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奏鸣曲[校园]》梨子糕

4、第 4 章

　　一路上她都没再说话，看着窗外的目光游曳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黑色轿车驶入了别墅区，江家是独门独户，可以穿过花园开至主楼门口，带有厚重气息的楼栋映入江瑜眼帘，家里宽裕起来以后江家父母痴迷于所谓上流社交圈，连外墙刷成了维多利亚风格，从观景极好的落地窗外，能依稀窥见客厅的那一盏极有分量的水晶吊灯反射着璀璨的碎光。
　　实木雕花的大门沉重地往两边推开，江瑜下车进门，越过玄关墙上挂着的印象派油画，一眼就看见了正在桌边侍弄花瓶的江母。
　　插花，这种符合“上流社会”的优雅活动自然是江家用心至深的爱好，更不必说江母作为江父的贤内助，主张“夫人交际”，更是把插花当做了与其他上流家庭来往的理由。

　　江母早已换上了家居服，如果齐老师在这里一定会惊讶于她此刻身着的华丽，相比之下竟然是在学校时的穿着要低调许多，那恐怕是江母纡尊降贵之下找到最朴素无华的一套衣服，以免惊吓到“繁城一中”这个平平无奇的学校和那群没见识的老师。
　　这会儿她正小心翼翼修剪花枝，就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远比对待江瑜要温和耐心。

　　只是江瑜怎么也看不出那簇花到底有什么特别，连颜色都一致得像是有人刻意涂抹上去，看不出多少鲜活的气息，令她不经意想起一中校园里那些五颜六色的小花。
　　远没有眼前这些艳丽，却有着独一无二的生命力，倔强又自由地生长。

　　“……我回来了。”

　　江母看了她一眼，这才慢悠悠地停下手里的剪刀递给身边的家政妇，揉了揉手腕：“嗯。”
　　“……”

　　“怎么不说话？和同学相处得怎么样。”江母在沙发上款款坐下，端起骨瓷的茶杯，红茶袅袅地散发着香气，她的表情模糊不清，江瑜轻轻点了点头，她哼了一声，“丢人。”
　　江瑜知道母亲对一中颇有嫌弃，自己点头会引起母亲不满，然而这种时候要是摇头——江母也并不会觉得她做得好，只会表现得更加不耐烦，因此学校发生的一切她都只字不提，只想快点回自己房间，却被江母叫住了。

　　“对了，你把房间里那些破烂收一收。”江母说道，“既然要考大学，书柜里就该放和学习有关的东西。”
　　江瑜脚步一顿，她抿了抿唇，声音很低：“……知道了。”

　　她就像是一团棉花，无论听到什么话，都只有这样软绵绵的一句回应。
　　转身上楼，回到三楼卧室关上门，江瑜这才背靠着大门，慢慢地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眼，空空如也的展示柜撞入了她的视线。
　　那里曾经放着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奖状和奖杯，每一个上面都写着比赛的名字，最远的一个要追溯到她五岁那年，这些荣誉就像是刻在壁画上的足迹，记录着她在钢琴学习这一路上深深浅浅的脚步，只是如今所有的“过去”都被当做废品，被江母收进了角落里的大箱子里，封上了封条。

　　越过展览柜，江瑜走到了落地书柜前，仰头看向里面一层层挤挤挨挨的书脊。
　　里面满满当当装着钢琴琴谱和音乐相关的书，有许多还是她去欧洲比赛时在中古店里淘到的孤品和绝版书，她还记得那时候的雀跃，每一本琴谱和作曲家手札她都翻看过许多次，许多都已看得卷边起毛。
　　如今，它们也被归于了“破烂”的范围，就像是她十六年来的人生也被画上了大大的叉号。

　　江瑜的目光投向了房间中央。
　　这里曾经有一台斯坦威的三角钢琴，是用比赛奖金买回来的特殊礼物，作为钢琴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顶尖钢琴品牌，它周身泛着浅浅原木色，光是伫立在那里，就令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力量。
　　只是如今三角钢琴变成了一个被厚重布幔藏起来的巨大物体，她走了过去，掀起布幔的一角，隔着琴盖将手指放了上去。

　　指尖触及冰凉的烤漆，自然而然地摆出了标准的姿势，但下一秒手指就剧烈颤抖起来，就像是碰到了什么令人战栗的东西一样，完全不受控制。
　　江瑜倏然将手撤了回来，愣愣地看着自己犹自轻颤的手指，露出了浅浅的苦笑。

　　——这样狼狈不堪的样子，确实算不上“会弹钢琴”。

　　窗外的橘色天光渐渐沉了下去，夜幕落下又升起。
　　江瑜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天色明明暗暗，一直到深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早上醒来终于想起收拾书包，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上课的教辅资料都没发到手里。
　　齐老师似乎忙得焦头烂额，忘了转学生需要课本这回事，然而昨天自己说的那番话，想也知道班上的同学会十分不满，她吸口气，做好靠上课做笔记度过最初一段时间的准备。

