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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惜缘 ...

  •   春节来临前的第二天,日子已经走向了2010年,平城这地方却还是老样子,一样的黛瓦白墙、一样的斗拱飞檐、一样的烟火人间。

      安意家在老城区,为了保持千年古城原貌,老城区一座高层建筑都没有,巷子也多,随随便便拿出来一条就可以讲上一整天,连脚底下踩的石头都不能小看,地下封起来的和地上封不住的,简简单单拎一段出来就是历史。

      安意出门的时候,街坊张阿婆正坐在门口喝豆浆,怀里卧着一只懒洋洋的猫。

      笑容爬上她布满褶皱的脸,“小囡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回来。”

      “又要出门撒?”

      “是啊,婆婆。”

      车开不进巷子,李锐把车停在了不远处的停车场。

      安意出来的时候看见李锐正坐在一辆全黑的大众辉腾里开着窗抽烟,她一眼便认出来是接走谢尧臣的那辆,坐进去发现里面基本也是纯黑色,低调的就像他那个人一样。

      安意问:“叶岚姐和在宇呢?”

      李锐道:“在外头逛呢,头回过来,新鲜着呢,一会再去接他们。”他把嘴里的烟吸完,开着窗户透了会气,才发动了车子。

      路上,安意问她表哥:“明天就是除夕了,你跟我们一起过吗?”

      “不了。”李锐道:“我跟谢尧臣一块,陪陪他。”

      “他怎么了?”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安意淡静的望着他,话里却坚持:“你不说我就自己去问了。”

      李锐疑心道:“你什么时候对别人的事这么上心了?”

      安意掩着心跳,道:“谁叫你把话说一半,我好奇行不行?”

      “他妈妈刚过世。”

      安意的眼睛颤了一下,只听李锐又说:“他家里的情况比较复杂,平时也不怎么跟我们聊。反正我看着情绪是挺低落。”

      “既然这样,为什么今天还要聚?”

      “他们家老太太提的,主要是为了感谢你哥我平时照顾的周到,你们都是捎带脚跟着去沾光的。”

      “徐眉姐姐也去吗?”

      “当然去啊,都是同学。”

      安意便不再说话了。

      路上接了个电话,叶岚和苏在宇上惜缘寺玩的时候,去庙里祈福拜佛的人太多,叶岚不小心被簇拥的人群撞崴了脚,苏在宇便陪她先去医院处理了一下。医院和谢尧臣家正好不顺路,李锐只好给他打电话让他来门口等安意,他还要再去医院接他们。

      二十分钟后,李锐把车开进一座院墙低矮的门里,拐了几个弯后,一座独门独院的别墅显露出来。有了年岁感的黑漆雕花大门敞着,门两侧贴了红色的对联,几竿长势喜人的碧竹俏皮得从门内雕花漏窗里钻了出来,谢尧臣正陪着位衣着素净的银发老太太站在门口等人。

      李锐领着安意走过去,安意随着她表哥一块叫:“外婆好。”

      谢尧臣的外婆一把拉起安意的手,慈祥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囡,怎么生的这样好。”

      安意有些羞赧的说:“谢谢外婆。我姆妈说,烦人的时候也是能烦死个人的。”

      外婆笑的更开心了,就连谢尧臣的嘴角也牵着点淡淡笑意。

      “不管他们,咱们先进去。”外婆拉着安意先往院子里走了。

      谢尧臣跟李锐在外面抽了根烟,彼此都是不多话的人,过一会,李锐才问:“阿姨的骨灰安置了吗?”

      “在南陵园,跟我外公的放在一块了,”谢尧臣吐了口气,把烟灰弹进身侧的垃圾箱,道:“我外公就她一个独生女。”

      “你爸那边得着信儿了?”

