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黎生》黎荣

1、天象有异恻隐解，痴儿露馅反遂愿

　　“世叔。”垂帘上倒映着一个人作揖的剪影，杜拾屏退左右，斜躺着睨着他，待人真切地散去，他便直直坐起来，颇有将手挥出残影之姿：“快过来快过来，每次都整这些有的没的，劳神。”垂帘外的人也不磨蹭，直接一个大踏步冲进来，定睛看却是一个秀雅小公子，双瞳剪水，束高发，可惜唇角的一抹油汁实在违和，他没忍住又瞥一眼：“小龙，从昆仑到青龙天，途经天市垣一定很辛苦吧？”
　　那小子眨眨眼，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阿爹性冷，我平时被他管制着，哪里吃得上什么好东西！”杜拾看看他，叹了口气：“只要不耽误要紧事，我尽可请你吃个够。东西呢？”
　　“我把我能找到的都带来了。”龙素自虚空一握，手中多了一个锦袋，扯开来是两个卷轴，几封书信，“这些是我爹拟出来的计划，这些是他跟你哥的往来书信。”二人将它们悉数摊开，翻看一番后，沉默良久。
　　“我可是看你我的交情才铤而走险，现在回头还有余地，你可想好了？”龙素抬头看着踱步的杜拾，后者似是下了非常决心，在他面前坐定：“刚刚翻阅的过程中，果真发现了些暗标，还原了书信的真实内容。我现已记住，趁着宴席未散，你爹还没回去，将它们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吧。”龙素欲言又止，看着榻上沉思的那人，只能叹口气，隐出了房间。
　　……
　　手握着茶杯，帘影在茶水上颤抖，杜拾一时失神。
　　“夷兄亲启：多日未晤，系念殊殷。非要事不敢惊扰，无奈霄境顿开在即，系六界安危，入霄境乃必要之举……魔非善类，魔尊尤甚，莫怜其幼，贻害无穷。”他抿一口茶，待心情稍稍平复。虽说之前待在杜玉身边时发现过端倪，但他也着实没有想过神界这番举动是如此大胆。
　　霄境之特殊，在于其独立于六界之外，却能干预六界的规则。由远古上神浮黎天尊将死之时所剩的全部神力化成，托载了神尊最后的愿望，于是自那以后，霄境七百年一开，将往后七百年间神魔妖三界将要出生的所有孩童的精元收入其中，由霄境的师者教养。在此期间，所有孩童不分种族，不分贵贱，一起长大，一起学习、生活，待到十二岁生辰过后，方许他们的精元离开。他们的记忆要在真正被母亲孕育，成功长到十二岁方能复苏。十二岁，正是要紧的年纪，无甚实权，却鸿蒙初开，随着记忆归来，霄境所习得的文武，自是极为珍重的宝藏，然昔日挚友相认，或反目成仇，都是后话。
　　而现在天帝杜玉和冰夷等人密谋着，要进入霄境，辨认出下个魔尊的精元，将其提前扼杀。自古以来，由于霄境的入口扑朔迷离，结界强大，从未有外人强行进入过。这回不知杜玉发现了什么入境的法子，要走这样一步险棋……尽管知道，此事要是因他插手导致失败，那必是重罪难逃，但他也没得选。
　　“密切关注，伺机而动吧。”他喃喃道。放下杯盏，算了算时间，宴会结束之时渐近，可杜玉作为寿星，免不了再生一番牵绊，稍晚一些再去紫微垣也未尝不可。
　　天上无下霜一说，许是太高了，却也有点发冷。姮娥早已驾月而去，人间的房瓦早已遍布落华。青龙天顶上没有群星，要去脚下看。天帝寿宴大宴七日，今是最后一天，先前去过的神仙有的也没有再去，因此青龙天上也有些打闹嬉笑声。杜拾在恒殊亭惹了身酒气，辞别了同饮的两个神君，没走几步就有一个嬉笑的小仙娥不慎撞入怀中。
　　仙娥忙不迭地道歉，抬头却是愣住。眼前人顶着无边的夜色，浅色的大袖垂在身侧，散黑发，腰间扣玉带，清瘦挺拔。少许醉意柔和了他略微上挑的眼稍，她看着看着，觉得他是半浮半沉的栈香，而撞入怀中时又嗅得一裹酒烫气，于是冷与热搅弄在一起，织出一种旖旎的幻觉。然而身后姐妹惊呼一声，上前示意她一起行礼：“杜清君。”杜拾只点头道：“不必多礼。”见他不予追究，她虽有留念，却也只能再行一次礼，匆匆携去。
　　前往紫微垣时候将近，杜拾心中又是另一番感慨。作出决定前，他也是卯足了劲儿耐心等着的，他杜拾恩怨分明，在忤逆兄长之前，必定是兄长先薄待了他。上任春神弥留之际曾指认幼小的他为继承者，然而距他满千岁又过了三百余年，杜玉却迟迟不松口让他晋神。长兄如父，一手将他带大的杜玉更是如此，但他始终难以相服，数次追问只换来他一句“春神不是花匠，你不懂爱苍生，怎能当得了春神？”
　　他实是不懂。做神，担责任，有足够的神力即可，那泛滥的爱心瞅着倒像是做戏，苍生自有他们的劫难。放眼这神仙两界，倒也没看见有几个完完本本的大善神。想来想去，反而觉得是杜玉刻意为之，他不想再等待，想着要是立了大功，在群臣面前，就算是天帝，他也不得不松口。