　　可没想到的是，她到学校以后，所有的课本和资料都已经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她的桌上。
　　早自习前齐老师来找江瑜谈话，她才知道是同桌主动提醒了这件事：“小竹是班上的学习委员，要不是她提醒我，我都忙忘了。”

　　江瑜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同桌名字叫宋小竹。
　　她从来没有过同桌，繁音连班级的存在感都很低，在音乐这条路上每个人的进度都各不相同，哪怕是同龄人，有的已经登上了国际比赛的舞台，而有的还在为学校里的独奏会焦头烂额，因此学校并不强求。
　　突然拥有了同桌，就在咫尺可碰的距离，另一个女孩的呼吸和体温真切地存在着，像是孩童手里忽然塞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好奇，可更多的是紧张和不习惯。

　　偏偏宋小竹也是个腼腆到极致的性格，两人连一次对话也没有过。
　　江瑜以为对方并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却没想到宋小竹不仅注意到了，还主动帮了这个忙……那时候，她说出口的话明明那么不好听。

　　回到教室以后，江瑜主动向宋小竹道谢，对方似乎没想到齐老师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了，顿时羞赧地拼命摆手：“没有没有，只是学校有些资料外面买不到，我怕最近要用，耽误你学习……”
　　她连耳朵尖都红了起来，声音细细的，和江瑜说话似乎让她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江瑜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到底还要说些什么，两人之间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早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宋小竹低着头匆匆站了起来，说了一句“我去收作业”就从座位上逃之夭夭。
　　这会儿到早上第一节课之间的空隙，是一班最热闹的时候，还没开始一上午的繁重课程，所有人都精神奕奕，最后一排传来篮球拍打在地面的闷响，江瑜不经意地回过头，正好看见郑思南从后门进了教室。

　　他应该是刚结束校队训练，这会儿还穿着队服，纯白色的篮球上衣写着27号，显然他人缘很好，刚坐到座位上就被一群人围住聊了起来，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座位，宋小竹离开以后，这里出现了巨大的真空带，就像是某种结界似的，把她和所有人隔离了起来。
　　这样的对比令江瑜有些心烦，干脆也起身出了教室。

　　走廊上也是人声鼎沸，似乎有许多人趁着这个机会和其他班的朋友谈天说地，她默默地往前走穿过人群，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独处，却听见了宋小竹的痛呼声。
　　江瑜愣了愣，循着声音望去，正好看到一个高个子的女生撞了宋小竹一下，连头都没回就扬长而去，而宋小竹手里抱的纸质资料早已经散了一地，按着肩膀蹲下身，想赶在其他人没打闹到这里来赶快把东西捡起来。

　　她主动走了过去帮忙一起捡，散落在地面乱七八糟的纸张一张张被她拾起，忽然另一只细腻柔软的手映入了眼帘，捡起了几张她没注意到的资料。
　　江瑜一怔，顺着那只手往上，是一个盘着头发，面容清秀可亲的女老师，见江瑜看过来，那双像是湖面一样温柔的眼眸弯了弯：“这个也是，对吧。”
　　是那天在音乐教室弹琴的老师。

　　“江……江瑜同学。”江瑜身后响起了宋小竹手足无措的声音，显然没想到她会帮忙，脸上肉眼可见地有些慌张，笑意吟吟的音乐老师把捡到的资料递了过来：“来，是你的？”

　　宋小竹连忙接住：“对，是我掉的，不好意思老师……”
　　“没事儿，我路过了看见，顺手帮一把。”那老师笑眯眯的，“捡个东西又不麻烦。”

　　只是那一撞似乎力气很大，偏偏又是轻飘飘的习题，歪七竖八飘得哪儿都是，宋小竹捂着肩膀很是不好意思：“谢谢老师，谢谢你……江瑜同学……”
　　“你也帮了我。”江瑜低着头，语气很平静。

　　宋小竹还想说什么，那老师忽然兴致盎然地说道，“这个同学的手，很适合弹钢琴。”
　　她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江瑜的双手上，江瑜下意识顿住了动作，捏住纸张边缘的指尖无意识往后缩了缩，她咬住唇，脸色变得苍白：“……我不会弹钢琴。”
　　仿佛是想逃避对方探究的视线，她吸了口气，把收拢好的资料递给了宋小竹：“……抱歉，我先回教室。”

　　她仓促就走，宋小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好转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音乐老师的表情，却发现对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转过头来问：“你们是几班的？”
　　“是高二一班。”

　　“你们看起来不熟？”
　　“江……她是转学生，刚刚才来。”

　　“以前是哪个学校的，你知道吗？”
　　“齐老师说是繁音。”

　　“哦……”那女老师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若有所思地看向江瑜离开的背影，“原来是繁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