      “他不关心这个。年后过来看一眼应该就算了结了,大面上的事还是要做的。”

      富贵人家有自己的礼数周全,原配太太还在一天,不得见光的二房一家也只得隐姓埋名。只是相伴多年的原配尸骨未寒,二房那一家子已经吵嚷着要进家门了,谢尧臣一个孤臣孽子,怎么看形势都是不利的。

      “以后怎么办?”

      谢尧臣把烟捻灭,顺手丢进了垃圾箱。“先把书读完,我还有未竟的梦想。

      进门的时候,安意正陪着他们家老太太说笑呢。

      偌大一个宅子,许多年都没见过年轻女性的身影了,更何况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嘴巴里说着吴侬软语,身上穿了件深绿色菱格纹毛衣,衬上那张白生生清凌凌的脸,毫不掩饰的笑意轻荡在堂屋里,点染得整个老房子都有了生机。

      外婆看起来格外高兴。

      “年后再来喝年节酒,外婆给你压岁包。”

      安意不好意思的说:“那怎么好,我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子。”

      外婆便看着谢尧臣笑:“他比你大四岁呢,我还不是一样给。”

      安意便弯着眼冲谢尧臣笑了。

      后来外婆因为要准备招待他们的饭菜,便跟家里的阿姨一块去厨房盯着了。少了外婆,安意跟谢尧臣之间的空气又凝滞不前。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无趣,实在又想跟他待在一起,便忍着羞怯主动问:“那我们俩干什么啊?”

      谢尧臣跟哄小孩似的,“带你去花园里看看?”

      “好呀。”

      他走在前面,手碰上门把手的时候,突然猛地缩了手,眉头也微皱了一下。安意心里笑着想,原来他怕静电。

      花园是典型的平派风格,占地面积不大,布局却十分精巧,咫尺之内必有乾坤。山石掩映、花木点缀、池塘小桥,处处透着浓郁的古典人文气息。

      两人走了一程差不多就要逛完了,出去的时候,安意突然叫住了谢尧臣,她问:“哥哥,你信不信神佛?”

      谢尧臣低下头看她,“为什么这么问?”

      安意便从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一个红线串的小香囊,说:“平城人都信的,所以嬢嬢送给我驱邪的。今朝我送给你好不好。”

      谢尧臣看那个躺在她手心里的香囊,是个绣工精致的柿子状平安符,可能一直随身带着,看起来有些旧了,便婉拒了她的好意:“你姑姑的一片心意,不好再送别人的。”

      安意猜到他一定会这么说,便把香囊塞进他手里,说:“哥哥,你握一下它。”

      谢尧臣便屈起手指攥了一下。

      安意虔诚道:“以后一定会事事如意,不怕的。”

      谢尧臣心里一暖,母亲刚刚离世,这世上的亲人除了外婆再无其他。等待他的前路是荆棘遍布异乡未卜,也可能是此生再也完不成的梦想。慌乱无依处,一个跟他毫无瓜葛的女孩子给了他最温柔的安慰。

      “谢谢小安。”

      安意把他还回来的柿柿如意平安符收回口袋,他们一前一后又回到了堂屋。

      为了避免再起静电,每次快到门前,安意总会先握住门把手开门。谢尧臣心里感慨,这小姑娘被教导得真的很好。

      此时李锐扶着叶岚,徐眉和苏在宇也都到了。

      徐眉望着结伴而来的谢尧臣和安意,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明。

      她实在不想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举刀相向,何况谢尧臣看她的眼神也是光明正大不带任何情意,但两人身上的气息太像了,看着就心慌,让她不得不将佛堂变为战场。

      开饭的地方在隔壁偏厅,是个能坐下八个人的老式圆桌。

      外婆表达了对所有人的欢迎和感谢,说的话体面而有分寸。

      桌上摆了些烫熟的黄酒,除了安意和苏在宇两个即将高考的小朋友,其他人都喝了一点。

      趁着众人推杯换盏高兴聊天的时候,安意问苏在宇:“上午你去哪了?”

