“昨夜下了一宿的暴雨,张妈妈瞧雨势太急担心路滑不好走,便等雨停了才让小人前来通报。张妈妈和雎鸠她们正好趁这功夫给茅姐儿换了寿衣擦拭了身体脸面,好等停完灵拉到坟冢地埋了。”他惊惧过度,一口气将事情始末吐了个干净。

      陆清身为法医,听到苟三尖说到换衣擦洗,她抿了口热茶将喷薄欲出的怒意硬生生压了回去。她再开口面上无甚变化,声音却冷了许多,“谁亲眼瞧见她自尽了?”

      苟三尖老实回话,“那时楼里正忙着伺候客人呢,没人瞧见她自尽,阿宁发现她死的时候她身上的血都干了。”提及茅姐儿的死状,他依旧觉得晦气。这些年他亏心事没少干,闹出点人命的事也有,不过那都是他吩咐别人做的,亲眼见到死人这还是头一回。

      陆清蹙眉捻了捻手指,“那如何知晓她是自尽而死?”

      苟三尖从袖口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展开,“这是茅姐儿留下的遗书。”

      陆清目光掠过呈上来的信纸,冷声道:“没经过仵作验尸只凭一封遗书就判定她是自杀而亡,谁给你们的能耐!”

      苟三尖连忙辩解,“张妈妈说遗书上的字迹就是茅姐儿的,她定是自杀。”

      陆清猛地一拍惊堂木,捏起遗书厉声喝道:“大燕能人辈出,北地擅仿笔迹者也大有人在,只凭这张纸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你们可还有其它证据能证明茅姐儿是自尽的?”

      苟三尖打结的脑子经过陆清一通呵斥清醒许多,张妈妈常说春风楼背后有大官撑腰,他怕一个小小的县令做何?他挺了挺脊背,镇定开口,“大人,小人只是前来通报一声,至于她是否自尽,这应该是县衙的调查职责吧?小人只是春风楼里的管事,哪里懂得验尸之道?”

      陆清冷笑一声,“既然知道这是官府管辖之事,那你们为何就敢妄下定论茅姐儿是自尽而亡?倘若茅姐儿并非自尽,你们可担得了罪责?”

      苟三尖倏忽冒出一身冷汗,宽大的衣袖掩住了他不停搓弄的手指,他强撑着挤出抹笑故作镇静,“茅姐儿之死与小人无干,即便她并非自尽而亡,小人又有何罪?大人可不能以官威相压胡乱定罪啊。”

      陆清定定地看向跪着的苟三尖,那双琥珀色的双目中波澜不惊,却盯得苟三尖心里直发怵,他几乎用尽了所有心神才让自己没有移开目光落了下风。良久,在苟三尖濒临崩溃之际,陆清缓缓启唇:“胡乱定罪?”她嘴角扬起弧度却并没有露出一丝笑意,“既然你问何罪之有,那本官就细细地同你说上一回。”

      陆清愈是云淡风轻,苟三尖心底倒愈发惊惶。

      “案发后的十二个时辰内是破案的黄金时段,你们等雨停通报衙门,死者能等吗?延迟报案乃罪一。”陆清歇了口气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苟三尖冷汗滑下额角,一颗心仿似被陆清捏在手心里肆意吊着,不得安稳。

      陆清继续道:“不第一时间封锁现场上报案情,还敢给死者更衣擦洗,损坏证据,此乃罪二。依大燕律令第一百五十二条,故意毁损案件证据的杖三十记入案卷,知而不报者杖十记入案卷。”她搁下杯盏,轻笑一声,“你说说,你可有罪没有?”

      两条罪名压下来,苟三尖大气不敢喘。他曾在月牙台看过前几任县令对犯人施加杖刑,那么烈的汉子十杖下去便爬不起来了,更何况瘦弱的他了。

      苟三尖强撑的脊背倏忽垮了下来,他急忙匍匐在地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啊,小人只是听张妈妈的命令行事,一切事情都与小人无关,还请大人明查啊。”

      陆清屈指在案面轻轻点着,侧目看向一旁书写证词的县丞张明和。他额头丰隆,耳廓饱满有垂珠,契合传统的忠厚之相。陆清上任之前便是他在主事,她听闻此人刚直不阿,在上任县令贪赃枉法大肆敛钱时因直言劝谏被县令与豪绅联合关在了山间的一处木屋里,直到县令落马才被上山打猎的猎户救了出来。

      “张县丞,你认为此案接下来该如何?”

      张明和正在心中对陆清的一番庭审拍手叫好,陆清字字珠玑,条理清晰,对于大燕律法更是信手拈来,必是上任之前下足了功夫。是他看走了眼,原来陆清大人竟是位胸怀大志的好官!

      张明和勾起唇角,两眼放光,“下官认为目前首要之事是要先查清茅姐儿的死因,至于苟三尖和楼里其他人的罪责可以延后再议。”

      陆清吩咐衙役将苟三尖押进大牢后,将茅姐儿的遗书叠好递给张明和,“让仵作随本官去春风楼走一遭吧。”

      春风楼位于西街,每日日头西沉方才开门迎客,眼下月光未散,细雨交织下一片雾霭重重,乍一看倒有几分荒凉之感。

      楼里的张妈妈一脚踩在正门底的条凳上,手叉腰背对门外训斥台柱旁的杂役。杂役个头高大宽肩窄腰,垂首立着被矮她许多的张妈妈仰头训斥,看上去有些招笑。

      “我让你贴身伺候茅姐儿你去看放河灯,花灯能有茅姐儿的命值钱吗,当日若不是茅姐儿向我求情,我又看你有一身子力气,这才留你在楼里做事,否则以你这张脸,哪里会有人要你?”

