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月老回眸》林炎意

44、冷战

　　谢尧臣过来的时候，安意已经走了。

　　林太太在园子的回廊里置了张小几，上面铺了个茶席。炉上壶中水声正沸，廊下笼里娇莺恰恰。她膝上盖块毯子，正闭目躺在椅子里听南曲。

　　谢尧臣走过来，弯身为她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林太太并未睁眼，道：“你挡着光了，往边上站。”

　　谢尧臣便听话的往旁边挪一步，“外婆，什么时候跟我回安城啊？”

　　林太太侧转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着。“我不去那地方。”

　　谢尧臣蹲下身，凑到她跟前，摇了摇椅子跟哄小孩似的，“要不我搬过来陪你？”

　　“不用，多陪陪你女朋友吧。”外婆睁开眼睛，里面盛满了岁月留下的慈悲，“不要学你妈妈，假清高活该自己受罪一辈子，喜欢就要好好告诉人家。”

　　“谁说我喜欢？菩萨告诉你的？”

　　“菩萨可渡不了那么多人，缘分都是自己挣来的。”

　　“是她先跟我生分。”

　　“你一个男子汉，饭吃的比人家多，个子长得比人家高，却这么小心眼。她年纪小，你要多体谅她。”

　　“外婆说得对，”谢尧臣无奈笑道：“昨晚我还生气，可今早想起的就全是她的好了。”

　　林太太欣慰的说，“你们这些小孩子哟，好福气都在后面呢。”

　　头天晚上宿醉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早上恨不得重回娘胎去躲一躲。安磬心想，自己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还是学不会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人活着干嘛这么认真呢？人家只不过说了句不客气的话，自己怎么还扮上贞洁烈妇了？可见还是放不下。

　　大略也是因为酒都醒了的缘故，男人还有正经工作要做，因此双方都同意私了。安磬给了一千块钱的医疗费，跟着安意走出了派出所大门。

　　安磬看安意一副病恹恹样子，有些敏感的问：“你怎么不开心呢，是你男朋友嫌弃姑姑给你们丢脸了？”

　　“没有！”安意连忙否认，“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

　　安磬心想，姓谢的也不全是丧尽天良的混蛋。“你见过不吵架的情侣吗？实在不行就分手嘛！不要一副如丧考妣的鬼样子。走，姑姑带你吃早餐去。”

　　爸爸说过，做人要像安磬，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热气腾腾的包子铺里，人们喧嚣扰攘，是个烟火人间的朴素模样。安磬喝着热粥，非常夸张的长叹了口气说：“啊，终于活过来了。”

　　安意低头去夹包子，汤汁从薄如蝉翼似的包子皮中流出来，她蘸一下醋，塞进嘴巴里，嚼完后满足的笑着说：“就是这个味道。”

　　安磬看着她，心中有感而发的问：“小美，知道什么是故乡吗？”

　　安意正抽了张纸巾擦嘴巴，闻言抬头看她。只听安磬说：“离开了很多年，并且知道再也回不去的就叫‘故乡’。你啊，多跟你爸爸待一会吧，以后总归是聚少离多。”

　　安意被她说的眼圈都红了。

　　安磬吃完早点，问对面还在喝粥的女孩。“你什么时候回安城。”

　　“下午就要走，我妈妈催了。”

　　“嗯。”安磬喝完最后一口汤，看安意还穿着昨天那件起了褶子的小黑裙，便知道她昨晚并没有跟她男朋友发生什么。“快吃，吃完姑姑带你去买件新衣服。”

　　下午，安意坐高铁回了安城。

　　临走之前她给谢尧臣发了条信息，说我姑姑已经没事了，妈妈催我赶紧回去，如果你有时间，回去后我们再见吧。

　　谢尧臣收到安意信息的时候，正准备出门去找她。他看着那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信息，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安意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本来工作已经忙的不可开交，这千里迢迢的，他到底是为什么来这一趟呢。心里正堵着气，他想算了，反正来都已经来了，倒不如在平城多待些日子陪陪外婆。

　　谢尧臣给她回了条信息。

　　【一路平安。】

　　【谢谢。】

　　两个人客套生疏的就像是陌生人一般。

　　十一小长假很快就过去了。

　　胡翠翠被李锐的吻搅得心神大乱，也没有心情再去张罗聚餐的事情。

　　安意得知叶随考上公务员的消息后，除了真心替他感到高兴外却也不能再做些什么了。叶随对她也是一样的感觉，他从李锐口中得知她和谢尧臣谈恋爱的消息后，那一刹那真是心死如灰。不甘、悔恨、懊恼……各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需要多长时间去疗伤去平复。

　　假如时间倒流，假如他自私一点，那么他肯定不会最先退出比赛，他会尽一切努力让安意过上好日子。而今她成了别人的女朋友，他已无法再越雷池一步。

　　日子又回到了以往的忙碌中。

　　假期过后，安意的工作任务越来越多。一个单位，大概分成两拨人，一拨是需要安排的，一拨是需要奋斗的。忙碌的人总有忙不完的工作，躺平的人也得忍受着被边缘化的后果。

　　张北出身农村，靠着读书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乏拼命工作的精神，安意和蒋思齐跟着他，自然都是闲不下来的。

　　两天之后，安意接到了采访谢龙城的任务。

　　蒋思齐羡慕了很长时间，甚至带着点醋味说：“张老师明显就是偏向你，这样的人物稿明明是我最擅长，可他还是把选题给了你。”