　　悠悠转转行到一处断崖，视野一旦开阔，看不见的群星就在脚下铺展开来，形成壮阔无垠的星宫，银河自此倾泻而下，由神界流向仙界，濯云破月，斗转星移，却是无声。杜拾拂袖在一处石案旁坐下，准备在这里歇到不得不走。正望着脚下呢，谁知忽的一盏光从头顶划下，他眯眼辨别了一下，不是某个神仙仙去，应是带有天地灵气的一颗陨星。气运流转，他早知一切皆有因果，不论是何品性，有何经历，天从容之。人间有钦天监，观测星宫以窥国运，是同理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走，神仙的气运，从何得知，群星难窥，怕是只能问那通晓万物的白泽。
　　正想着，忽然有万千流影从头倾泻而下，彗尾相逐，招摇过境，从群星的间隙落下九天。其中一颗尤甚，赫然照天，声音炸若响雷，于墨色中脱出云雾，却也只是倏然而过，随其他陨星而去。真是活久见，不用想都知道，此时神界必是一众沸腾，天帝寿辰，神仙们兴许会趁此机会再与天帝祝嘏，说好些吉言，不过他也懒得去凑那不相干的热闹。
　　一时兴起，他跃下断崖，烈烈风声在耳边轰鸣，然后堕入漫天星河，再抬头望天，陨星已寥寥无几。他向西驾风飞去，向着紫微垣的方向，尚未行至一半的路途，忽地一愣。
　　一颗硕大的陨星正滞留在星宫中，并未随其他陨星下界而去，若是置之不管，迟早要与徐徐移动的天英星相撞，而天英在人间被视为妖星，若是相撞，人间必有动荡。杜拾本可以只向司星的兆渊君知会一声，谁曾想却凭空生出一丝怜悯。
　　“好歹也是由天地精华催生出的石头，偏生留恋这天上的星宫，这天上又高又冷，不和他们一并下界去享乐，倒像是个有气节的，”杜拾走近了些，“我现赐你一点神力，助你日后修炼，修成个模样回来，兴许千年后还能一见。”于是单手捏了个诀，将其轻轻一推，那陨星便冲着下界去了。
　　……
　　是夜，紫微宫。
　　杜拾踏入殿内，未曾想除了坐着的杜玉，还有他人。
　　“夷兄。”杜拾低头行礼。冰夷笑道：“不必多礼，若是论理，你应该先拜天帝。”杜拾缄口，杜玉并不计较：“这么晚传你过来，有一件要事相商，想必我与夷兄的计划你早已了解，我来叮嘱你些淬魂前要注意的事，淬魂之后入霄境，片刻不可耽误。”
　　杜拾这才参透刚才冰夷的笑，原来自己要同他儿子密谋的不知什么时候露了馅，指不定那些书信材料都是送上来给他看的，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白泽三百年一醒，我们询问入霄境之法，他只道许你一人进入，也仅告诉你一人入霄境的方法。”
　　“这么说，我还得再去找一次白泽。”冰夷道：“是了。明日你来西昆仑，我引你去。”杜拾抬眼，心中有万般不解，但终究只问了一个问题：“据我所知，淬魂可以隐藏神魔之力，哪怕是积攒了上千年的神力也可装作凡夫，但以我之力对付未成气候的魔尊不在话下，为何非要淬魂？”冰夷拨着茶盖，抬眼看了看他，从容道：“天地万物皆有平衡，扼杀魔尊已是无奈之举，若以神躯入那地界行破天地命理之事，怕是……”
　　会意，杜拾立在殿上，望着左边那人。那人垂着眸，缄默着，手指在几上慢慢地划，似是在思忖，但杜拾知道，他只是不想同自己多说话罢了，是白泽的苛刻才迫使他将这举足轻重的大事交予他，想必他是十分的不乐意。待到他终于开口道：“待你从昆仑回来，我与你去兜率宫，先于偏殿打坐七日，再由仆侍引你去丹房，你千万要记住，进入通天洪炉中什么都不要想，一开始会很痛苦，真正入睡后会缓解，待七十一载后我再叫你起来。你要清楚淬魂过程之漫长无味，但这是你进入霄境的代价，六界安危系于此，绝非玩笑。”
　　杜拾点头，想着要在丹炉里待满七十余年，神界此番实是谨慎至极，想到自己竟误打误撞遂了愿，则又是一番慨叹。二人又交代了一些琐事，随后三人互相拜别，离开紫微宫后，杜拾心事重重，无心御风，只在栈亭处唤了一只毕方，载他回青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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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宝宝们！请鞭策我吧！我本来打算囤文囤完了再来，但是我拖稿啊我丢呜呜呜呜呜……所以我决定发出来，先让新人榜单激励我多干几章！希望大家喜欢黎黎生～我已经有了总的构思了，相信我一定会完成这一部大部头！我们一起加油吧～我一定不会再拖稿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