      张妈妈唾沫横飞,训在兴头没留心到陆清一行人的靠近,还是杂役低声打断了她,“县丞大人来了。”

      张妈妈的训斥声戛然而止,转过身笑容满面,变脸之快令陆清叹为观止。张妈妈瞧见陆清,目光游弋在陆清青色官袍绣着的紫鸳鸯上,迟疑不定地看向张明和,“张大人,这位是?”

      张明和肃着脸,掷地有声,“这是我们林县新任县令陆清陆大人。”他语气中颇有些与荣有焉的意味,陆清疑惑,明明在审案之前还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唏嘘,眼下怎么好像以她为首了?

      一股刺探的视线落在身上,陆清猛然抬起头,对上了杂役还未避开的目光。

      方才离得稍远,陆清只瞧得到她笔直如刀的鼻梁骨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端得一副锐气凌人的好样貌,如今她全貌入眼,陆清才发现她左脸处有一处长约两寸的陈年瘢痕,从眉骨延伸至左耳下方,乍一看十分骇人。

      陆清跟过多起惨绝人寰的凶杀案,自然不会被一道伤疤吓到。她面不改色地端详起杂役的那道疤痕,疤痕呈暗红色,并非一下造成的挫伤,反而歪歪扭扭,像是用刀所划,而且划伤她的人应用了狠力气,不然不能留下如此深的疤痕。

      “阿宁愣着干什么,快给大人搬椅子来。”

      杂役原来唤作阿宁。阿宁听话地将台子侧边的梨花椅搬到了陆清身后,陆清道了句谢兀自坐下了。天儿太冷,她病体未愈,来的路上又吹了冷风,她只觉两耳刺痛,喉间发痒,不禁咳了几声。

      张妈妈殷勤地给她倒了杯热茶,借着斟茶的功夫她偷偷打量起了陆清。

      上个月高巡抚来楼里提了一嘴,即将上任的林县县令是自幼失怙的布衣出身,寒窗苦读十载吃尽了苦头才堪堪混得了个七品县令的官位,想必是个榆木疙瘩。可她瞧着陆大人冷清矜贵,不像是自幼受苦的穷苦人,而且她一对上陆清那双剔透眸子便好像被窥探尽了心中所想,有这样明锐的眼神怎么会是蠢钝之人?

      陆清趁张妈妈不备问道:“张妈妈可知茅姐儿是如何死的?”

      张妈妈脱口而出:“她是用匕首把自己捅死的。”她说完察觉到不妥,搁下茶壶,“大人是为了茅姐儿而来?难道她不是自杀?”

      陆清不置可否,端起张妈妈倒的茶喝了起来。

      张妈妈眼里布满惊慌。她和官场的人打过不少交道,她知道若茅姐儿并非自杀,那因她毁坏证据导致无法找到凶手,凶手的罪责便会由她来担。

      若不是她信了高巡抚嘴里陆大人愚不可及那些话,加之高巡抚之前已经派人来告知过明日要在楼里宴请一位贵客,她唯恐高巡抚因茅姐儿怪罪于她,也不会如此匆忙地处理茅姐儿的尸体。

      陆清见她不断用手帕揩汗,料想她定是想清楚了其中利害,遂趁势而问:“为何给茅姐儿更衣擦面,你可知这是在毁坏证据?”

      张妈妈紧攥着帕子,佯装镇定,“小人不知。只是茅姐儿屋内那股血腥气太浓烈,放着不顾哪里还能有客人上门?我们楼里都是要吃饭的嘴,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张妈妈巧舌如簧把自己摘了个干净,陆清没再多说,“那茅姐儿的尸体现在何处?”

      张妈妈不敢欺瞒,“在后院的柴房放着。”她拉过伫立在侧的阿宁,“快带大人过去。”

      张明和抬脚跟上去却被张妈妈扯住衣袖拽到了一旁,她低声问道:“堂兄,你实话告诉我,茅姐儿是死的有蹊跷吗?”

      张明和把衣袖从她手里拽了出来,冷脸瞪她,“我并不知晓,但你既然敢动尸体就要敢承担相应的罪责。你素来胆大妄为,听不进去我的话,今日你就保佑茅姐儿确是自尽而亡吧,否则我也保不住你!”话落他大步去了后院。

      茅姐儿的尸体被放在柴房里的板车上,她着一件簇新的织锦夹毛领的袄子,厚厚的脂粉掩盖住了惨白的面色,陆清乍一看还以为她只是睡了。

      “她死时穿的衣裳在哪?”

      阿宁没吭声,只往陆清身后一指。陆清回头望去,废旧木架子上挂着件大片染血的衣裳,上面喷射状的血液宛若一朵巨大的烟花朝陆清眼帘压过来,陆清胃中翻涌,两眼发黑,恍惚间才从脑海角落里挖出原主晕血的片段。

      陆清踉跄着撞向了一旁的阿宁,阿宁下意识将人推开,反应过来又将人拉了回来,拉扯间隙陆清踩住了阿宁的脚面,两人顺势往后倒去,阿宁眼疾手快扶住了墙坐到了墙根下的凳子上,意识即将消散殆尽的陆清便顺势跌在了她的腿上。

      陆清窝在阿宁胸前强撑着低声道:“快把茅姐儿生前的衣裳收起来。”

      阿宁眉毛一挑,骇人的伤疤染上一丝哂笑的意味,原来陆大人竟然怕血。她低嗤了声,“真是废物。”

      冷讽声入耳,陆清一口郁气堵在心头,当即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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