　　安意把蓝光眼镜往上推，卡住了前额的刘海故意刺挠他：“你应该去跟财经类杂志，而不是跟我们学中文的抢人物。”

　　蒋思齐起身，拿起自己的杯子，伸长胳臂又拿过了她的，“你喝茶还是咖啡？”

　　“云南滇红，谢谢。”

　　蒋思齐在茶水间给安意倒了杯红茶，又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回来还是好心的给她提供信息：“谢龙城这个人，很传奇的。”

　　安意接过红茶，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本地的企业家里，他是唯一一个名校科班出身的新闻人。”蒋思齐抱着胳臂，又说：“你可以列个纲，先约个面谈。如果不行，再打电话。下下策，微信语音。我想，念在你俩是校友的份上，他应该会接受你的采访。”

　　安意沉思着，突然起身道：“我去档案室一趟。”

　　“做什么？”

　　“查资料。”

　　电视台和时报社挨得很近，袁媛外出的机会多，时间比较自由。时不时会喊着安意一起玩。

　　下午四点，安意约袁媛在距离报社最近的商场见面。咖啡的香味飘过来，那种令人魂牵梦萦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袁媛拉着安意走进店里，要了两杯咖啡。

　　“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约我见面？”

　　“当然是请你帮忙。”

　　袁媛问：“什么事？”

　　“社里出了个企业家专栏，第一期想采访龙鼎集团的董事长。”

　　袁媛立马心领神会。“需要姐们儿给你提供什么信息，只管说好了。”

　　安意便浅浅的笑了一下，“你最好了。”

　　“哎哟，小样儿吧，甜到老子心里去了。”袁媛特别不正经的摸了把她的下巴。“我有个八卦，不知当讲不当讲。”

　　安意第一反应是：“谢尧臣跟宋悠和好了？”

　　“啧啧，您这脑回路，就这么巴不得你男朋友劈腿啊。”

　　安意想，喜欢对方特别多的人哪有资格理直气壮呢。“那是什么？”

　　“徐敞跟木佳音分手了。”

　　安意的脸上闪过一丝早知会如此的表情，嘴上却问：“为什么分？”

　　“你怎么问我？你跟徐敞一个单位好吗。”

　　“平时来往不多。”

　　“徐敞偷腥，被木佳音抓住了。”

　　安意只是平淡的点了点头，袁媛知道她不爱打听这些八卦消息。“算了，说了你也不爱听。”

　　安意看了看毫无动静的手机，心想自己的感情还扑朔迷离着呢，她哪有闲心去管别人。“如果有一天我跟谢尧臣分手了，你会怎么跟别人说？”

　　袁媛愣住了。“怎么？他外面也有人了？”

　　安意气愤道：“怎么就不能是我外面有人呢？”

　　“我靠，这有啥可抢的？又不是多光彩的事。我只是觉得，你这张脸，国泰民安的，不大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谢尧臣不一样，什么狂蜂浪蝶都引得来。”

　　安意便扯了扯嘴角，袁媛看她这个表情分明是个苦笑。

　　“亲爱的，我问个问题行不？”

　　“你说。”

　　“跟男神谈恋爱什么感觉啊？”

　　“想象不到的刺激。”

　　“我靠，你们玩的这么花？”

　　安意脸红了，羞恼道：“你这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黄|色|废料。”

　　“不想男女间的事干什么呢？我也没那忧国忧民的条件啊。”

　　前台叫号，他们的咖啡做好了。

　　安意起身去拿，走到门口的时候，猛然看到徐眉的身影。

　　她本来也没在意，手里端着两杯咖啡往回走，突然脚步一顿，安意再度回头，她余光一瞥看到的男人身影，确实是谢尧臣没错。

　　他正跟徐眉一起走进一家意大利餐厅。

　　安意愣怔了三四秒，然后嘴角便往上翘了翘，她压根儿都不知道他已经回安城了。

　　袁媛接过她手中的咖啡，凑上去深深的吸了口气说：“我的妈呀，终于活过来了。”

　　安意却觉得自己又死了一次。

　　她拿起咖啡浅浅的喝了一口，平静的跟对面的好友说：“如果有一天我跟谢尧臣分手了，别人问我是什么样的。你就说，是个对他一见钟情并暗恋他四年的人。”

　　袁媛盯着她哈哈大笑，像是在听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你有病吧？干嘛把自己搞得这么卑微。”

　　安意笑着说：“可能是想让他后来的女朋友知难而退吧。”

　　“你这绿茶婊。你男朋友这么帅，也没什么坏毛病，换成是我，说什么也不甘心拱手让人。好好谈着吧，发什么疯呢。”

　　“是啊，”安意的视线转向窗外，看着两人走进去的餐厅，答非所问道：“确实会发疯。”

　　那一天就这样在心绞痛的状态里走过去了。安意不能想，一想起他心脏就会一抽一抽的疼。

　　她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写下这样的话：

　　“秋天来了，爱情变得更加苦涩。

　　我还在毫无长进的暗恋着那个人，但预感很快就会结束。

　　他没有任何过错，错的是我。

　　我仍旧陷在卑微的暗恋里，

　　因为对方一个无意的举动，变得很容易就放弃。

　　趁现在迷途未远，苦海半陷，

　　赶紧回头是岸……”

　　泪水模糊了双眼，安意再也写不下去，她把笔放下，拿双手捂住了脸。