      “惜缘寺。”苏在宇小声伏在她耳边说:“可惜叶岚姐伤了脚,也没玩尽兴。下午你再带我上别处玩玩吧。”

      “当然可以啊,”安意心情好,话语也轻快如飞燕:“我带你上西街听曲子去,除了平城其他地方都听不到的。”

      苏在宇高兴的给她夹了一只虾。“你不是爱吃虾吗?多吃点。”

      徐眉望着她,突然把碗递给谢尧臣道:“你也帮我夹一只好不好?”

      叶岚咬着筷子看着俩人轻笑。

      谢尧臣拿公筷给她夹过来,叶岚打趣道:“不给人家剥一下吗?”

      李锐接了话头,吊儿郎当的说:“咱们少爷哪会伺候人呐,我来行不行?”

      徐眉看着叶岚笑:“我可不敢,要是让你给剥了虾,以后有人得剥我的皮。”

      安意看着眼前的热闹,静静的剥了虾皮,蘸了点调料往嘴巴里塞。

      徐眉又问:“妹妹,你什么时候高考?”

      安意嘴里含着东西没法说话,苏在宇爽快接口:“还有半年。”

      徐眉冲谢尧臣笑了:“那可不巧,那时候我们就去国外念书了,赶不上给小安庆祝了吧。”

      蘸了辣根的虾肉味道很冲,逼得那双杏仁似的眼睛浮上来一层泪。安意忍着那蚀骨燧心的呛味儿,嚼了几下把虾咽下去,这才轻轻说了句“没关系”。

      中途安意去洗手间,徐眉便不动声色的跟了出去。

      等她出来,徐眉已经倚在墙上等她了。“小安,一起回去呀。”

      安意没有反对,只是跟她保持了一点距离。

      徐眉心里生笑,这样一个梨花似轻柔的女孩子,尚未在男女的爱河里湿过鞋,更不曾经历过涉河时可能会遇上的湍急风浪和艰难险滩。如此干净赤诚的她怎么会知道,在一段感情的明灭起伏中,金戈铁马处相逢,谁脸皮薄谁是要吃大亏的。

      因此,她毫不留情的对她说:“我知道你喜欢谢尧臣。他确实是很好的,但对你来说,眼下高考更重要。我跟他马上就要出国了,你没有机会的。”

      安意紧抿着唇,一双漂亮的杏眼倔强的望着她,却不肯说话。

      徐眉又轻轻笑了一声,带着点嘲弄的语气:“快点长大吧,小姑娘。”

      那日的宴席结束,安意拒绝了谢尧臣外婆的邀请,称年后就回安城,来不及过来拜年了。

      下午,一行人各自分开,安意带苏在宇去平城西街听曲子,李锐带着叶岚回酒店休息,至于谢尧臣和徐眉要干什么,安意觉得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唱曲子的女先生坐在椅子上,身着天青色旗袍,脚踩银灰色高跟鞋,怀抱琵琶,软语温声,情志缠绵的唱:“如水流年须珍惜,莫叫误了好前程。”

      苏在宇端着曲社里供的清茶,喝一口问安意:“她唱的什么,我听不懂平城的方言。”

      安意道:“她说,从此以后,你我各奔前程。”

      “哦。”

      安意指一指右手边隐藏的电子屏,轻声道:“那里有提示,你自己看。不要再同我讲话了。”

      苏在宇听她声音不太对,转头一看,却吃了一惊。

      泪水仿佛在女孩脸上决了堤,汪洋一片糊住了她荏弱的脸庞。等不及的,便一串一串从她眼眶里往下滚。

      她哭也不出声,只一味盯着那女先生,也不知怎地,看起来竟十分绝望。

      苏在宇觉得她这副样子十分令人心疼,刚想说话,却见安意缓缓抬起手,拿纸巾一点一点擦干净脸,看起来并无半分失态。

      苏在宇想,难怪是个文科生,如此多愁善感,听一首曲子竟也能哭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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